59 躊躇

陛下從碧霄宮走出時, 腳步有點沉。

烏雲蔽月,鴉栖霜枝。

他素日矜貴鎮定的眉眼中?,染了?蕭條的寒鴉色,怒, 卻又傷然。

守在外面?的大總管劉德元吓了?大跳, 陛下進到碧霄宮裏, 竟還會?出來。

忙不疊領着小?太監上前迎駕, 只見陛下的唇片輕輕蠕動下,仿佛要說回去, 可喉嚨嘶啞暫時沒發聲。

夤夜中?, 他長身玉立,顯得格外孤獨。

劉德元迷惑。

若說, 陛下這般牽腸挂肚過誰。陛下大半夜來到碧霄宮, 又不在碧霄宮留宿,別真是散散步吧?

“陛下……”

陛下道, “回。”

劉德元哪敢多問,依舊提着宮燈。

陛下腳步不似來時那般穩健, 拖泥帶水,沾些失魂落魄, 像個耄耋古稀的老人。他明明才?二十多歲呀。

之前說散步,或許還是他的借口,想?繞到碧霄宮來。可現在, 真變成了?散步。

枝柯上烏鴉被人的腳步聲驚得振翅而飛, 發出嘎嘎長嘶, 回蕩在禁宮間。

守夜巡邏衛兵見到陛下, 均安靜無聲跪下行禮。

陛下沒理會?他們,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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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牆內, 傳來缥缈若無的彈唱聲。

這麽晚了?,誰還在唱歌?

劉德元答:是新入宮的那些秀女。

她們為了?能有機會?在陛下面?前一?展才?藝,日以夜繼訓練。

從前陛下愛聽曲兒,人盡皆知。

若陛下此刻想?聽曲兒,雖正值半夜,也是可以立即安排的。

劉德元看陛下意思。

陛下漠然,從宮牆邊走過去。意興闌珊,顯然沒有聽曲兒的意思。

陛下确實有某種潔癖,一?段時間只能寵幸一?人。怕只有對薛主子的熱忱冷卻下來,他才?會?納新人入懷。

咿咿呀呀的婉轉歌聲,寂寞流淌在無邊月色中?。

陛下心?涉游遐,曾經也有一?個姑娘,老給他唱曲兒,坐在他膝上,柔柔軟軟攀着他。

越想?身子越熱。

路過那片通往太極殿的青磚甬道,幾日前他還領着潤潤手?,撐傘走在雨中?。

那時候他說要給她移植幾顆銀杏樹,到秋日讓她觀賞滿地金黃的盛景,她曾經欣然答應。

陛下鬼使神差,吩咐劉德元種樹。

區區小?事,陛下喜看銀杏樹,整個皇宮種滿都無妨。

“奴才?即刻去安排。”

陛下啞然,忽然有點後悔。

種什麽銀杏樹,種個屁。

她都那樣倔強冷漠了?,怨怼于?他,他潛意識裏還在讨她歡心??

他道,“罷了?。別種。”

劉德元懵,今晚陛下是怎麽了?。

寒冽夜晚,陛下穿得少,只有一?件薄衫,勾勒清健的腰,形單影只。

月華流水。

無窮思念也似月華,萦繞折磨着他的心?扉……

陛下仰頭望月。

今夜,終究是他一?個人的不眠夜。

·

新秀女入宮一?直住在永巷,姑姑教她們學禮儀,學才?藝。

按理說,新人入宮半個月,就會?陸陸續續被翻牌子。先帝朝時,更有秀女在入宮第三日便?得雨露,受封寶林。

先帝膝下有皇子十多人,公主二十多,子嗣繁盛,皆緣于?先帝雨露均沾的緣故。除非遇到很緊急的政事,先帝一?般都會?進後宮的。

而今上,顯然與先帝不同。

秀女們入宮将近兩月,莫說翻牌,連見聖駕機會?也無。那些個芙蓉如面?柳如眉的清麗女子,望眼欲穿。

今上年輕,英俊,誰不想?伴侍左右?

