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夜歸

那麽今天的課題是……

緩解頭痛的辦法除了睡覺還有什麽？

“至少不是一杯咖啡, 即使你選擇的是拿鐵。”

“……所以這就是你拿一杯熱牛奶來敷衍顧客的理由嗎？”

銀白色長發披散在背後的少女慢吞吞地從桌面上爬起來, 半睜着眼看向身側的服務生。

往日裏不是拿好看的絲帶紮馬尾, 就是至少尾部會被她特意夾卷的精致模樣, 今天……只能說是在合格線以上吧, 至少她是梳過的，只是現在還有些淩亂, 還有幾根翹了起來。

“如果是別人至少我會調侃她是不是縱X過度, 看到你只能讓我覺得丈夫未歸在家宿醉一夜被放置的深閨新婦。”

凜扭了扭頭，瞥了眼旁邊将熱牛奶杯放到自己眼前的服務員。

“你從對面的圖書館借書來就是為了當枕頭嗎？這是什麽，詩集？你還看詩集……而且還是原文？親愛的, 當妻子需要學這麽多語言嗎？”

凜看了看她拿走的那本, 默默地把手中的按了按。

“外語……不是婚姻需要，是為了生存。”

“……總感覺從一個高中生年齡的人口中說出‘生存’這個詞讓我莫名的感覺有些複雜和難堪，不過你要睡真的不回家睡嗎？”

“不。”凜搖了搖頭，看着玻璃窗外的街道，眼神平淡, “不想回去。”

…對啊，和中原先生說的她想待在家裏, 其實她在家裏的時間并不多…想待在家裏，其實只是想和他一起在家裏待着而已。

一個在關在房子裏，開着耳機的音樂，什麽都不去想就悶聲打游戲，只要中原先生不聯系她，回不來甚至連食材菜譜都不需要想, 出門随便遛彎找一家店嘗個味。

她這次的頭疼…也不過是因為幫中原先生處理了一些後患罷了，再加上是橫濱，她連處理“後事”的時間都沒有多少，只是在別人察覺到的時候溜走了，好在那些本身做着不風光事情的人沒選什麽正經的地方……

“那，你休息吧。”

凜點了點頭，擡手喝完了她給的那杯熱牛奶，緩了下神，接着又趴着睡過去，枕着書，伴随着紙頁不經意飄出的厚重的氣息，沉澱下思緒。

她并沒有睡着。

一個暗殺者別說在外了，在家都是睡得淺的，只是放松精神并不難。

和游樂場她經歷過的摩天輪炸|彈事件多不同，她并沒有因為上次在咖啡廳發生的意外而心存抗拒，只是因為格外喜歡咖啡廳裏混雜着奶香的咖啡香氣。

咖啡不一定好喝，但氣味一定是好聞的。

至少凜會覺得多幾分心安。

……

帶着些還未被風吹散的極淡的硝煙味的外套，混雜着苦橙氣息的香水，還保留有其溫度，被搭在了凜的背後，趴在木質桌面上的銀白發少女睫毛顫了顫，緩緩地睜開眼。

“My portion of the best in this world will e from your hands.”

赭發的青年拿着從她手腕下擱着書裏抽出去的一本，帶着幾分慵懶念出了聲。

“such was your promise.”凜抽出一只手，擱在臉下，接了下去。

“I walk my own willful way till my very folly tempts you to my door.”

“For I……”

“好了。”中原中也“啪”地一聲合上書，将書的一角抵在了她的額頭旁，“我差點就錯過了，幸好你睡在靠邊的位置……怎麽不回去睡？”

“我想喝咖啡結果服務生給了我一杯牛奶。”

就在不遠處莫名其妙就吃了一波狗糧的服務生挑眉不動聲色地瞪了她一眼，接着轉過了身繼續工作。

“咖…啡？”

“我錯了。”

看到中原中也額角一跳，凜立刻反應過來果斷雙手合十乖巧認錯，其反應速度堪稱求生欲界一流剎那間無人能左右。

“所以你不舒服怎麽不和我說？”

“因為……中原先生在工作啊，不想給你增加無所謂的煩惱…疼！”

凜的額頭被突然拿手指彈了一下，迅速捂住位置後埋怨地看着中原中也。

“是不是麻煩，是不是煩惱不是由你來決定的吧？給我發個訊息啊，要是之後你到醫院去了我都不知道要怎麽辦啊？”

“不……我不去醫院，各種意義上。”

“這個也由不得你來定。”

凜沉默了幾秒後微妙地皺起了眉：“中原先生你是哪個年代的□□者嗎？”

