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互訴前世因(2)

蘇練缇未察覺他心思起伏,再次往他空杯中注落清芽香茗勢反問——

“那侯爺呢?若推敲起來,定然是重生在十二歲前吧?”要不也無法保住面容不殘。

宋觀塵很清楚“若欲取之,必先與之”的道理,也明白所謂的“禮尚往來”,而他問,她答了大部分,如今換她發問,他也需答上一些。

“本候重生在十歲那年。”這一次他舉杯緩緩品茗而非牛飲,潤潤喉又道:“禍事發生在十二歲,讓本侯尚有一年多的時候布署一切,自然能如蘇姑娘你這樣,避開那些不願再想起的,扭轉命運。”

他的話聽進耳裏不知為何有些泛酸,像沖着她使性子似的。

蘇練缇沒往心裏去,對眼前男子一貫的縱容,僅好奇又問:“侯爺如何避禍?”

他勾起櫻澤薄唇,嗓音生寒,“那有何難?提前把那些造亂的全殺了,幹幹淨淨,一了百了,僅此而已。”

“侯爺如何殺?你……你那時外貌也才十歲,那樣稚齡幼小,根本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抵抗那麽多壞人?”

他喜歡她焦急的語氣,喜歡她瞠圓一雙杏眸瞬也不瞬盯緊他,喜歡她的雅靜沉着因他而出現裂痕,變得那樣不淡定。

他有病,病得不輕,而病因就出在她身上,但……他好像半點也不覺排斥。

完了!

最最可怕的是還覺得甘之如饴。

他氣息不穩地被她盯了好一會兒才答話——

“當時本侯尚未開衙建府,家中有一位從祖輩時代便追随多年的老仆擅使各詭谲暗器,上了春秋後便低調在府中的仆人院落裏養老,重生前我不曾花心思留意此人,只覺那是雞鳴狗盜之辦法輩才使的手段,但是啊,當時想法畢竟大錯特錯、錯得離譜,重生之後,本侯特意拜那位老仆為師,求他傾囊相授。”他單手轉着茶杯,感受上頭溫度,語氣忽轉幽深。“拜師學藝皆在暗中進行,連親人都瞞住了,到了遇事那時,本侯順勢讓自己被劫走,再以随手可得的暗器殺盡所有人,無論是地上小石,又或是那些人怕餓壞本侯而丢到我面前的果脯花生,皆能成暗器,取之殺之,無比痛快。”不待蘇練缇再問,他斂袖轉腕,竟一指往杯中勾起茶湯,手起手落間,一滴芽色茶湯化成一股無行喑勁兒,“飕!”地一聲輕響,把對角那燭臺上的一抹明亮燭火瞬間掃滅。

蘇練缇陡然一驚,當真未料這一世他竟練成如此刁鑽詭谲的功夫,不由得讷讷問:“那……那武林正宗的蒼陀山大派呢?民女這兩天打探過,侯爺這一世依舊是蒼陀山習藝有成的弟子,不是嗎?”

豈料他笑笑道:“武林正派該學的那些,本侯上輩子都學了,進蒼陀山習武,本侯自然學得比旁人都快,既搏得一個武林正派子弟的名聲,提前學成下山亦讓皇上對本侯另眼相看,青眼有加。”

她捧起茶啜飲,想了想他所說的,擡眉對上他的目光。

“民女問了“幻臻坊”裏的人,都說當今正霖帝是有一位一同胞的親手足封為瑞王,然,這位王爺以及其年僅十三歲的嫡長子當年竟與侯爺一同遇難,齊齊落入水寇手中後僅侯爺幸運獲救……”

一屋靜寂,他面色彷佛無波,靜靜等着她開口。

她深吸一口氣,徐然吐出。“若無猜錯,那些所謂的水寇也許并非水寇,許是奉命假扮的,那些……是瑞王父子的人,而侯爺将計就計,先下手為強,把人全都了結,沒留下半個活口。”

此次提及瑞王父子,他沒有如上一次那樣暴怒,但神态更難捉摸。

“怎麽?這一世就不允本侯使些旁門左道、劍走偏鋒嗎?蘇姑娘可是怕了本侯?”