天?空落下的雨,是嫔妃的紅淚。

據說陛下唯一?眷顧的是德妃娘娘,但她因為觊觎皇後之位,也失勢了?,被禁足在碧霄宮中?。

這宮中?,明明就沒有承寵的小?主。

內務局安排秀女們給陛下獻唱,秀女中?,頗有長相?和性格酷肖德妃娘娘的,安排她們站在前頭。

陛下飲着酒,漫不經心?瞥歌舞。

永安王也在。

孫丞相?被抄家了?,王爺這幾日為孫丞相?之事奔波,今日入宮本是向陛下複命的。

孫丞相?一?死,全家株連,滿門良賤男的發配流放,女的充為官妓,王妃也淪為罪臣之女。

王爺惦念着與王妃多年情分,只與王妃和離,免除她其?他罪責,全了?夫妻最?後的體面?。

王爺道:“臣弟着實沒想?到,那日在朝堂,您真斬了?……”

陛下呷着酒,“你認為不該?”

王爺立時道,“臣弟永遠追随皇兄。”

豈止孫丞相?,許多貪賄官員皆被革職查辦。來年科舉考試,陛下會?親自出題,重新選拔一?批人才?。

當時小?宴,休談政事,只聊家事。

孫丞相?既死,阮氏氣焰暫時壓制,是否可以放歲歲出來了??

歲歲确實沒有死。

之前歲歲被害得失聲時,陛下料到阮氏還會?對其?進一?步動手?,便?暗中?吩咐王爺,令歲歲在生産時假死,以松懈孫丞相?之黨的警覺。

歲歲母子平安,如今住在王爺在京城隐蔽的別院中?。

歲歲天?天?怔忡難安,想?見潤潤。她原是被迫假死,沒有告知妹妹,潤潤定然急壞。

王爺問:是否把歲歲還活着之事告訴潤潤,潤潤定然特別特別開心?。

陛下呵呵,滿杯冷酒飲下。

他本來是想?當驚喜告訴潤潤的。

他昨夜,那麽滿懷熱忱,那麽卑躬屈膝到碧霄宮找她,得到了?什麽結果?

她要跟他割絕。

她既不理他,那麽她永遠別想?得到她姐姐還活着的消息,也永遠別想?見面?。

這是對她的懲罰,懲罰。

陛下決心?。

秀女們還在獻舞,絲竹管弦聲引人心?浮氣躁。陛下揮揮手?,屏退了?。

那些個酷肖潤潤的秀女,陛下半眼也沒看。也是,正主就在碧霄宮中?,何須替身呢。

下人恭謹抱扇,立在兩側。寂寂風亭水榭中?,兩個尊貴的男人相?對飲酒。

主要是陛下一?杯一?杯在喝,王爺作陪。

——王爺剛與悍妻和離,美妾和嬌兒養在別院,夜夜溫存。更兼鏟除了?孫丞相?之黨,加官進爵,王爺有什麽好愁的。

而陛下,多有幾分借酒澆愁之意。

清醒時陛下是那樣一?個克制隐忍之人,冷靜持重,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現在他變了?。

陛下把烈酒,當水,

完全毫無感情地喝,灌自己,

飲相?思入喉,

實際上已經醉了?,可他臉還是滲白滲白的。有些人喝酒不上臉,他便?是。

西風簌簌吹不散眉彎,永安王咋舌,皇兄他,真是有些傷情。

永安王猜能惹陛下煩心?的,大抵還是潤潤。當初不該送這臭丫頭進宮,兩年來惹下多少禍事。

“皇兄,酒烈傷身,少飲一?杯吧。”

王爺勸。

陛下揉太陽穴,向側面?微微支頤。

他瞳仁沾點朦胧,眼尾亦被醺意浸得微紅。池塘邊清風灑灑,吹入涼亭,使他暫時撂下酒杯,稍微清醒了?幾分。

他問,“女子最?想?要的,是什麽。”

聽起來很困惑,又似自言自語。

永安王斟酌着,皇兄指的一?定是潤潤。潤潤想?要什麽?

無外乎榮華富貴,裙釵金銀,夫君的甜言蜜語。天?下哪個女子不想?要這些?

永安王簡單說:位份,體面?。

位份,體面?,

陛下琢磨着,他似乎都給了?。

到底還有什麽不讓她滿意呢?

是否因為他僅僅給她一?個妃位,沒讓她風風光光行冊封禮,所以滿足不了?她的虛榮心?了??

陛下很亂。

酒既傷身,便?停杯。

陛下起身來,頭暈。說實話剛才?的酒确實太烈,他也确實不是一?個擅長飲酒之人,平日他飲酽茶更多些。

永安王關切,“皇兄還安好嗎?”

