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跳城牆
那邊的王爺聽?聞竹林中似有動靜, 問了句,“誰?”
過來一看,空空并無人。
來禀的那員錦衣衛也察覺,“許是竹鼠的聲音。”
謝尋章皺眉, 這?處宅院裏還住着?薛潤潤, 雖然此番皇兄對?張佳年只是小懲大?誡, 但?薛潤潤心重, 讓她?知道終究不好。
“你先下去吧,此事本王會幫你轉禀皇兄的。”
錦衣衛退下。謝尋章獨自靜默片刻, 額筋發跳, 還是覺得?不妥帖,來到竹屋悄悄瞄潤潤一眼。
見潤潤背身躺在?床榻上, 蒙着?頭一動不動, 似在?午睡。謝尋章這?才放心,替她?掩好房門離去。
被褥內, 潤潤實則精神恍惚。謝尋章一走,她?立即起身, 對?着?渣鬥劇烈嘔吐三四次,胃裏猶自翻江倒海, 惡心得?雙眼直冒金星。
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至今難以接受這?事實。說好的放過呢?她?太天真了。
陛下欺騙了她?,非但?沒有放過張佳年, 反而?施用這?般嚴酷的手段。陛下為何不把她?一塊殺了?
潤潤唏噓地抱緊雙臂, 失落無比, 眸中盡是恐懼與迷茫, 那對?陛下燃起的一絲絲情意?,又全部轉變為徹骨的恨。
她?錯了, 陛下就是一個冷血嚴酷的帝王,自古帝王最猜忌記仇,鏟除異己,無所不用其極,任憑她?再委身讨好也暖不了那人那顆冰涼無情的心。
陛下這?樣做固然沒殺張佳年,卻比殺了他更羞辱。猶記得?那一日?,佳年滿懷希望說“潤潤,我又變回男人了”……那時他多自信,轉眼卻遭遇了如此酷刑。以佳年清高剛正的性子,定然不想活了吧。
她?真傻,昨日?居然還同情陛下,以為陛下是個仁慈的人,甚至覺得?對?不起陛下。陛下什麽都知道,殺令也已下達,仍裝作一副無辜模樣來蒙蔽她?,誘她?回宮。
潤潤心灰意?冷,欲掩面痛哭,怕哭聲引來謝尋章。咬緊牙關,既然陛下騙了她?,那他們之間的交易結束,她?絕不屈服陛下。
至不濟,還有個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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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傳來大?戰告捷的消息,阮氏帶兵起叛的亂臣賊子基本被擒,沈國公和他三個兒子自然居首功。
犯下造反的大?罪,阮氏本族滿門抄斬,連同旁支一概判了重罪,流放的流放,斬首的斬首。一代名門望族,就此崩潰瓦解。
皇帝登基之初的三顆毒瘤,窦大?将軍、孫丞相?和阮氏,迄今為止三股勢力皆已被廢除,皇帝終于可以高枕無憂。
陛下剛料理完京城的叛亂,便馬不停蹄地随沈國公歸沈地,迎心上人回宮。
他作為皇帝,本來沒必要纡尊降貴親自接妃嫔,但?潤潤不同,他心甘情願的。
他答應了她?,攜手一塊回皇宮的。
歸心似箭,為了和潤潤最快見面,陛下未帶雍容冗繁的儀仗,以戰場上的裝束駕快馬歸來。抵達沈地後,換了身便服洗漱一二,趕至見潤潤。
幸好,與潤潤約定三日?,如今堪堪到第三日?的末尾,他未曾失了與她?的約。
至那處竹林民?宅,先見永安王。王爺滿臉笑?容,跪地重重抱拳,恭喜皇兄成功誅得?亂黨。
陛下心之所系皆于潤潤身上,對?這?等阿谀奉承之言不在?意?。叫永安王起來,問了句,“她?呢?”