他未否認,即表示她應該猜得八九不離十。

想像他可能經歷過的事,她心中難受并不想深探,遂搖搖頭。“民女若怕,便不會邀侯爺進屋裏用茶。”

“哼,深夜随随便便邀男子進屋,你還好意思說嘴?”突然火大起來。

“誰讓侯爺白日不來,偏要深夜如劍插地般定在那兒,不讓你進屋成嗎?再說,民女才沒有随随便便,那是因為來的人是你。”

話聽前段,宋觀塵內心既羞又惱不痛快,但聽到最後那一句,彷佛天降甘露,心頭火頓時全滅。

他冷哼一聲,欲掩飾什麽般舉杯又飲。

蘇練缇忽覺方才口氣像在指責他,不好,她有必要解釋一下。

“侯爺,其實民女的想法很簡單,以為真要相較起來,我可比侯爺多出一世的記憶,而且我家萱姐兒走的那一年,民女都三十出頭了,比起侯爺上一世受車裂之刑離世時的年紀還大上兩歲有餘呢,所以民女是一位“大娘”了,且比侯爺還要“年長”,男女之防也就用不着太講究,是吧?”

……是吧?

是吧個頭!

宋觀塵只覺滅掉的那把心頭火再度燒旺起來!

他單手抓着一顆胖枕,都想朝那張恬靜又氣死人不償命的鵝蛋臉丢過去。

她“大娘”個鬼!

“不講究男女大防嗎?好啊,正合本侯心意,那本侯今夜在就這兒睡下。”道完,他竟推開靠架扶手四仰八叉往後一躺。

“你……”蘇練缇瞠眸瞪着幾是躺進軟枕堆裏的男子,非常無言。

“蘇姑娘不樂意?想趕人?”他微撐起上身看她,嘴角諷刺一揚。

總覺今夜他的脾氣忽起忽落,她很是不解,但見他大剌剌躺在枕堆裏,眉目生動,清俊無俦,她不由得想起上一回……亦是上一世,血已流幹的他被偷偷帶進這屋子裏的情景,對比此際,她的心沒來由便塌軟了一角,知道這樣似乎不太好,可就是生出一種想寵着他、縱着他的心情……

“侯爺想留,那便留下吧。”她嘆息般道。

好像并未徹底為難到她,宋觀塵再次冷哼,幹脆躺平閉目不理人。

他兀自生悶氣,聽到她的嗓聲低低柔柔如搖籃曲兒——

“知會侯爺一聲,絲芝小院如廁的地方在這屋子外頭左側的小室,侯爺若有需要,自可沿着石頭小路過去,輕易能尋……然後半夜若口渴了,紅泥小爐上備着一壺茶水,随時有熱茶可飲,再然後……欸,不成,你這樣要着涼的。”

他聽見她起身走開,墨睫忍不住才動,想偷觑,便聽到她去而複返的腳步聲。

下一瞬,他頸部以下全被輕輕軟軟之物覆蓋住,淡雅香氣鑽進鼻間。

他抵然張眼,發現身上蓋着一件蓬松被子。

他先是瞪大雙眼,緊接着美目細眯,因為身上這件被子的被套根本是用碎布拼湊縫制出來的,五顏六色,花花綠綠,七彩缤紛到令人……發指,簡直比那種“納百家之福”的碎布被還要厲害。

未等他出聲,她沖着他冰冷冷的俊顏已先笑着解釋——

“這條被子是民女閑暇時候将‘幻臻坊’裏餘下的各樣零頭碎布收集起來,再一片片縫接起來制成的,裏邊塞着彈得松松軟軟的棉絮,就一直擱在箱籠裏沒用過,夜裏仍是凍人,還請侯爺将就。”

宋觀塵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對應。

她怕他受凍,為他張羅,他內心生出竊喜之情,但又不願她探知太多,怕面子要保不住。

他就是如此這般別扭,上一世到這一世,頭一回有這般體悟。

蘇練缇的心思沒有他那麽多彎彎繞繞,只柔聲又道:“侯爺是民女的大恩人,見侯爺好好的,無病無災,那樣才好啊。”

敢情她待他好,全因他曾于她有恩,如此而已?

然而她所牽念着的那一世,他根本毫不知曉,完全無感啊!

宋觀塵一下子又滿腔不是滋味,才想刺她幾句,卻見她忙着拍撫他身上的被子,似想将拼布被面上的皺痕一一撫去。

他似躺瞅着她輕垂的面容,那樣認真,那般虔誠,竟讓他的心思驀地飄到前世的那一夜,有一個她,那人亦是認真虔誠,眉眼溫柔,手勁也溫柔,那一個她與眼前這樣的她面容重疊,表情一致,直擊他的心。

他已然說不出話,卻聽到那樣輕軟的一句——

“好了,這樣才齊整呢。”

瞬間如遭電擊,完全不行了!