陛下拂手?,

回太極殿,随意躺在一?長椅之上,捂額沉沉阖着眼睛。

酒意燒灼着他的神經,讓他時夢時醒,明明睡着卻在做清醒夢。

酒非但沒消減愁悶,反而令他更為痛苦。

潤潤的倩影時刻浮現在腦海,他從不曾被一?個女子如此折磨過。

他昨夜便?沒怎麽睡。

潤潤疏離他,他整宿整宿地失眠,

此刻,眼圈還氲着一?層淡墨。

他安慰自己此刻只是小?憩,片刻還回儀景殿批折兒。登基以來,他未對政事有松懈過……他不該為某個女子亂掉陣腳。

陛下假寐,頭痛如絞。

睡夢中?,他的魂魄仿佛走出太極殿,來到碧霄宮。碧霄宮宮門緊閉,無情地将他隔絕在外。

于?是他的魂兒就站在門口,敲門,

虛幻中?,潤潤沒有理他。

他再度敲了?下,依舊杳無聲息。

敲啊敲,敲啊敲。他的潤潤沒有給他一?點回響。

事實上,潤潤已經不是他的了?。

她口口聲聲管張佳年叫夫君,刻骨銘心?惦記着張佳年。

她愛張佳年。

陛下倏然驚醒,氣息散亂。

他……好想?她。

恍惚間,潤潤仿佛來了?。她無聲無息,走到他身邊,給他披上一?件披風。

陛下,喝那麽多酒作甚。

您睡覺去床榻睡,風寒了?可怎麽好。

陛下哀怨握住她手?,嘶啞道:你不是跟朕賭氣麽,你不是要和朕恩斷義絕麽,朕喝酒關你何事。

潤潤:陛下……

驟然,夢醒。

陛下再度睜開眼睛,出一?身汗。

他重新回到現實,夢,是場夢。

腦袋依舊沉重似鉛,他緩緩起身。

外界的日頭,已過午牌。

假寐片刻,陛下酒意稍有緩解。來到窗邊吹吹涼風,喚人,備水洗澡。

夢中?場景猶然盤桓于?心?,一?個名字令他十分忌憚:張佳年。

張佳年敢和潤潤私會?,他還沒取斯人的性命。

潤潤固然被關在碧霄宮中?,插翅也難飛。可那張佳年,還自逍遙着。

·

公主府

庭院的枇杷樹下,男妾們戰戰兢兢跪伏,滿頭冷汗,大氣弗敢出一?口。

驸馬跪在所有男妾最?前面?,垂首。

驸馬又和旁人幽會?,被公主抓個正着,公主現在芳顏大怒。

檀庭命令抽每個男妾一?鞭子,驸馬兩鞭子,以儆效尤。

男妾們均暗暗怨怼:驸馬能不能老實些,專心?侍奉公主,別再惹事連累他們了?!

侍衛行刑,雖只有一?鞭,細皮嫩肉的男妾們均哎呦慘叫,連珠價地叫苦。

張佳年露脊背,公主親自抽了?兩鞭,鞭上狹小?鋒利的狼牙,險些把他脊背剌出血痕。

檀庭捏起張佳年下巴,“驸馬,你又欺騙本公主。”

他說和她一?生一?世,和她好好過日子,她信任他,甚至讓他見父母。

而張佳年呢?背着她又和薛潤潤私會?。

張佳年怔怔道:“公主……臣早說是偶遇,若公主不信微臣,打死臣也好。”

張佳年以柔克剛,對公主發誓時那般清高,猶如冰壺秋月,配上他那張俊秀至極的臉龐,令檀庭油然而生憐憫之意。

當初她喜歡他什麽?外貌,才?華,傲骨……如今她卻親手?磨碎了?他的傲骨。

張佳年見公主動容,軟下語氣。

初到公主府當男妾時他剛硬堅毅,寧折不彎,如今他也學會?用繞指柔軟化公主的心?了?。

他嘗試說服檀庭,“公主也不想?自己丈夫窩窩囊囊,整天?只會?被關在籠子裏吧。”

世間女子,皆希望自己的丈夫能遮風擋雨。檀庭不是慕強嗎?老是鎖着他,用鞭子抽打他,他如何為她效勞?