謝尋章道,“潤潤一切安好。”
心下未免咋舌,要說這?丫頭何德何能,值得?他皇兄親自過來接她?一趟。皇兄對?潤潤的情分?,是有些真摯。
陛下身後跟着?一名宣旨太監,內侍本不得?出皇宮,此番情勢特?殊,陛下欲冊封潤潤為皇貴妃,才帶了內侍專門來宣旨。
宣旨過後,陛下再正式以皇貴妃的身份迎潤潤回宮,名正言順,如魚得?水,無上榮耀。
陛下理了理衣襟,深吸一口氣,才踏入民?宅大?門。近鄉情更怯,他竟略略幾?分?緊張。
不知她?見到他會是怎樣一副神色,一別三日?,她?會不會如他思念她?那般,思念他。
陛下想對?潤潤說的兩樁驚喜,一則歲歲沒有死,平安誕下了子嗣,她?們姐妹倆日?後可以享親情之樂。
二則,他想以她?為皇後,要她?做他的正妻。他會遣散後宮,再不納別人,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永永遠遠厮守下去。
念及此處,陛下嘴角浮現漣漪,
探戶而?來,輕輕對?屋內喚道,“潤潤,朕回來了。”
……
潤潤感覺身後有人在?追她?。
這?座邊陲之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雖九州四海的彈丸之地,從?南城跑到北城也要兩個多時辰的工夫。
疾風在?耳邊簌簌而?吹,潤潤像個孤魂野鬼一樣走在?人群之中。眼見街上往來行?人被驅逐得?越來越少,官兵越來越多,便知事情已敗露,自己離開宅邸之事被發現了。
潤潤身上沒有任何行?囊,亦無程儀盤纏之類的,穿着?冗長繁重的裙衫。
她?這?副打扮就沒想能逃脫成功,是抱着?和陛下破罐破摔的決心的。
她?尋死過一回。那年獨上摘星樓,雖然害怕卻有希望在?,因為她?知道從?摘星樓跳下去可以逃離皇宮,和佳年私奔。
而?這?回沒人幫她?,死了是真死了。但?無所謂吧,她?要和陛下決裂,斷個幹淨。
前方是沈地的盡頭,高高伫立着?一座城牆。那城牆乃是一段古城牆,沈國公接手這?座城後,在?南城重新修葺了雄渾敦厚的新城牆,這?座城牆便荒廢掉了。
此刻城牆浸在?黃昏的陰影中,格外荒涼蕭瑟,似一個古稀老人。
熱鬧的街市中來了許多官員,皆是慶賀陛下戰役告捷。阿谀拍馬,歡送陛下回宮的。好一場勝利。
黃昏的風簌簌而?灑,吹得?肌骨由內而?外發涼。潤潤走兩步,要停下來吐兩口,那種惡心感始終無法從?心頭纾解。
陛下說過有很多手段對?付她?和張佳年,這?回她?算見識到了。活活把男人身上的東西剁下來,再活生生逼人吃掉,也就只有陛下幹得?出來。
潤潤的腳步一深一淺,走了多少步就吐了多少口。她?那麽恨,如果有一把刀,她?甚至想親手戳入陛下的心髒。陛下嘴上說喜歡她?,實則有半點在?意?過她?的感受嗎?
城牆已在?腳下,翻過這?座城牆,她?或許可以獲得?自由。但?她?身上一無銀錢二無幹糧,即便到了外面也是個死。
站在?城牆高處,往下瞥一眼腿肚子轉筋兒。那麽高的地方,有種讓人垂直跌下去的沖動。潤潤曾經跳過一次,再跳一次也沒什麽好怕的。
她?正要翻越城牆的磚石時,猛聽?身後一聲急切的“潤潤”——原是陛下來了。
他風塵仆仆,清寒染面,見到她?有一瞬間歡喜,随即又是緊張和悲哀。本以為衛兵會過來抓她?,沒想到他是第一個。
臨走前,他們還好言好語,郎情妾意?,約定三日?後一起回宮,商量位份。
此刻,俨然走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
“潤潤——”
陛下長長喚她?一聲,聲音嘶啞似寒鴉,痛心疾首,猩紅的眼睛也快滴出血,
他的神色,滲出深深的恐懼,從?沒在?皇帝臉上看到過這?種畏怯恐慌之情。
“潤潤,別再往前走了。你若敢再跳一次,朕必定殺了張佳年陪葬。”
潤潤苦笑?,他上來就提張佳年,自然是知曉了事情的原委。皇帝說得?多麽輕松随口,人命在?他眼中根本一文不值。
殺了張佳年給她?陪葬麽?那可多謝他。她?和佳年活着?做不成夫妻,死後居然能得?以同葬。
“臣妾不在?乎。”
“你……”
陛下似乎有點氣結,劇烈地呼了口氣,跨上前一步,潤潤則冷淡後退一步。
這?場景似曾相?識,之前她?跳摘星樓他也是這?般挽留她?的,只是這?回潤潤離城牆的邊沿更遠些,而?他離她?更近些。
“你逃避不掉的,即便到了閻王殿裏,朕也開壇祭地撈你還陽,”
陛下發絲淩亂,幾?分?恸然,又換掉硬語氣委婉懇求她?,
“……你心裏只在?意?張佳年,竟沒朕的半分?位置嗎?”