他一把握住那只在被面上挪移的柔荑,使勁兒一帶,在姑娘家訝呼中把嬌軟軟的身子扯向自己,和着暖被壓在了身下。

實不知哪裏又惹到他,蘇練缇咽了咽唾津,鼓勇道:“侯爺若不喜這件被子,內寝木臺裏還備有一件,只是那已是民女過用的舊物……還是侯爺想回去了?畢竟這兒與侯府相較,定然簡陋太多,怕侯爺要睡不好。”

宋觀塵氣息不穩,眼神如蒼鷹瞰兔,既銳利深沉又跳竄火花,恨不得張口将她咬下,但這般“想咬她”的心情絕非因怒而生,卻是飽含渴求,如久旱逢甘霖,如饑寒交迫之人終得一頓佳傾、一份熱烘烘的暖意,令他幾難把持。

他忽然放松,隔着被子半壓在她身上,臉還直接埋在她頸窩處。“侯爺你……”

“本侯困了。”他打斷她的話,輕掀的雙唇似有若無碰觸到她的頸膚,感覺底下那身子微繃,他惡劣地悄揚嘴角。

“侯爺困了那就……”柔軟女嗓十分隐忍。

“上上世,你說你遇人不淑,終被辜負,所以重生後你未再婚配,是嗎?”

“……是。”欸,好喘,沒辦法,她推不動他。

“你還說本侯有恩于你,姑娘特意來報恩的,對不?”

“唔……對……對吧。”算是特意報恩嗎?她也不太确定,僅是目光一直追随他,一直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她什麽也沒做,就只在他被車裂曝屍之後去收屍殓葬,能為他做的事其實很少很少。

“好。”男子終于擡起頭,但那一大把烏亮亮的青絲仍散在被子上、地板上,與她的發絲相疊相貼。

蘇練缇忍不住又暗暗吞咽唾液,感覺一顆心快跳出喉頭。

堪稱絕世無雙的白玉俊顏當真好看到讓人自慚形穢,她避無可避地嗅到那一股獨屬于他的寒梅冷香,美之物人人愛,她也愛看美人,只是眼前這一位美人靠得也太近,她、她有些無法消受。

聽他說好,她勉強想厘清到底好什麽好,他低沉且堅定的聲音再起——“既然蘇姑娘是來報恩,本侯給你一個機會,就以身相許吧,如何?”今夜來這兒之前,宋觀塵完完全全沒有這般想法。

他想見她,于是來了。

他欲與她談開,于是來了。

但此一時分,要她“以身相許”的話如此自然而然道出口,他內心震驚之餘竟生出可恥的愉悅,好像自己終于找到一個把柄,打着“讓她報恩”這個理由當大旗,堂而皇之親近,甚至“占地為王”。

蘇練缇怔怔然望着他好半晌,眸子都忘記要眨了,最後斷定,這位大爺困到都說起夢話。

“侯爺莫要鬧我。民女若然以身相許,那才叫糟蹋了侯爺。”她表情又帶縱容,想着自己可是“大娘”、“大嬸”等級的人物,才不怕英俊小夥子撩撥,遂軟語安撫道:“好啦好啦,如果侯爺需要人形抱枕才能入眠,那拿民女來充當一下也無妨,能陪侯爺安睡,也是大大報了恩。”

語畢,她全身放松,由着他壓制,雙眸甚至閉起,一副準備讓他抱着同眠的勢态。

結果她耳畔便響起男人似乎又被惹怒的聲音——

“哼,陪睡就算報恩嗎?沒那麽容易!”

下一瞬,她身上陡輕,寒梅淡香不再盈滿鼻間,他已翻下身在一旁躺平。

蘇練缇撐起上身,略感頭暈眼花,緩了緩才完全坐起。

見他賭氣般閉着眼躺平不動,她實也無話可說,随手拉來暖被重新為他蓋上,壓好被角。

“望侯爺安眠。”輕柔得如喃似嘆。

吹熄外間的燭火,僅留一小盞讓她帶進垂紗薄幕後的內寝。

坐在自個兒榻上,将兩邊床帏放落,她巧肩陡然一垂,重重吐出壓在胸房間那一囤熱呼的氣息。

好燙啊好燙,她偷偷捧住臉蛋,都想用力揉臉了,看能不能把那害羞臉紅全數揉掉。

心跳如擂鼓一般,還道自己是什麽“大娘”、“大嬸”等級,足可笑看一切,欸欸,原來“道行”根本非常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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