檀庭小?臉滞了?滞,花容失色。

張佳年輕輕引誘道,“公主,允臣起來。”

檀庭道,“驸馬,我,我只是喜歡你,我不想?看你和別的女人眉來眼去——況且她還是我皇兄的女人。”

張佳年攥住公主的幾根柔荑,他從來沒有主動與她肌膚之親,乍然一?次,令檀庭怦然心?動,

“公主,臣不想?說第二遍。”

讓他起來。

讓他堂堂正正跟個驸馬一?樣,跟她并駕齊驅。他也是這公主府的男主人。

檀庭感覺到,

張佳年手?是熱的,又是冷的。

夫妻尊重是相?互的,她既想?要他,就必須尊重他,尊重他父母,尊重他選擇。

起碼他堂堂男兒,不該老跪着,鎖着。

張佳年說,“公主,您要拒絕臣嗎?”

如果她現在拒絕他,以後他也會?拒絕她。

檀庭對待感情太單純,只會?肌膚之歡,對這種溫柔攻勢根本無法?招架。

張佳年微微笑,他已經差不多把檀庭拿捏了?。

檀庭方要順從張佳年,仆從忽然急匆匆過來,臉色極為慌張,“公公公公主……您快去前廳吧……”

陛陛陛陛下聖駕至。

檀庭又驚又喜,皇兄?飛快沖出去,果然見了?皇兄。

陛下正立于?前廳之中?,着一?身幽藍常服,未曾戴官未曾亮印,低低調調的,只是尋常來她公主府走一?遭。

就連身後跟的下人,僅僅寥寥數人。

檀庭跪在皇兄面?前,

行過君臣禮和兄妹禮後,喜滋滋說,“皇兄,您怎麽來看臣妹啦?”

陛下至,公主府左近戒嚴,侍衛嚴苛把守,看得死死的,任何人不得進來幹擾陛下和公主。

陛下今日長發半散,只以發帶挽了?個髻,下颌線流淌着絲絲青白,看上去神情并不十分高漲。他剛飲過酒,精神能好麽。

他回道檀庭:“走走而已。”

檀庭神采飛揚挽着他皇兄,世間任何其?他男子都比不上她皇兄,皇兄就是她心?目中?的一?等一?。

陛下與公主至後院,滿地跪伏的男妾瑟瑟發顫,恍若暗處蛆蟲被太陽照見。

卑微如他們,如何敢面?對天?子?

同樣是人,階級之差相?去何止倍蓰,人人把頭壓得極低極低。

張佳年心?頭亦惴惴,方才?拿捏公主的好自信蕩然無存。

那人,如何會?忽然駕到。

當下默然無語,卑微謹慎地随男妾們跪在一?起。

陛下輕淡的目光,次第從衆人身上掠過。

檀庭有點尴尬,解釋道,“臣妹正在解決家務事,叫皇兄見笑。”

陛下此行目的是要取一?人性命。

太師椅搬來,他坐下,“什麽家務事,朕也聽聽。”

皇兄在此,檀庭不好意思撒潑。事實上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她一?時沒什麽更多審的。

“都退下!”

如何能污了?皇兄的眼睛。

陛下當然不會?幹涉檀庭的家務事,其?餘男妾皆退下,獨獨留下了?張佳年。

張佳年拘謹地跪在檀庭旁邊,看起來像極了?受氣小?夫郎,面?對皇帝的壓迫,求妻主庇護。

方才?他還和檀庭談什麽尊重,什麽傲骨,陛下一?至,保命便?成為頭等大事,尊重和傲骨且先放一?邊。

聽說皇帝剛在朝堂上殺了?孫丞相?。

連丞相?都能殺,更遑論?是小?小?驸馬?

陛下問,“發生何事。”

陛下問,檀庭無法?撒謊。

血脈的牽連,對君王也是哥哥的絕對信服,使檀庭站在了?親人這一?頭,即便?她清楚若讓皇兄知道張佳年和潤潤見面?,皇兄定會?殺了?掉張佳年。

檀庭哭泣道,“皇兄!驸馬,驸馬負了?我!”

