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莊沭摩挲着手機邊緣, 嘴角始終嵌着弧度,卻沒有笑意:“準備好了嗎?袁女士。”

“準備什麽?來啊!我還能怕你?”袁佳悅一巴掌拍茶桌上。

過滿的茶罐,茶水灑出來, 濺在燒紅的鐵網上,呲呲作響。

如她所願,莊沭摁下播放鍵。

手機裏傳出争吵聲, 周圍環境很嘈雜, 還聽到叫警察的聲音。

而這一切都無法遮蓋,莊淮扯着脖子,趾高氣昂的吼叫。

警察:“看你穿得也好, 長得也不錯,這麽大個頭兒吃得也挺香吧?怎麽就不知道給孩子撫養費呢?”

莊淮:“怎麽沒給?誰說沒給?老子給了她三十萬呢!”

耿小燕:“那三十萬是你給的嗎?”

莊淮:“我和悅悅是兩口子,我們一起做出的決定, 那三十萬是給孩子的撫養費!”

袁佳悅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吃驚,她是造了什麽孽, 看上莊淮這種廢物點心?!

來之前, 律師提醒過,對方是有孩子的,如果這錢以撫養費名義出去,是一毛都收不回來的。

“好聽嗎?還想再聽點別的嗎?”莊沭瞧熱鬧不嫌事兒大,支着下巴颏兒開嘲。

耿小燕的眼神像一把冰冷鋒利的刀, 一刻都沒有離開莊淮。

莊淮是個文盲、法盲大滿貫得主, 事已至此還一臉迷茫。

“悅悅, 我那是、那是騙她的啊。”他捂着青紅交加的嘴角,“那是你的錢, 你做主, 我就是借個光兒騙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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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佳悅氣得快沒脾氣了, 瞪着兩只大眼珠子,一字一句說:“你真是頭豬!”

“這是我的錢,我給的,莊淮說話有屁用!我從沒說過這筆錢是撫養費!”

莊沭把手機還給耿小燕:“你有沒有說,已經不重要了。”

“為、為什麽?”袁佳悅沒反應過來。

莊沭從桌上撚起一張薄薄的紙,輕飄飄扔過去。

袁佳悅慌忙撿起來一看,倒吸一口涼氣。

那正是她摁着莊淮簽下的三十萬借條的複印件。

莊沭擺開的證據,林林總總慢慢彙聚到一塊。

原本逼耿小燕與莊淮離婚的籌碼,如今變成借錢給莊淮,用以支付贍養費。

警察詢問的錄音,不合時宜的借條,只有耿小燕知曉的談話內容。

一切的一切,如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将算無遺策的袁佳悅勒死在其中。

“你們不會得逞的!”袁佳悅揚起高傲頭顱。

莊沭用鐵簽輕輕撥動木炭,紅泥小爐發出“嘭嘭”悶響。

一罐濃茶沸騰出水花,咕嚕着無人問津。

“耿小燕,你撒謊!”袁佳悅此時才第一次正眼瞧這個女人。

她其實很年輕,瓜子臉,五官底子很好,秀氣溫婉,只是長期在外忙碌,皮膚粗糙暗沉,但無痘無坑,清爽幹淨。

能看出她很緊張,手指攪在一塊,指節泛着青白。

但她的眼神無比堅定,已不見那日的躲閃、祈求與絕望。

她像依偎着毒花的枯藤,突然回春,結出堅不可摧的果實。

“你的确沒跟我說過,這筆錢的用途。”耿小燕學着莊沭,拿起瓷白茶盞,在嘴邊輕抿,手是抖的但不在乎。

“他也的确說過,這錢是給孩子的撫養費。”

她喝完冷茶,自斟自飲:“他也确實給你打了借條,不是嗎?”

這句反問,把袁佳悅噎得臉紅脖子粗,面目猙獰到粉底都在往下掉。

“耿小燕,那又不是你的錢,識相點就趕緊還給悅悅,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莊淮因為智商低,整個人完全在狀況外,跟只亂叫的瘋狗似的。

聽見他的聲音,耿小燕胸口劇烈起伏,好久才壓下去:“那是你給我孩子的錢,忘了嗎?”