他咬牙道,“明明是朕先來的。”
潤潤冷冷提醒他,“臣妾一開始決定誓死不跟陛下,是陛下拿張佳年的命要挾臣妾,臣妾才答應的。如今您先毀了約定,臣妾自然也不必守約了。”
陛下一聽?張佳年的名字,嫉妒之意?更盛,亦沾了幾?分?淡冷道,
“是,朕是閹了他。朕還告訴你,你那日?敢和他親,朕本來要把他碎屍萬段的。只取一個零件,實在?便宜他了。”
潤潤流淚了,不住地搖搖頭。
對?上陛下那張清冷的面孔,她?想起了他是如何欺騙她?,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手段又是如何陰狠,把佳年往死裏折磨。他的所謂深情,虛僞之人,皆是他內心冰冷陰狠的遮掩。
已完全撕破臉,潤潤當下更不猶豫,快走幾?步縱身跳落。陛下再見,人間再見,她?和佳年去地府做鴛鴦。
——沒想到陛下卻抓住了她?。
她?這?次再不能活生生消失在?他面前,他追過來,拽住她?的一片裙角,進而?拽住了她?的整個小臂。
陛下一手拽着?潤潤,一手扒住城牆,他膂力甚佳,下墜之勢,居然被他堪堪止住。
他似乎把從?前的遺憾彌補住了。
但?潤潤終究已然跌落,饒陛下自恃神勇,也無法完全将她?撈回,如此,兩人同時斜斜挂在?半空中。
死也不可以嗎?潤潤血淚橫流,欲摳開他的手指,可陛下繃緊而?充滿力道的五指似鐵,潤潤蚍蜉之力,不堪與之抗衡。
他那樣拼命。
眸中含淚……
潤潤怔了一瞬間。
“放開我。”
她?說,
“不然你自己也會掉下去的。”
她?只想逃她?自己的,以死解脫。
平心而?論,他還是個好皇帝,他若死了,天下會打亂。
這?樣一下一上的角度,陛下以五根手指提住她?全身,又以另一只手扒住城牆,撐住他們兩人的重量。
力量凝注之下,他額頭微微冒冷汗,氣息亦紊亂,已是強弩之末。
別的不說,單單強調道,“跟朕回去。”
潤潤道,“你做夢。”
陛下剛剛至此地,來得?匆忙,身後只跟了個內侍。內侍見聖駕有恙心如火焚,急急忙忙奔回去搬救兵。
陛下低頭看她?,她?也看陛下,觀陛下眸中的悲傷一層漫過一層,極度承重之下,他嗓音微微有顫,“你用死逼朕,休想。”
潤潤懶得?和他多言,閉眼待斃。
懸在?半空沒有着?力點,任憑力氣再大?,終究無法兩人都得?脫。陛下便将所有力道皆傾注在?右臂之上,用勁兒在?空中将潤潤抛出,他自己則承受雙倍的力道,跌落下去。
唰唰,一陣風響。
潤潤跌跌撞撞摔回城牆上。
打了幾?個滾兒,才落定。
冷風吹着?她?,白衫徐徐随清風而?動。只感覺,風好大?,城牆好高。
發生了什麽,她?還沒完全反應過來。
潤潤下意?識往城牆下望去,
有些難以置信。
怔怔,頭暈,心境大?起大?伏,雨點似的淚滴落,難堪這?樣大?的打擊,身子軟軟。
陛下,好手段。
明明她?已經下定決心恨他了,為何他非要這?樣。
她?哭了。
她?驀然升起一股悲傷。
眼前發黑,昏倒在?地。
此時衛兵也急切地趕來。
……
衛兵将陛下救上來時,陛下傷得?甚重。從?那麽高的地方摔落,廢城牆下又無湖水等任何緩沖物,結果可想而?知。
官兵們救駕來遲,一個個宛如熱鍋上的螞蟻。事實上,陛下出來時确實沒帶人,待後面官兵姍姍找到聖駕,龍體已然受損。
只見陛下遍體鱗傷,那矜貴清白的臉頰劃出大?約兩寸來長的血口,鮮血汩汩而?流,渾身沾滿塵土。
一根尖銳的丫杈,從?他左肩穿胸而?過,直接貫透,挂着?血和骨肉。
為了在?半空中将潤潤抛回去,他右手手臂用力過猛,亦有脫臼,加之下墜之時這?條手臂承受住了大?部分?沖力,嚴重骨折。
陛下額頭血糊糊的創口,看那傷口的深度,很難不造成腦部震蕩。
禦醫和官兵過去時,他尚有意?識。扶他起來,他亦能走,只是腳步似古稀老人那般虛弱遲滞。方走兩步,便嘔出數口黑血,牙齒全被染紅。
衆人大?驚,“陛下!”
