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他們聽到呼嘯的風聲, 卻沒有聽到姜司的應答。
雪中有細微的動物喘-息聲,卻看不見具體的情況。
這樣無聲的最黑暗令人不安,郭鍋在一片漆黑的雪中摸索:“姜絲兒!姜——!”
蘭懷特從後面抓住了他的手,聲音又輕又快:“鍋鍋,等一下。”
下一刻,漆黑的夜裏亮起了光,蘭懷特松開手,點燃了火把。
郭鍋眼睛受到強光刺激, 不适應的眯了一瞬,可是稍稍緩過來,他就尋找起姜司的下落。
從高處向下眺望,能看見在陡坡下的一棵樹邊, 圍着姜司的五只雪地犬, 他們将靠在樹上的姜司團團圍住。
而那樹周圍傾翻的籃子落了一地的蘑菇,碎裂的雪橇木板插-在厚厚的雪中,眼熟的狗狗模樣,無不昭示着此人的身份。
那些狗身上都不約而同的受了傷,甚至有一只腿都瘸了, 連站都站不起來,也努力的護在主人身前。
郭鍋着急道:“姜司!”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姜司露在一坨狗外的兩條腿,他沒有回應, 身體也一動不動, 顯然是已經失去意識。
郭鍋從坡上的跌跌撞撞的滑下去了, 還在雪上摔了一下,爬起來就去查看姜司的情況。
五只狗似乎在緊張不安地戒備着什麽,直到郭鍋靠近,他們才願意讓出一條縫,露出了裏面的姜司。
在雪橇從主道側翻後,姜司可能是從坡上滾了下來,并在樹上撞到了頭。他額前裂了一個口子,血流到了雪裏,将一片白雪染成觸目驚心的紅。
他身後的樹幹,還沾着他額頭相撞時濺出來的血,看得郭鍋很難過。
姜司側身栽在地上,胸口仍有微微起伏,郭鍋探了他的呼吸,氣息不是寒冷如冰,反而十分溫暖,這是他還活着的證明。
郭鍋終于稍稍放下了心。
這些狗狗包圍了姜司,也為他提供了溫度,不至于讓姜司在大雪中因失溫而死。
但最終要的是……這些通人性的狗狗,居然将姜司唯一帶着的那只救命鍋,齊心協力用鼻子拱到了姜司的身上。
鍋上的溫度還沒有散盡,上面散發的熱量,足以把姜司的身體暖得熱乎乎,給他在昏迷失去意識時争取到了寶貴的時間,等來了他們的救援。
蘭懷特舉着火把緊随其後,也來到了姜司身邊。
他沒有看姜司,也沒有看郭鍋。
他只是看着姜司身上的那只小煮鍋。
姜司在寒冷的天氣裏,陷入了這麽長時間的昏迷,就算是有忠心的狗貼着他的身體,保護着他的體溫不降到過低,但勉強活下來已經是極限了。
可是姜司身上,卻出現了反常的溫差。
他身體壓住的那片雪,甚至因為高溫,将周圍的雪融開了。
蘭懷特蹲下-身體,對姜司稍作檢查:“左臂傷到了,可能傷到了骨頭,要脫下衣服看看。現在最要緊是頭部的傷,怎樣還不好判斷,但他身體沒有失溫,人能活下來。”
他不着痕跡的感受着姜司的提問,又神色自然地想去将那只壓在他身上的小煮鍋拿開,可是在他手碰到的前一步,郭鍋搶先拿走了那只尚有餘溫的鍋。
郭鍋催促道:“咱們都不是醫生,先帶回去到村裏找人給他看看……別愣着了,我擡上身你擡腿,把他擡上雪橇,咱們一起來。”
“這樣安排不好。”蘭懷特輕聲婉拒了擡姜司的要求,“你背着他,我來開道。”
開道?
郭鍋蹙眉望向蘭懷特,卻猛然間發現雪橇停靠的陡坡上,有四五雙綠油油的眼睛,充滿冰冷的看向他們的方向。
這是這片冰雪海島天黑之後的霸主——雪狼。
雪狼群居游蕩,夜晚成群覓食。
這裏本地的人都知道,入夜後絕不要停留在戶外,一定要趕在天黑之前來到人類聚集的村落,除了避免在外面凍死外,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雪狼。
若是在野外落單時,又被雪狼盯上……那基本就是兇多吉少了,成為了雪狼的加餐小點心。
狼天然畏火,但他們已經盯上了郭鍋和蘭懷特兩人,虛弱的人類正是今晚的加餐。
蘭懷特的聲音很輕:“即使這麽困難,你也要救他嗎?”