她尖銳瘋狂的眼神回到袁佳悅身上:“他就算是條狗,說得話也得負責,簽了欠條就得還錢。”

袁佳悅不自覺咽了下口水,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莊沭一直在剝瓜子吃,完全就是只看戲的小狐貍。

“耿小燕,你拿什麽跟我上法庭?”袁佳悅聰明又無恥,開始攻心,“打官司是要錢、要時間的,你有嗎?”

耿小燕雖未完全平靜,但已收起恐懼,認真看着她說:“有沒有都不影響。”

“袁佳悅,我要和你拼的是命啊!”

她以前受盡欺辱,最不堪的時候,仍舊能叫一聲袁小姐。

那時,她不覺得自己是個人。

她低人一等,自慚形穢。

她只能祈求憐憫,而祈求憐憫的人,沒有資格與他人平起平坐。

莊沭讓耿小燕明白一個道理。

當你瘋狂地對待這個世界,才會發現,整個世界都對你客客氣氣。

多年忍讓與退卻,給她帶來的是無盡屈辱、折磨。

而那些人沒有絲毫收斂,一而再,再而三侵犯着她的底線。

袁佳悅第一次聽見,自己連名帶姓被耿小燕叫出口。

她仿佛自高處跌落,狠狠地摔下來,與耿小燕坐在同一塊泥地裏,勢均力敵。

“你瘋了!我、我不跟瘋子講,你等律師吧!”袁佳悅站起身,一腳踹開莊淮,“滾!給老娘滾遠點!”

莊淮被她揍怕了,抱頭鼠竄到牆角。

莊沭見她想跑,趕緊招呼:“袁女士,錄音還沒聽完呢,還有更精彩的內容呢。”

袁佳悅踩着八寸高跟鞋,被吓得在茶室門口崴到腳。

她也算猛女一枚,一手脫下一只高跟鞋,劈頭蓋臉朝莊淮扔去。

打的躲在角落裏的莊淮,哭爹喊娘。

袁佳悅扶着門框叫嚣:“你吓唬誰呢?有本事硬氣到底,誰慫誰是孫子!”

突然窗外狂風大作,晴朗天空幹雷轟轟。

一道銀色閃電當窗而落,砸在室外基站附近,火花四濺!

茶室氛圍燈亂閃幾下,全部熄滅。

只剩紅泥小爐,銅錢炭上浮着一層藍焰,如鬼火般飄幽。

袁佳悅平生頭一回,如此近距離看閃電炸裂,吓得抱着門框不敢動彈。

她是個生意人,信鬼神,拜財神,捐香油,逢年過節搶頭香,唯獨不積德,不行善。

她拜的不是佛而是欲望,于是比任何人都害怕因果報應。

耿小燕也吓一大跳,不過她是農村出聲,大野地裏見慣天火,很快鎮定住。

反倒是死狗莊淮,上不敬天,下不孝地,無恥無知無所畏懼,居然趁機順牆根兒往出爬。

莊沭用鐵簽來回撥弄炭火,火苗飛濺,嘩嘩閃動。

跳動的藍焰忽明忽暗,映着他的表情晦暗不明:“袁佳悅,怕嗎?”

袁佳悅踹一腳想跑的莊淮,驚魂未定地嘴硬:“我、我怕什麽?我有什麽可怕的。”

“我勸你,坐下來,好好聽完錄音,會有大收獲。”莊沭緩緩擡頭,火焰在他眸子裏跳動。

袁佳悅陡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屋頂好似有個地方在漏風,吹得頭皮涼涼的,麻麻的。

“你別想吓唬我,裝神弄鬼!”她一刻也不想在這鬼地方待下去,死死抓住脖子上的玉佛墜,“我告訴你,我不怕!我的佛墜兒開過光!我、我給廟裏捐過錢,我問心無愧!”