陛下嗯。

他早曉得,宮裏的潤潤不就因為此事被幽禁的嗎。

潤潤連日來的抗拒,疏離,內峻外和,使陛下心?腸有點涼。

他端端是喜歡上潤潤了?,無可置疑,她願意也得和他在一?起,不願意也得。

愁也愁過,挽留也挽留過,他不可能永遠和她這麽僵持下去。

他已經把藥準備好了?,回宮便?讓潤潤喝下去。她忘記記憶多好啊,消除對他的那些隔閡和偏見,和他重新開始。

她會?回到他懷抱中?,一?生幸幸福福的。

此刻,他先來解決掉張佳年。

陛下對檀庭道,“朕會?為你再尋一?個好的。”那食指擡了?擡,将張佳年拉下去杖斃。

面?對生死如何不怕,張佳年面?若土色,腦海中?飛速運轉着求生的法?門。

陛下在面?前,陛下絕不會?饒了?他。

唯一?救贖,或許是檀庭。

張佳年猛然拽住公主雪袖,卑微可憐地凝望她。“公主……”

傲骨如張佳年,一?直鄙夷府中?男妾們那套谄媚手?段,此刻生死攸關之刻,也急中?生智用上了?。

性命即将丢掉,何談尊嚴?

公主,公主,臣是你的驸馬。

救救臣,救救臣!

他俯首她繡鞋畔,跪的是她!

檀庭左右為難:“皇兄。”

陛下道,“舍不得?”

檀庭點頭,确實……有點。

朝夕相?處,同床共枕,她和他睡出感情來了?。

陛下卻未開恩,侍衛仍然要将張佳年拖走。

張佳年劇跳的心?,快從胸腔子蹦出來,死死抓着公主衣袖不放……電火驚石間,他驀然想?到潤潤。

潤潤怎麽樣?以陛下心?狠手?辣之程度,發現了?潤潤和自己幽會?,肯定早已賜死了?潤潤。

她才?十九歲啊!那麽可憐一?個小?姑娘,剛剛失去姐姐,那麽怕疼。

想?到潤潤可能已死,張佳年頓時心?灰意冷,了?無生志,緊攥檀庭的手?也松開,任由衛兵将他拖走。

檀庭額冒冷汗,再也繃不住,跪倒在陛下面?前,“皇兄!求求您饒了?驸馬這次吧,最?後一?次!臣妹今後定然會?看好他,讓他與潤潤永無會?面?之期。”

檀庭當初對驸馬是初見即鐘情的,若非檀庭,驸馬早死千萬次了?。

如今,雖然驸馬屢屢背叛她,她仍願意最?最?後一?次替斯人說情。

陛下沉吟,終究不能完全枉顧檀庭的意思。

但亦不能輕易放過張佳年。

張佳年把他潤潤的心?奪去了?,他意圖剁了?張佳年喂狗。

既然活着,必須承受嚴厲的處罰。

陛下對檀庭道,“你自己解決,朕給你半炷香時間。希望你處理得當。”

檀庭思索片刻,對婢女耳語幾句,去庫房取個東西。

那東西是鐵做的,戴在男人身上,男人形同太監,必須用固定鑰匙才?能開鎖。這一?古老刑具,原本用來保持男人貞潔的。

張佳年隐隐猜到是什麽了?。

他感到無比屈辱,無比痛恨,立時咬舌自盡、撞柱而亡都比這好。

他不要戴!

檀庭這麽做,跟把他的尊嚴躏進塵埃裏有什麽區別?

下人很快将東西取來,為免污貴人的眼,東西是放在一?個鐵盒子中?,用黑布蓋起來的。

檀庭叫來府中?最?穩重、最?年長的一?位男妾,親自給張佳年戴上。

張佳年眼中?泛着恨,快要流出血來,寧肯死。可還是被拖走。

陛下靜無波瀾。

這才?哪到哪,懲罰遠遠輕了?。

陛下沒殺張佳年,是想?起潤潤那句“生死相?依”——張佳年固然死不足惜,但他怕潤潤會?尋短見,會?出意外。

摘星樓一?事之後,他把潤潤的健康和安危放到首位。

檀庭沒覺得這東西有什麽恥辱,畢竟府上從前意圖私逃的男妾,也戴過這東西……不疼不癢,對吃飯睡覺毫無影響,僅僅行動沉重笨拙些而已。

她手?裏有鎖,還能随時能給驸馬解開呢。

“多謝皇兄開恩。”

風吹樹葉,雲籠青空。

許久,張佳年才?出來。

他整個人失去方才?的精神氣,似一?顆煮熟的蘿蔔,臉色漲紅,跌跌撞撞。

他恨死了?陛下。

檀庭将鑰匙收入口袋,招呼張佳年過來。“給皇兄叩個首,便?下去吧。”

皇兄饒他性命了?。

張佳年很難描述一?個七尺男兒戴上這東西的感觸,好像讓他十天?半個月不食鹽,骨頭裏反抗的力量皆被蒸幹。

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往往是失敗者?聊以安慰的借口。

眼前的尊嚴都被毀得七零八落,何談以後?