“哈？你說得對。”中原中也慢慢地扯起了笑容，隐約有幾分壓迫和猙獰，從拿着書的手裏掰出一個指頭對着她，“我是你的□□者，現在，和我回家，立刻，馬上。”

凜：“我知道了……不過。”她頓了頓，露出了笑容。

“中原先生能在奔波的時候看到我，來接我回家，我很高興。”

中原中也沉默了幾秒後突然挪開了視線，側着身拿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捂住了臉。

“好了，走。”

“是是。”

……

“說起來，你教學用得上這種書嗎？”中原中也奇異地翻過書，看了看背後的标簽，确認這是從圖書館裏借來的，坐在沙發上看向了又開始忙碌的凜。

剛剛在路上硬生生被她扯去買了食材說要研究新調料…明明看上去精神氣還不足卻偏偏還要在家裏折騰的這份任性怕是改不了了。

“啊？不，那個……怎麽說呢，看着看着我會困，然後就順理成章當枕頭了。”一邊剝着蒜，一邊扭頭看了過來的凜真摯地說道。

中原中也：“…雖然很想說你暴殄天物不過一本書确實也…不，下次還是在家裏拿正經的枕頭睡。”

“我會注意的——”

“話說…等等你在看什麽？料理動畫？”中原中也原本看着她的手，視線突然一偏，落到了她背後不遠處臺子上面的手機屏幕。

凜眨了眨眼：“啊，被發現了。”

“你不要告訴我你在照着動畫做飯？！”

“因為很有趣嘛？”

“不，各種意義上我都覺得不太正常，你冷靜一些再思考一下照着動畫做出來的食物真的能吃嗎？”中原中也将書反手扣在了桌子上站起身，雙手搭在了凜的肩膀上，語氣帶了幾分沉重。

凜“哦……”了下，若有所思地上下看了看中原中也的表情。

“你的同事莫非有那種特別不會做飯大概一不小心就會毒死人的類型？”

“……”

“看來我說中了呢…不過中原先生為什麽不能再多信任我一些呢？”凜露出了些許苦惱的神色，“再怎麽說，料理的基本法我還是懂的，而且作為一名合格的人|妻我也不會把不能入口的食物給中原先生吃吧？”

有道理。

雖然不知道料理的基本法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不過中原中也的表情怔松了一下，接着想起了她确實有着非人類般的料理天賦，大部分食物都做得挺好的，這才呼了口氣。

“好啦好啦，中原先生在外面坐着等就行啦，如果想喝酒的話我也可以額外做個下酒菜哦。”

“不……今天不喝。”中原中也扶了扶額，“你随便做就好……說起來我有件事情很在意。”

他眼神突然變了下，定定地看着表情疑惑的凜。

“那天，就…那個，你給我發信息去東京的那天晚上，我給你打了電話……”

“唔，是的…嗯？中原先生不記得了嗎？”凜擡起眼明知故問。

“不，就是有些模糊，不過大體還是知道的。”

……怎麽說呢。

中原先生說謊的時候，和隔壁東京米花町的某個偵探的架勢有得一拼啊。

太假了。

“诶？是嗎，那每天和我說一次喜歡也記得咯？”

“……！！！”中原中也不自覺地睜大眼，表現出了他完美的沒有記得這件事的事實接着硬生生把這股震驚給壓下來，慢慢地點了點頭，“我…知道。”

不，這種事情雖然有點羞恥不過說實在其實不是什麽大事就還好……怎麽說，他下意識還是松了口氣。

幸好沒有說什麽不該說的，他第二天醒酒頭痛看到自己打的電話簡直目瞪口呆。

鬼知道他醉了之後在想什麽。

一·片·空·白。

凜看着他的臉，在他陷入了自我懷疑式思索時轉身将蒜切成小片，等到中原中也都覺得她沉浸在學着動畫料理的世界裏不可自拔的時候，她才驀然出聲。

“我騙你的——沒有每天，當時只是想聽中原先生再對我說一聲喜歡而已……在清醒的時候。”她說着勾了勾嘴角。

“不過後來去看日落的時候，中原先生已經圓了我的心願，所以我才沒有提，畢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For I have your promise that my portion of the best in this world will e from your hands.”