莊沭放下鐵簽,雙手交叉擱在桌上:“好吧,你記住了,可這是你自己選的,我可沒有逼你哦。”

“等着法院傳票吧!”袁佳悅撂下句毫無氣勢的狠話,光腳狂奔下樓,木質樓梯傳來“咚咚咚”的響聲。

窗外暴雨鋪天蓋襲來。

狂風将道旁樹撕扯成柔軟的旗,樹枝、樹葉如絲綢般飄動。

雨滴越來越密,很快連成線,天空好似破了個洞。

袁佳悅拼命逃離,不管不顧大雨傾盆,

她以手護頭,渾身濕透,光腳淌過髒污積水。

波浪卷發如海草般粘黏沉重,她的臉變成調色盤,雨水沖開各種顏色。

唯有紅唇防水,在暴雨中像張着血盆大嘴的怪物。

茶室備用電啓動,燈火輝煌。

莊沭和耿小燕站在落地窗前,暴雨肆虐,街上不見活物,唯有袁佳悅艱難奔逃。

“咔嚓、咔嚓”兩下拍照聲。

莊沭拉近鏡頭給袁佳悅來個了特寫,橫豎欣賞一番,便發給耿小燕。

“收藏吧,以後拿出來看,會覺得他們不過如此。”

耿小燕手指輕柔拂過照片,感慨萬千。

一年前,也是這樣的暴雨天。

她跪在大雨中渾身濕透,用力舉起雙手,想要接住袁佳悅扔出車窗的銀行卡。

她拼命仰頭,也只能看到袁佳悅的手。

那只手白皙纖巧,指甲修剪的圓潤光滑,指尖溝裏一根倒刺都沒有,塗着丹紅甲油,還有亮晶晶的水鑽。

是多麽、多麽遙不可及啊。

如今她站在這裏,手中捧着茶盞,心情平靜,看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女人,狼狽不堪地在暴雨中掙紮。

“真好看。”耿小燕喃喃,不知是說照片,還是風景。

“是呢,老天爺都來助興。”莊沭抿一口茶,回味悠長。

好容易爬到門口的莊淮,見袁佳悅跑了,總算松下一口氣。

他沖着耿小燕的方向突然跪下來:“小燕兒、小樹兒,求求你們救救我吧!”

莊沭、耿小燕轉身,看垃圾似的看着他。

“小樹兒,你可是我親弟弟,血脈相連。無論我做錯什麽,血緣都是無法改變的,你不能這樣對我啊!”莊淮涕淚橫流。

“小燕兒,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囡囡才五歲,她不能沒有爸爸啊!”

不提囡囡還好,提到囡囡耿小燕就想起,身無分文被趕出家,連女兒上幼兒園的錢莊家都不付。

莊家全家重男輕女,她還在坐月子,司明豔就以身體不适為借口,叫來跳大神的,挨個屋子貼符紙,熏艾葉,潑符水。

囡囡吓得好幾夜睡不安穩,她一夜一夜不能合眼,抱着孩子流淚到天明。

莊淮從未給孩子買過一件玩具,幾乎沒有抱過孩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

莊淮帶給她的,是千百倍的恨!

耿小燕緩步走到他面前:“你也有今天。”

“小燕兒、小燕兒,你聽我說……”莊淮鼻青臉腫跪在她面前,“我以前是混球兒,不懂事兒,可是、可是我沒想害你。都是我媽,她不讓我對你好,她說好媳婦都是揍出來的,生不出帶把兒的不能慣着。她是我媽,我是孝子你知道的。”

“呵!”耿小燕嘴唇輕動,“別裝,你們狗咬狗的樣子,我見得多了。”

莊淮可憐兮兮的表情僵在臉上,蹭膝往前湊:“小燕兒,你罵我吧,不,你打我,你打我一頓。我發誓我以後絕對什麽都聽你的,看在囡囡的份上,你幫我求求小樹兒。”

他得寸進尺,一把抱住耿小燕的腿:“我欠的錢不多,真的不多,三百萬,就三百萬!我發誓!還完這回,我再也不敢了啊!我跟你回家,我給你當牛做馬!”