永安王亦焦急趕來見此,熱淚盈眶,才片刻不見皇兄,怎料皇兄傷成這?樣?
陛下可是天底下最矜貴尊崇的人啊,就算這?些禦林軍死一百回也難抵陛下龍體有恙的罪過。
回想方才的情況,陛下本滿懷熱忱地去見潤潤,誰料民?宅中并無潤潤的身影。
那時陛下呼吸一窒,遲半晌,永安王尚不明所以時,陛下已想通事情的咎由——潤潤忽然消失,多半知曉了張佳年那回事。
謝尋章登時大?驚,跪下來連連抽自己耳光,明明下午時潤潤好好的,怎麽讓她?知道了呢?
陛下沉吟不語,臉色更陰沉得?似玄霜。
上次他的手段有些魯莽粗暴,是直接将潤潤綁回來的,弄得?潤潤到現在?還對?官兵有陰影。這?一次他不願再傷害她?,自己去找。
他固然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弄死張佳年,卻無法對?潤潤下狠心。
永安王不知所措,原來潤潤之前是在?裝睡,她?定然偷聽?見他和錦衣衛的談話了,竹林裏那陣動靜,一定是她?。
陛下以最快速度趕至,永安王亦随後。
誰料潤潤那丫頭存了必死的決心,陛下不願她?出事,救起了潤潤,這?才從?城牆跌落……這?會兒潤潤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此刻見皇兄面色蒼白,半死不活的樣子,永安王竟落淚了。陛下尚未有子嗣,更未确立儲君,若有個三長兩短,天下該如何是好。
禦醫早已忙成一團為陛下包紮傷口,這?才察覺,他腿骨之處亦有青腫和骨折,渾身流血似個血人。
“皇兄——”
永安王悲鳴一聲,自疚之情愈重,若非自己洩露了張佳年之事,便不會有此麻煩。
陛下低低咽口氣示意?無礙,動彈間卻又吐出一大?口血,全是郁結的血塊,又濃又紅,看樣子,他肺裏傷得?極是嚴重。
當初潤潤跳樓時借着?摘星樓下有水,她?又會凫水,渾身并沒受多嚴重的傷,而?皇兄這?一墜卻是實打實的,永安王當真痛心疾首。
陛下奄奄一息之際,仍然問了句“潤潤如何”,聲音淡得?氣若游絲。
永安王振作精神,“皇兄放心,臣弟一定尋潤潤回來!”