Ⅱ

“咦？凜？”

“啊……是織田君啊。”

身着一身整潔黑白酒保服的銀白發少女正翹着腿坐在櫃臺邊的位置上咬着吸管，面前的玻璃杯裏盛放着比起酒更像是汽水的黑色飲料，見到來者的時候倒愣了下。

“你在這裏…兼職？太晚回去的話沒關系嗎？”

“沒關系哦？我只是隔三差五來這邊幫把手，老板按時薪付給我。”

“诶，這裏需要幫手嗎？”織田作之助茫然地看向了旁邊聽到他的話抽了抽嘴角的店老板。

“織田啊，雖然我這裏的确地方偏面積小還很冷清，但是小凜做的飯真的很好吃，而且即使是按照時薪來付也比外賣要便宜味道還更好……”

“原來如此…那我想吃咖喱飯。”

“……不，有時候真的好希望你能吐槽一下，而且在酒吧吃咖喱你都不會覺得很奇怪嗎？”

“不會啊…而且我确實有點餓了，可以多做點嗎，我還可以帶回去……”

“好的，小凜，去吧…在酒吧點菜居然還想帶走…啧。”店老板扶額，擡手對着另一側已經自覺地從椅子上跳下來的凜招了下。

“了解！”

過了一會兒，外面好像下雨了，等凜用盤子将咖喱和米飯盛好放到織田作之助面前的時候，樓梯上下來一個穿着棕色西裝，臉上的圓眼鏡上還依稀有雨霧的青年，他看起來好像很疲憊，在看到拿着勺子的織田作之助的時候抽了抽嘴角，環顧了一下四周。

“織田作……這裏毋庸置疑的酒吧對吧？”

“是啊。”

“你在酒吧吃咖喱嗎……”

“很好吃哦，要來一份嗎？”

“……雖然很想拒絕不過我确實餓了請給我也來一份謝謝。”

“安吾這是剛工作完嗎？”

“不…與其說是工作完不如說是暫時的告一段落在下個奪命call之前偷個閑。”坂口安吾露出了微妙地快要升天的笑容。

“給，請。”凜轉手也給這位滿臉都寫着離過勞死還差半口氣的青年面前放了一盤咖喱配白米飯。

“真是的，本來是準備讓小凜給我做炒飯的。”店老板手撐着下巴，半月眼看着他們。

“…唔……”坂口安吾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瞬間感覺腦子裏好像有什麽線斷掉了，接着好像想起了什麽一般擡眼看了看站在店老板旁邊無奈笑着的銀白發少女，“你的名字是‘凜’嗎？”

“是的，暫時在這裏幫忙…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凜，中原凜。”凜眨了眨眼，手放在胸前，笑着說道。

坂口安吾：“……”

“……………………”

“………………………………啊。”

“所，所以是中也先生的…妻，妻子…嗎……”坂口安吾扶着額，這句話說得那叫一個磕磕絆絆猶豫不決懷疑人生。

“是的。”凜點了點頭，清晰地肯定了他的話。

坂口安吾面堂又黑了幾分，眼神飄忽：“所以說美國那邊他們到底在幹什麽啊…為什麽能想出讓中也先生結婚來解決一部分事情的辦法啊……他們腦子進水了還是我不正常了，怎麽想這種方法都很奇怪吧？就算洛勒萊夫人确實有特殊癖好，但也不一定要中也先生結婚吧？僞造一個假的證明不行嗎？話說回來為什麽是中也先生……他才18歲吧？！”

織田作之助：“安吾？”

“不，不我沒事…準确來說我頭有些痛了不過還沒到昏倒的程度。”

“啊，抱歉，我沒有對你有意見的……等等你多大來着？”他扶了扶眼鏡。

“16.”

“………………兩個剛到日本法定結婚年齡的人結婚了啊。”坂口安吾的笑容帶了幾分大徹大悟，“是嗎真不錯呢，21世紀。”

“你稍微冷靜一下，安吾先生…請允許我這樣稱呼您。”凜嘆了口氣，“具體我不好回答您，不過我确實選擇了中原先生，而最後問題如你們所願的解決了，這樣不就好了嗎？”

“問題就在這裏。”坂口安吾表示自己很冷靜，“你們現在還保持正常的婚姻關系，而你到底是如何解決的洛勒萊夫人……”

“因為我認識她，算是老相識了。”

坂口安吾一針見血：“也就是說你和中也先生原本可以不結婚。”

凜挑起眉不置可否：“唔……”

“先前織田作和我提起的他有個友人結婚了，說的就是你吧，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目的？”凜略微睜大了眼，似是有些驚詫，接着又摻了幾分笑意，“我幫助港黑完成了你們的任務，現在還作為中原先生的妻子待在橫濱，我要是對港黑有所圖謀，會什麽都不做嗎？”

“如果你是在靜觀其變等待時機呢。”

“言之在理…不過，那我也說得明白一些吧。”凜欣然點頭，“我觊觎中原先生，包括外表和精神在內的任何一部分。”

坂口安吾：“……”