“啪”寂靜茶室裏傳出一聲脆響。

莊淮被扇得頭偏向一邊,張着嘴,猙獰面目一閃而過,笑着說:“打、打的好,小燕兒你消消氣,消消氣。”

“啪”又是一個大嘴巴子。

耿小燕用力極大,手心發麻:“第一下是替莊沭打的,第二下是替囡囡打的。”

“這下才是我的。”說完她以極快地速度,反手又是個大嘴巴子。

莊淮被扇的滿臉迷茫,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耿小燕。

那個打不還口,罵不還手,唯唯諾諾,只會流淚的耿小燕。

耿小燕打爽了,攥拳緩解手心麻痹:“莊沭,我們走。”

莊沭乖巧點頭,與莊淮錯身而過的時候被拉住。

“小樹兒,你得給哥透個底。”他舔舔嘴,無恥地笑了,“那一千五百萬,是不是給咱媽的?”

莊沭慢慢回頭,驚訝地望着他:“你們是一家人啊,給誰不是都一樣嗎?她是你媽,不會坑你,對吧?”

莊淮心裏湧起“果然”兩個字,鬣狗的血在覺醒。

“她什麽樣,你還不知嗎?”他咽了咽口水,“如果,我是說如果,咱媽不要這錢,你還會給錢嗎?”

莊沭拍拍他的肩膀:“那就……誰要我就給誰。”

他的手落下來,轉頭瞬間斂起笑容,如鬼魅般前行。

貪婪、自私、愚蠢、無知的人啊,去吧,去地獄的方向!

耿小燕站在茶莊大門口等他。

雨勢減弱,路人或舉着傘,或披着雨衣,行色匆匆。

莊沭與她站了會,問道:“帶傘了嗎?”

“帶了。”耿小燕從包裏掏出一把三折小花傘,在手裏揚了揚。

她并不清楚莊沭反複強調帶傘的原因,只覺他比天氣預報還神。

莊沭撐開手中黑傘,率先走向大雨中:“這世上,能給你撐傘的人,只有你自己,晴天雨天都要記得帶傘。”

“謝謝。”耿小燕望着他淡漠身影,逐漸走遠,回頭走向另一邊的公交車站。

“去吧,去向人間……”

……

賀正到家的時候只看到保姆李阿姨,脫下外套這才聽見室外傳來聲響。

“他們在外面幹嘛?”

“蘆雪弄回來幾只王蓮,莊先生和少爺在外面玩呢。”李阿姨是家裏老保姆,年紀大了晚上受不得風,就沒跟出去湊熱鬧。

“嗯。”賀正對她比較尊重,點頭應承。

他根本沒去過自家泳池,找好久才找到門。

軒玺頂樓空間很大,有很漂亮的玻璃花房,穿過花房便是泳池。

泳池不大,有防雨棚,四周拉了燈架,黑夜裏亮起來照得水波粼粼。

賀正剛打開花房門,就聽到賀蘭的聲音。

“莊沭!我跟你拼了!”