必定殺了這?丫頭,為皇兄賠罪。
皇帝受傷,方才衆人忙成一團皆在?護駕,誰也沒在?意?潤潤的影蹤。
陛下疲累地阖上眼睛,永安王可能錯會他的意?思了,他問的是潤潤身體如何,有無抱恙……卻不是拿她?問罪之意?。
心愛之人活生生死在?面前的痛苦,他已經品嘗過一次,如何能經得?起第二次。即便死他也認了。
陛下傷得?太重,暫時失去意?識。他醒着?時候面容冰冷肅穆,端莊的君主之風,昏迷之時卻盡是支離破碎之感,像個普通男子,這?樣子讓人甚為陌生。
永安王嘆,陛下是先皇後嫡子,後來又坐上皇帝的寶座,衆星捧月一般。他作太子時親自領兵上戰場,即便面對?骁勇野蠻的大?匈奴,也未曾傷成這?樣。
在?潤潤面前,他的銅牆鐵壁似崩潰,潤潤的幾?根小手指很輕易就能把他弄得?遍體鱗傷。
禦醫檢查龍體,發現陛下周身有三處骨折,兩重一輕,腦袋略有震蕩,擦傷挫傷無數,最要命還在?于他被枝丫從?左胸穿膛而?過。
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常人早成一灘爛泥了,靠陛下清健的身體骨硬撐着?。
永安王不禁怨恨潤潤,這?些毀人銷骨的罪本該潤潤承受的,憑什麽皇兄受了去。
當夜陛下額頭有些燙,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夜裏斷斷續續呓語着?,永安王湊近一聽?,喚的是“潤潤?”。衆人皆悲,明明是一場大?凱旋,陛下卻三魂幽幽,七魄渺渺。
翌日?好容易熬得?陛下醒過來,這?一身的傷無法在?窮鄉僻壤的沈地醫治,須得?立即回轉皇宮。陛下身體情況尚可,乘軟轎或可保路上無虞。
永安王辦事不利深深有愧,一直在?旁護送着?陛下,半步也不肯離開。
見陛下随身之物中有一枚女人珠花,簪體略略粗,一看便知是潤潤的。他給皇兄仔細帶去,待皇兄精神恢複,再行?斟酌。
只是潤潤,算徹底不見了蹤影。
皇宮中各種珍異藥材豐富,對?皇兄傷愈大?大?有好處。皇帝受傷,自然皇宮內外都緊張起來。陛下在?床上躺了三四天,意?識才完全恢複。
這?幾?日?他常自夢魇,仿佛回到了潤潤第一次從?摘星樓躍下的場景。這?夢他從?前也做過,但?夢中無論如何都抓不住她?,每每與她?的衣角擦肩錯過,生生看着?她?墜死。
現在?,他在?夢裏時常能抓住她?了,把哭着?的她?勸回來。
可能因為他在?現實裏抓住了她?。
雖然他自己摔得?遍體鱗傷,但?能彌補從?前的缺憾,細想來還挺值得?的,他無悔。
無論夢境如何豐富,
醒來之後,潤潤的人空空如也,枕畔唯有那支珠花,在?凄涼地叮當作響。
陛下苦笑?一下,拿起那枚珠花,
放在?手中端詳半晌,
終于還是叫她?得?逞了。
她?現在?一定很開心得?意?吧。
她?一直想擺脫他,這?下如願以償。
不知她?去哪兒了。
她?肯定沒有死,肯定。他記得?清清楚楚,他把她?平安丢上了城牆。
他身着?白衣,滿是蕭條脆弱之意?,
半晌,渙散的眸光卻又變得?堅定。
且讓他先養一養傷。
她?去哪裏也沒無所謂,他會把她?找回來的。
陛下感到肝腸寸斷,精神上的折磨遠比身體上來得?更痛楚。他骨折了,一段日?子不能下地走路,政事他都是在?床上處理的。
太極殿這?張床,承載了他和潤潤之間多少美好的回憶。雖然極淡極淡,但?陛下還是能聞見她?留下的那股幽香。
陛下實在?難過,又上瘾,竟伏在?枕畔輕嗅她?留下的味道。
本以為這?次回宮能和潤潤一起回來,他将朝廷上的心腹大?患都解決了,可以高枕無憂地立他為後了,他們會過洞房花燭。
可空歡喜半天,最終還是他一人獨守空房,落得?個滿身傷。
潤潤在?用行?動告訴他,她?寧願死,也不跟他。
他再是深情,再是渴望,再是後悔,
沒有用。
寂寞空虛的感覺,在?如今身體傷痕累累的情況下,被放大?無數倍。
那張他從?前給潤潤描的丹青,又被他重新挂回來了。潤潤不在?,他只能撫着?畫中的她?,聊以解相?思之苦。
陛下低頭看畫,垂着?眼眸,感到心潭似一灘死水,
半晌,卻又強自打疊精神,下令去找潤潤。
她?又鑽空子,從?他身邊逃開。
但?,陛下眸中隐隐冷光忽閃,
是絕不會放棄她?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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