不這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讓他一時語塞。

“而且……”她略微拖長了音，擡了擡下巴，眼裏是仿佛能透析人心的了然，“說到底，安吾先生想問的，真的是港黑嗎？”

坂口安吾皺眉，疑惑地看着凜，嘆了口氣。

“抱歉，是我逾矩了，不好意思。”

“沒關系哦。”凜點頭，“只要不幹擾我和中原先生幸福的婚姻生活，我都沒什麽意見。”

坂口安吾：“……”

“啊，說起來太宰今天是有任務是吧？”

“噫！織田作你怎麽都快吃完了！”

“因為安吾你一直在說話啊。”

“…好，好吧，是我的問題。”

“是的，中原先生出門前和我說過要和一個很讨厭的人一起出去，讓我準備好酒他回來要喝。”凜點了點頭，“應該就是太宰先生了吧。”

“……明明是個殺手現在卻變成了人|妻，這差距。”坂口安吾按了按頭，“…等等，這麽說的話……”那股從最初就萦繞在腦周的強烈違和感終于打開了門。

“中也先生知道你是殺手嗎？”

“怎麽可能啦？”凜擺了擺手，一副“你在想什麽啊”的無奈笑容。

坂口安吾表情木然。

所以……到底，騙婚算是哪一方的？這是雙方都有責任吧？？？

這大概是個不解之謎了。

不…至少比港黑的很多人至今還覺得他們是兄妹關系要好吧。

……感覺更可悲了呢。

“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回家準備一下了。”凜看了看手裏的表，沖着店長點了點頭，接着轉身進了裏間去，差不多一分鐘左右，她已經穿着日常的裙子拿着一把深藍色的傘出來了，沖着織田作之助這邊揮了揮手，然後輕快地跑上了樓梯。

“織田作。”

“嗯？”

“你是對的，她做飯…真的很好吃。”

“是的。”

……

凜回到家洗了個澡，穿上柔軟的睡裙，将頭發吹到六分幹後用絲帶纏着，燈也沒開，就開着電視機縮在沙發上打着游戲。

結果越打越困，直到她眼睛都快睜不開的時候，她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突然聽到了開門的聲音，這才迅速從沙發上反射性地站起身來，快步跑到門口，那句：“中原先……”還沒有說完，她就被來人沉默着按住一邊的肩膀轉了個方向，背對着他被按到了牆上。

“唔…？”

凜垂着眼，玄關處的燈還沒有打開，一片昏暗，只有從客廳內漏出來的幾分電視的光能勉強視物。

她前半身都貼在了涼涼的牆壁上，半邊臉頰也貼着了，只是背後按着她的手腕将她抵在牆壁上的赭發青年動作很輕，沒有讓她有任何不适。

中原中也的身上還帶着潮意，卷曲的發絲還在往下滴水，他貼在凜的脖頸側邊，以至于水滴一滴滴，一點點地落在了她的鎖骨處往下滑去。

他喘着氣，似乎有些焦躁，卻硬生生忍着，只是擁抱着懷中溫暖的，還帶着幾分困倦之意的少女，又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在一片黑暗裏。

凜倒是沒什麽感覺，她在等待了一陣子之後才再開口。

“中原先生……要洗個澡嗎？這樣下去會感冒的，我熱了牛奶…可能你不習慣，不過現在還是不要喝冰的比較好。”

中原中也手松了松，讓凜的手得以從牆壁上放下來……然後還是被他抓着。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風一樣拂過，而家門外的大風和雨水都被隔絕開來。

“嗯…”中原中也有些悶悶地應了一聲，然後有些突兀地說道，“我有同事…受傷了，我沒能保護好他們。”

“即使盡力了還是沒能做好嗎？”

“嗯。”

“那就只能再努力一些了吧。”

“……嗯。”

中原中也用手臂環住她的腰，應了一聲。

凜擡起手覆蓋在了他抱着自己的手上，一點點地扯下他還帶着點點雨水的手套，從手腕到手指，然後觸碰到下面骨節分明的，甚至有些發燙的手，接着十指相扣。

最開始隔着衣服的時候，凜覺得自己都要比半淋着雨回來的中原中也要溫暖一些，現在才感覺……不是這樣的。

他炙熱到幾乎要将凜燙傷的一瞬，她手頓了頓，接着才握住。

你看，和他比起來……

凜要冰冷多了。

她眯起了眼，嘴角微微勾起，滿是笑意。

“凜…太好了。”中原中也忽然松了口氣。

“嗯，太好了，中原先生。”

凜在他的臉頰邊蹭了蹭，聲音溫和得好似絲線滲入皮膚繞進人心。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能和你結婚太好了。

你能喜歡太好了。

……

什麽都好。

能擁有現在的一切，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