賀正皺眉,可算知道莊沭為什麽叫他小藏獒。

費蘆雪站在泳池邊,笑得前仰後合,一回頭看見他剛要說話,就被制止。

賀正站在玻璃花房前,看老婆、兒子坐着王蓮打水仗。

夜晚頂樓還有點小涼風,他招呼費蘆雪過來問。

費蘆雪說加熱循環泵已經打開,泳池裏的水都是溫熱的,賀正這才放心。

然後一擡頭,就見賀蘭被莊沭兜頭一桶水,小藏獒沒發出一點聲音,張着嘴從頭濕到尾。

賀正發現倒黴兒子,手裏就拿着兩只塑料杯子。

而莊沭一手提着一個小水桶,喪心病狂程度四個加號。

泳池裏還飄着鏟子、水槍、塑料海碗,甚至包括一輛玩具翻鬥車。

這是把閣樓家當全弄下來拼命了。

可惜莊沭太過兇悍,一點也不慣着小孩兒,來一個打哭一個。

賀正都能想象,他倆狹路相逢的第一天,賀蘭是怎麽躲在被窩兒裏哭的。

“兒砸,來,過來,到爹哋這裏來。”莊沭舉着水桶招呼。

賀蘭左右開弓向他潑水,還得努力維持王蓮平衡。

水波雖小,但也濺濕了莊沭的衣衫。

他穿一套短袖、七分褲絲麻家居服,胸口、褲腳秀着只火紅的小狐貍,靈動可愛。

絲麻愛皺,吸水輕薄顯透。

莊沭被潑濕的領口肩頭,已完全貼在身上,透出鎖骨優美曲線。

頭發半濕如潑墨,在燈光下襯得膚色瓷白發亮,茶色眼珠閃動驕傲光芒。

賀正的視線,從始至終鎖着他,沒看倒黴兒子一眼。

莊沭很快察覺到一束火熱,猛然回頭,精準捕捉到他。

賀正極少耽溺什麽,突如其來被抓住,略微失去表情,愣了愣。

下一秒就聽莊沭對賀蘭大喊:“你爹來啦!快,不要放過他!”

賀正:“……”

費蘆雪看見他臉上轉瞬即逝的專注,悄悄走出去,帶上花房的門。

“老賀,這只是你的!”賀蘭指着不遠處一只巨無霸王蓮。

賀正渾身寫滿拒絕:“謝謝,我就不玩了。”

“別啊,老賀。”賀蘭像只劃水的小呱,撲騰着王蓮移到岸邊,“莊沭特意給你找了個最大的。”

賀正滿臉寫着“不這麽鬧行不行”,看向莊沭。

莊沭墨黑濕發貼在光潔雪白額頭上,微仰着頭,滿眼渴望地看着他。

已到嘴邊的拒絕話語,賀正又給咽了回去:“好吧,就……坐一下吧。”

“老賀,我來幫你。”賀蘭渾身濕透,爬上岸,手舞足蹈跑過去。

賀正還在解領帶:“你別過來。”

“行。”賀蘭渾身濕透,抱臂瞧他,拽得像剛從湯鍋裏逃出來的母雞,“讓你老婆來治你。”

賀正燈下微笑,脫下鞋襪,挽高衣袖,順便解開領口扣子,站在岸邊躊躇不定。

莊沭坐在王蓮裏,仰頭望着他,色胚似的從頭看起。

眼神沿着他直挺鼻梁,落在薄唇尖,在流暢的下颚線跳一下,最終順着喉結掉入領口。

心跳得有點快,咚咚、咚咚,有種捕獵的興奮感。

賀正蹲下拉過王蓮,擡眼與他眼神碰到一處,一個比一個放肆地看着,再各自收斂。

男人逆光眉眼低垂,睫毛影子在淚痣上忽閃:“這要……怎麽上去?”

“嗯?”莊沭連心跳都在收斂,慌張開口,“你跪下,爬過來。”

賀正:“……”

他用手拍了拍蓮葉,膨脹硬鼓支撐力看着不錯,只是受力太集中肯定得翻。

莊沭劃過來,匍匐在王蓮上,沖他伸出手:“別怕,過來!”

他的行為太過可愛,賀正突然覺得舍命陪君子,也挺有趣。

“好。”

荒唐,好荒唐。

他心裏在笑自己,卻跪在泳池邊,用膝蓋蹭上王蓮。

手臂與手指連成筆直的線,再勾住一根玉白手指,熱的是心口,涼的是指尖。

兩根手指往一起爬,不知不覺變成十指糾纏,溫的、涼的、熱的繞在一塊,難舍難分。

下一秒,賀正膝蓋一歪,王蓮受力不均猛然撕裂,整個人咕咚掉進泳池。

莊沭只來及眨眼,就如殉情般被拖入水中。

賀蘭捂臉,從指縫裏看老賀沉底兒冒泡泡:“慘~~啊~~”

賀正爬起來第一件事是摸莊沭,摸得又準又狠,掐住腰把人抱出水面。

莊沭本來能游上來,被吓得嗆口水,緊緊攀住他的腦袋。

他渾身濕透,絲麻家居服穿着跟沒穿一樣,就這樣整個人貼住賀正。

費蘆雪聽見動靜,拿來浴袍浴巾,輕手輕腳放在門口,小聲叫賀蘭:“少爺,過來。”

賀蘭沒心沒肺,還想欣賞老賀落水,被她悄悄拉走

小小一片輕雲散開,月亮出來了。

莊沭像跑進狼窩的兔子,手腳僵硬,他把老賀的腦袋摁在胸前。

這個行為,這個動作,這個企圖……太糟糕了吧?!