區區一群狼,怎會吓到鍋老板?
郭鍋斬釘截鐵道:“救!姜絲兒是我的店員,護不住店員的老板還開什麽店?趁早回家種紅薯吧!”
蘭懷特再一次聽到了“店員”這個詞,這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這兩個字在郭鍋口中,充滿了一種神秘的榮譽感,仿佛成為了他的店員,是一件十分值得安心的事。
在發表了護崽言論後……郭鍋看了一眼旁邊的蘭懷特。
以郭鍋現在解鎖的戰鬥能力,等他變成鍋後,裝着一個姜司走,就已經是很費力氣的事。
到村裏這麽遠的距離,他在來時路上就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帶着一個人撐到。
更何況此時不只是他和姜司,還有一個蘭懷特。
現在的郭鍋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在自己的鍋裏裝兩個人全身而退的。
下一刻,無暇的雪中被踩出了更多細密的腳印,郭鍋環顧四周,看到了無聲圍過來的更多的狼群。
果然,一個狼群,怎麽可能只有四五只狼?
這群狼不知道什麽時候盯上了他們,狡猾的采取了包抄,還特地選了郭鍋要騰手搬運傷員,他們戰力最薄弱的時候動手。
郭鍋将姜司整個抱了起來,雖然這孩子有點沉,但此刻必須堅持了:“用火驅趕狼群,我們先上車。”
蘭懷特手扣在一側,郭鍋看到了他指尖反光的刀片,他的另一只手舉着火把,神色放松得令人驚訝,似乎這些狼的出現,對他來說根本就不是什麽事。
“火光範圍太小,走近一點。”
姜司的狗很有眼力的緊緊跟了上來,郭鍋把姜司搬上了車,這狹小的雪橇兩排座位極窄,蘭懷特要控缰坐在前面,郭鍋将姜司整個人抱着坐在後排,就已經坐不下什麽了。
雪橇外還有五只狗,他們在雪地上乖乖坐着,眼光不舍的追随者郭鍋腿上的姜司,卻沒有非要硬擠上來的意思。
等一會雪橇跑起來,火把會被吹滅,而這些已經饑寒交迫還受了傷的狗,根本跟不上雪橇的速度,怕是會被遠遠甩在後面,成為雪狼的第一批口糧。
他們已經有了這個覺悟,是以格外平靜,只是面臨與主人永別,他們濕漉漉的眼神透露着不舍。
這群蹲在地上的狗,眼神瞬間把郭鍋擊中了。
他二話不說,開始往雪橇上搬狗。
在搖曳欲熄的火光中,所有的狼都圍了過來,只等火把熄滅,就一撲而上。
蘭懷特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玩着手裏的刀,并沒有阻止他的動作,“準備好了嗎?”
郭鍋抱穩姜司的身體,又将狗子攏了過來,“雪橇負重大,不知道前面的雪地犬能堅持多久,我們走一步看一步。”
蘭懷特“嗯”了一聲,在雪橇滑動的同時,他将手中的刀片飛出去。
火光熄滅了,郭鍋沒能看見他到底射中了幾只狼,卻聽到了狼撕心裂肺的哀嚎。
雪中雜亂的腳步聲愈發接近,昭示着這些狼就在他們雪橇旁邊跟着奔跑,據郭鍋估計,在蘭懷特扔光了手裏的小刀片時,倒下來了近十只狼。
這一手本事,頓時讓郭鍋刮目相看,這個蘭懷特怎麽看都不是尋常人。就這近身搏鬥的本事,怎麽可能就是個普通的水手?