陛下可真會?折辱人。

張佳年傀儡木偶似地過來,愣愣跪下,給皇帝叩了?首。

叩罷,關節僵硬,半晌沒起。

檀庭知他最?要面?子,沒再為難他,命男侍扶他下去好生休息了?。

……

別院

歲歲剛誕下麟兒未久,身體還甚為虛弱,王爺暫時要她留在這裏休養。

在世人眼中?她是個‘已死’之人,需要避避嫌。

歲歲別無其?他心?願,只想?潤潤知道自己還着。潤潤以為自己死了?,會?傷心?的。

王爺道:“她為了?你,确實已闖下滔天?大禍。”遂将潤潤如何把阮淨薇打殘之事詳細講了?。

歲歲張着口,半天?沒有合攏。

真的。

她那素來膽小?怯懦的妹妹,竟敢……冒犯未來皇後?

歲歲很欣慰。

潤潤知道保護自己,漸漸變得有心?機了?。如此看來,即便?日後她真不在了?,潤潤也能獨自面?對深宮的險境。

王爺責道:“你高興做甚?她被陛下禁足,陛下日後還要重重處罰她,你妹妹完蛋。”

歲歲潑了?盆冷水,輕輕瞪王爺。

王爺摟住她和嬰孩,笑道:“好啦,想?來陛下會?手?下留情的。你且好好跟着本王,照顧咱們孩兒,好好調養身體便?好。”

·

阮淨薇被打殘後,一?衆金吾衛被發落到行宮去了?。

阮家人接走阮淨薇,風風光光的繼後,铩羽而歸。

陛下答應娶阮淨薇的,只待她傷勢好轉些。臨行前,皇恩浩蕩,賞賜了?許多金銀和藥材給阮家。

公主府,張佳年自從戴上那東西,整個人宛如行屍走肉。

公主每每與他圓房時,才?會?用鑰匙給那東西暫時解開。張佳年羞憤無兩。

本以為那日和潤潤相?見神不知鬼不覺,誰料為陛下察覺。

這相?見的代價,未免太嚴重。

張佳年坐在深閣中?遙望,也不知潤潤還在陽間否?她臨死前又受陛下多少折磨、欺淩?那人真是個昏君、暴君。

皇宮,潤潤居于?碧霄宮中?,日子過得倒也沒像張佳年想?象的那樣慘。

陛下自從那日半夜來看過她一?次之後,再沒來。公主府發生了?何事,她也懵懂無知。

聽說宮裏新進大量秀女,想?必陛下已經新歡在懷。

榮耀無比的德妃,活在冷宮中?。

好在潤潤對于?名位和恩寵不太看重,依舊能以一?顆平常心?度日。

到了?送膳時光,她便?好好吃飯。

只是偶爾想?起歲歲亡故,陰陽兩隔,免不得掉幾滴眼淚。

陛下禁她足時未說期限,有可能是天?長地久。

潤潤閑來無事,撫摸碧霄宮厚重冷硬的宮牆,和初入宮時一?樣望穿秋水。

陛下以前還在翠微宮給她紮個小?秋千,沒事可以蕩一?蕩。現在被關在此處,半點消遣樂子也無。

如果她可以逃出宮……

潤潤打個寒噤。

間隔數日,陛下才?又至。

天?色空濛,細雨沙沙。

他曾說再也不來看她,卻柳暗花明又來了?。帝王這般自己打破自己誓言,潤潤真不知他發誓有何用。

潤潤矮身行禮,陛下瞥她一?眼,含有絲絲的怨。

“起來吧。”

他說。

他們有半個月沒見了?吧。

重見,氣氛更加僵滞。

潤潤像籠子裏的小?鳥,被蒙着眼睛,根本看不到外界發生何事。

陛下主動朝她伸手?,到他懷中?來。

潤潤耷拉着眼皮,巋然杵在原地。從恢複記憶那一?刻起她便?恨他,這恨意到現在無法?釋懷。

陛下也沒堅持,自顧自地收回了?手?。

他道:“用午膳了?嗎。 ”

“還沒。”

“那坐下,朕和你一?塊用吧。”

一?張小?圓桌鋪開,潤潤遠遠坐在了?陛下對面?。她拘忌,謹慎,時刻保持警惕。就算是陌生人,也沒她對他這樣疏離。

午膳用得簡簡單單,四菜一?湯,另配有時令瓜果。

這些日潤潤雖被禁足,但該有的夥食陛下半點沒少給她。從伊犁千裏迢迢運來蜜瓜,大理的荔枝、香梨子,他成箱成箱往她宮裏送。

他問,“朕給你的瓜果,你吃了?嗎?”