好在賀正動了動,手臂微松,讓人成功掉入懷中。

泳池水不深,到他肩膀,到莊沭下巴。

他讓莊沭踩在自己腳面上,防止水灌進嘴裏。

“吓着了?”賀正問。

莊沭慢慢擡頭,看到他臉頰邊有顆扣子印,就知道剛剛摁得有多狠。

老賀沒窒息,那是他胸不夠大!

鬼使神差,他的眼神自然而然落在賀正淹在水下的胸膛,咽了下口水。

有句話叫什麽來着,好男人不包二奶……

莊沭腦袋裏褲衩子滿天飛,整個耳廓燒起來,迷迷糊糊被賀正帶到岸邊,推上去。

然後,他當着莊沭面,頂着濕淋淋的兇狠線條,去拿浴巾、浴袍。

莊沭看着他結實的背影,默默拿起身邊水杯,盛滿水潑自己一臉。

醒醒!那可是嫁給星辰大海的男人!你搶不過星辰大海的!

賀正不是特別細心的人,但除過拿來浴巾、浴袍,還将一旁烤着橘子的小泥爐順過來。

現在天氣還不是很熱,又是夜晚涼風習習,水裏是溫的,上岸就涼透。

“擦擦,回屋去吧。”賀正披上浴袍。

他很高大,濕透的頭發落下來,貼在耳邊、額前有些長,

水似墨般,恍惚染深淚痣,燈光下清晰得叫人浮想聯翩。

白襯衫被扯開露出健康結實的肌肉,浴袍披身,層疊白色帶上古裝的潇灑感。

莊沭心裏吹來一陣清風,撞開記憶的風鈴,“叮”一聲脆響。

他好像無我,真的好像,一颦一笑,舉手投足間融合……

莊沭撚起一顆橘子問:“吃不吃,熱的。”

賀正難得沒嫌他幼稚,接過來扒開。

他是個潔癖,還有點強迫症,自橘子中心均勻地扒成四瓣,像一朵小花。

然後遞回給莊沭:“你吃。”

莊沭恍惚回憶着。

“橘子要扒成四瓣才好看,像花兒一樣。”

“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他默默接住橘子,拿起一瓣放進嘴裏:“很甜,和‘無我’給我的一樣甜。”

賀正的動作明顯頓了頓,眼神滑到一邊。

“老賀,”莊沭喊他,“改天你和我一起玩游戲吧。”

賀正垂眼撥弄熱橘子:“我不會。”

“我教你。”莊沭不在意

賀正沉默一陣問道:“你……喜歡‘無我’”

“喜歡,很喜歡。”莊沭一瞬不瞬看着他。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被燙到似的收起:“那你送我‘無我’,是覺得我們像?”

他極少失去邏輯,僅憑感情提問,這種感覺很奇妙,透着股不該有的酸溜溜。

莊沭睫毛沾水微垂,搖頭,看上去楚楚可憐:“不,我是真的希望他保佑你的。”

“叮~”

賀正平靜無波的心湖,落入一只殘破風鈴,搖起一波漣漪,一圈一圈散開。

可憐可愛還濕漉漉的小狐貍,蹲在那兒,身上披着浴袍,頭上頂着毛巾,手裏握着個扒得特別漂亮的小橘子。

賀正覺得,賀蘭小時候讀的童話裏,迷路的狐貍幼崽大概就是這樣。

狡猾、迷糊、可愛、頑皮,跳到你懷裏撒個嬌,又跑遠了。

賀正低頭湊近,從他手裏扒出一瓣橘子,突然嘗了一口:“是挺甜的。”

濕乎乎的白檀香,混着溫熱柑橘甜,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

賀正張開手臂,淺淺抱了抱他:“起風了,外面涼。”

“嗯。”莊沭随着他起身,腦袋暈暈的。

游戲裏“無我”也會這樣抱他,禮貌的深情,克制的溫存。

月亮下兩個白影,保留着若有似無的距離,走過波光粼粼的泳池,穿過漆黑無聲的花房……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賀正日記

賀正(沉醉):老婆好好r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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