他在這麽黑的夜裏,還可以精準的攻擊所有從前方試圖上車的雪狼,郭鍋甚至感覺到從前方濺過來的狼血,還帶着新鮮的溫度。
他不記得書裏提到過這樣一個人,長這麽好,還身懷絕技,會切肉、做木工,削個肉串簽、蒸籠屜都不在話下,聰明好用得讓鍋老板都不舍得放他走。
可就算郭鍋動了招募的心思,怕也是很難了。
這樣的人,怕不會只甘心做一個小小店員。
在失去視野後他能幫上的忙很有限,他不像蘭懷特在夜裏也有着顯然易見的精準視力,在夜裏,他只有鼻子還勉強算好使。
但鼻子也幫上了忙,他聞到了風裏靠近的味道,手裏抄起救命小煮鍋,在空氣裏圓潤的一掄,将一只撲上來的狼摸黑打個正着,哀叫着滾下了雪橇。
或許是因為求生的本能,拉着雪橇的狗在負重增加的情況下,依然跑得和來時一樣快。只是這樣的奔跑到底還是過度消耗了力氣,雪橇前的狗,已經有一兩只體弱的跑不動了。
這一路的時間格外漫長,郭鍋一手抱緊懷裏的姜司不讓他颠出去,一手掄着鍋打狼,非常繁忙。
直到他們看到村子的火光終于在遠處隐隐出現,心中才注入了一針強心劑。
有了火,狼就不會再靠近,那他們就徹底安全了。
雪橇後面和旁邊,有許多雙綠螢螢的眼睛,在黑夜中幽幽的盯着他們的方向,沒有任何放棄的想法。
郭鍋甚至能感覺他們在察覺人類村莊就在不遠的前方後,整個狼群明顯提了速,展開了最後的沖刺。
顯然這些狼不願意放棄追蹤了半晚上的食物,決定全力突進,這一下進攻勢頭兇猛,就連郭鍋都有些左支右绌,應付得力不從心。
前面的狗群因為狼的攻勢陷入了混亂,一時間意外狀況太多,連蘭懷特都顧不過來。
為了躲避狼群攻擊,這群雪地犬甚至拉着雪橇,在光滑的雪面跑起了充滿飄逸感的S型,這無疑讓他們更難與狼群甩開距離。
這種關頭,還是保命要緊。
郭鍋也不管蘭懷特怎麽想了,準備當場化鍋打狼,把最後這一段最難捱的驚險度過再說。
就在他轉身松開雪橇想跳下去的時候,他突然擡起頭,看到了天空中明亮的光火。
一點一點的火光,像一盤揚到空中的金色細沙,在夜晚的天幕中亮起璀璨的希望,向着他們的方向披星戴月而來。
這些火在空中迅速飛過,從郭鍋的上方呼嘯而過,重重紮進了後面的雪地和狼群中。
那是從村莊射出來的火矢,這些殺傷性武器擾亂了雪狼的陣型,對它們造成了直接傷害。
狼天然畏火,見到天降奇火,終于露出了畏懼的神色。
為首的女祭司在寒風中咳了幾聲,随即勉力下令道:“準備……放箭!”
天空中第二波火矢劃過夜幕,在雪狼群中落下時,大局已定。
剩餘的雪狼終于不敢再追,頭狼倉皇鳴叫,整個狼群聽到指令後,立刻夾着尾巴掉頭逃跑,在人類的追殺中撤得幹幹淨淨了。
見危機過去,蘭懷特的雪橇也終于可以慢慢減速,那些奔波了一夜的狗也徹底放松了精神,在見到狼群離開後,一個個都跑不動了,爬在地上伸着舌頭直喘氣。
郭鍋長舒一口氣,看着及時救場的女祭司,覺得站在弓箭手中的她,從來沒有這樣的可愛過。
下一刻,“可愛”的女祭司再次喝道:“挽弓,上弦!”
于是周圍的弓手一起拉弓搭箭,整齊劃一的對準了郭鍋的雪橇。
看到這瞬間翻臉的架勢,郭鍋懵了,“是我啊,狼都已經跑了,快放下箭,別誤傷了朋友。”
女祭司依然面若寒霜,用通用話慢慢說道:“你是貴客,是朋友,但……那個人不是。”
她滿懷忌憚的看着蘭懷特,“他才是預言中,會将世界帶入硝煙和戰亂的災厄之人……為了守護我們所熱愛的這片土地,我們将不惜一切代價。”
“朋友,請過來。”女祭司向郭鍋伸出手,“我們不想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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