潤潤搖頭。

她既然要與他劃清界限,盡量不受他恩惠。

陛下淡淡嘆了?聲,夾雜遺憾。

靜默無言地吃會?兒飯。

陛下已被潤潤晾半月有餘,今日他來見她,換了?帶有仙鶴紋理的外袍。

他隐約記得潤潤曾誇過他這件外袍好看,或許在她眼中?一?無是處的他,這件衣裳是唯一?可取之處。

他今天?刻意穿來,想?讓她看一?眼。

可她從始至終低着頭,流轉的目光未曾停留于?他。

潤潤要和他這麽天?長地久冷戰下去。

陛下終于?忍不住喚道,“潤潤。”

聲音流淌得很慢,又很……哀。

“之前的事是朕的錯,你莫要再跟朕賭氣了?。你原諒朕,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保證會?像疼天?上星星一?樣疼愛她的。

潤潤心?裏一?萬個抵觸,“陛下擡舉臣妾了?。”

他想?和她重新開始就重新開始嗎?

她又不是任人擺布的物件。

陛下蹙蹙眉,“朕哪裏做得差了?,你告訴朕,朕改還不行麽。”

态度溫和,又沾幾分謙卑,和對待張佳年截然相?反。

聽起來,他倒真心?想?和她重新開始。

改?

潤潤咀嚼着這個詞,很陌生。

帝王也有錯需要改嗎。

潤潤道:“臣妾豈敢。”

陛下喃喃道,“從前,你……”

從前,你總是滿懷期待地看着我呀。

她記憶恢複了?,其?實他不大願意和她提及從前,龌痛的回憶,難堪往事。

他調轉話鋒,“若你肯回心?轉意,朕有一?樁驚喜告知你。”

潤潤對他口中?的驚喜興致寥寥,左右是遷到一?處更富麗的宮殿,或給她一?個更榮耀封號之類的。

那些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陛下見她遲疑,內心?微燃希望,等她答案。他那副期待的樣子,沾點卑微。

可潤潤依舊回絕道,“多謝陛下。臣妾不需要。”

陛下黯然。

驚喜咽下去,他心?情敗得一?幹二淨。

他撂下筷子,午膳用完了?。

潤潤也沒胃口,随之撂下。

靜默半晌,他說起另一?件事:“下月初二是你冊封禮,朕之前沒給你,是因為朝政的關系。現在你可以風風光光封妃了?。”

這就是他口中?那個驚喜啊,果然是個無足輕重的驚喜。

潤潤用乖乖巧巧的語氣婉拒他,“臣妾無需什麽冊封禮,多謝您的好意。”

陛下朝她觑将過去,有點質疑,“冊封禮你都不想?要了??”

他以為她和她姐姐一?樣,最?愛慕虛榮的。

潤潤道:“臣妾從沒想?要過。”

這樣油鹽不進的潤潤,才?最?難纏。

陛下時時刻刻感到胸悶的滋味,潤潤恢複記憶之後,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變得很艱難。

陛下執意叫人把冊封禮的吉服拿過來了?,放到她面?前。

金絲軟煙羅,其?上繡有雲霧麟鳳,鑲嵌的珍珠賽霜雪,禁步墜着淺黃的玉片,看起來尊貴無匹。雖然妃位不能佩鳳冠,但二十四珍珠大蓮花冠也足夠奢侈富麗。

婢女跪在潤潤面?前,請潤潤親自收。

潤潤眉心?微動,她已經說了?,她不要什麽妃位冊封禮,更不想?當他的妃子。

他沒聽見嗎?

陛下無言的注視,如深深黑洞,将她的抵觸置若罔聞。

除了?封妃的吉服之外,還有一?件東西被送來。

一?碗湯藥。

喝下能侵奪人的記憶湯藥。

喝下,潤潤将重新回到前段時間那無知無覺的狀态。

兩樣東西擺在潤潤面?前,他說:“選一?個吧。”

妃位,或者?藥。

是主動封妃好好跟我在一?起,還是給你灌點藥,好好跟我在一?起。

反正兩者?的結果,殊途同歸。

都是要好好跟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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