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求侶不求愛(1)

宋觀塵在匆匆應付完前院大批賓客的敬酒,将酒氣逼出後,快步返回新房。

任他再料事如神、果敢機智,也絕對想不到推開格扇門後,喜房裏會是這般景象——

他的新婦盤腿坐在鴛鴦戲水繡金紅的軟榻上,十指被喜服紅袖補得格外玉潤,潤潤的手正忙着穿針引線,邊繡着邊柔聲解說。

解說給誰聽呢?

那年近古稀的老人家同樣盤坐在榻上,圓圓腦袋瓜湊得好近,都快靠上新娘子的額角了,此刻老眼瞠得圓滾滾,如孩童瞧見什麽希奇之物似的,聚精會神直盯着新娘子那雙忙碌卻起落從容的小手。

他家老祖宗什麽時候溜進喜房來,還跟他剛過門的媳婦兒玩在一塊兒了?

他一推門踏進,大紅喜榻上的一老一小同時擡頭望來,蘇練缇立時想回身坐正,無奈一袖被老祖宗揪住,後者還沖着宋觀塵猛招手。

“大寶!大寶快來啊!來看小乖寶兒變戲法,乖寶兒把帕子變得好漂亮,破洞都不見了呀,這些梅啊蘭花的,還有翠竹和黃菊,顏色突然鮮活起來,你看看、快來看看!”

蘇練缇略覺羞赧,有種“坐房沒好好坐竟玩起針黹還被逮個正着”的感覺,但她很快發現,宋觀塵似乎比她更感窘迫,俊龐輕紅,目光有些飄,也許是因那“大寶”的小名被她知曉了去。

蘇練缇朝他眨眨眸,以嘴型示意——再補幾針就好了。

果然不出十針,方帕便完成修補,交回老人家手裏。

宋觀塵很捧場地湊過去端詳祖母大人遞到眼前獻寶的帕子,對老祖宗低柔道:“孫兒瞧清楚了,當真變漂亮了,真好。”

老人家圓臉笑開,一指指着新娘子,當場表白。“咱喜歡乖寶兒!”

宋觀塵從善如流。“祖奶奶喜歡的,孫兒自然也喜歡。”

“那好!”老人家杷攤在榻上的針包線絲等等小物全掃進布包裹裏,丢到一旁矮凳上,只将剛修補好的帕子緊抓在手,她跳下榻來,把高大勁瘦的寶貝長孫猛往榻上推。

“……祖奶奶?”他該感到到欣慰吧?他家老祖宗盡管上了年紀,手勁可不小。

宋觀塵怕傷到老人家,只得順勢撲上榻,半邊身軀還稍稍擠到已恢複端坐姿态的蘇練缇。

老祖宗紅光滿面嚷嚷,“既然喜歡,那大寶和乖寶兒快點生娃娃去,生很多很多只娃娃,咱等着呢!”

這兩年老祖宗越活越像個孩子,想笑就笑,難過就哭,說起話來毫無顧慮,宋觀塵臉色一陣紅一陣青,都不知該如何應付。

幾名平時負責照看祖母的仆婦和婢子得到宛姑姑派人知會,都已尋人尋到新房院子裏來,此時全候在外間,就等他吩咐,但他實在不想讓人進來把祖母直接帶開,總要将老祖宗安撫好了才好。

結果是他的新婦開了口——

“祖奶奶今晚睡飽飽,明兒個孫媳婦兒再給您變戲法,嗯……就把戲法變在咱們鞋子上,變得漂漂亮亮的,您說好不好?”

老人家一聽眼睛發亮,“變戲法在鞋子嗎……好啊好啊!”點頭如搗蒜。

“那咱們都快快歇下吧,祖奶奶也得回房歇息了,明兒個還有許多好玩的事,養足精氣神才能玩得歡快呀,是不是?”溫柔輕哄。

“嗯、嗯……要回房睡睡飽飽才有力氣。”

宋觀塵一個眼神示意,守在門邊的宛姑姑随即讓兩名仆婦入內,把笑呵呵卻不自覺打着呵欠的老祖宗扶着帶出喜房,院子外早已備妥輕便擡椅,由四名家丁擡着将老人家送回她自個兒的院落。

鬧了這一出,宋觀塵摸摸鼻子一時無語,宛姑姑則是盡責地抓緊時間做事,吩咐丫鬟們備來熱水和巾子,幫頭上仍頂着珍珠冠的蘇練缇卸妝更衣。

這一邊,宋觀塵沒讓婢子服侍,他徑自去到左次間用來沐浴的小室,就着備在那兒的熱水好好洗了把臉,将大紅喜服換下。

待他重新冋到新房,宛姑姑已帶着丫鬟們退下,房中成對的龍風容燦仍跳躍着火光,将滿房既俗又雅的大紅顏色染得柔柔和和。

他剛過門的媳婦兒就散着長發、披着一件常服外衫坐在榻上,坐在這一團柔和靜谧中。

聽到動靜,她倏地朝他望來,脂粉盡去的鵝蛋臉白裏透紅,彷佛也被燭火鑲出一層光,令那眉毛和扇睫顯得格外黝黑。

該來的總會來,是到該面對的時候了。

宋觀塵暗暗深吸一口氣,合上內寝的格扇門,走去在她身邊落坐。

雖說同坐喜榻,他與她之間還留着半臂距離。

“剛才祖奶奶她老人家……總之多謝你。祖奶奶身子骨雖還可以,但性子益發像個孩子,記得的人事物也越來越少,這兩年的狀況尤其嚴重,凡事都得哄着才成。”他坐姿略拘謹,雙目直視前方,喉結極細微地顫動。

蘇練缇心想,這似乎是頭一次見到他這般緊張,竟覺他一本正經、努力裝鎮定的—有些說不出的……可愛?

“侯爺是大寶,皇後娘娘是祖奶奶的玉寶,然後民女……嗯,然後妾身成了乖寶,是嗎?”輕柔語氣帶笑意,她察覺男人的耳根變紅了。

“……嗯。”他假咳一聲。

蘇練缇點點頭,忽問:“組奶奶手中那方男款帕子是已故的祖爺爺生前随身之物,是嗎?”略頓。“被接入宮中備嫁的道些天,妾身曾閱過宋氏族譜,記得祖爺爺的名諱為“蘭清”……”

“那四君子繡樣的帕子在蘭草繡圓底下還編有一個“清”字。”宋觀塵接着她的話說道:“确實是祖爺爺生前從不離身之物,亦是祖奶奶當年親制之物。”

蘇練缇靜了靜,不禁嘆息,“僅是一條帕子,卻見深情滿溢。”

這會兒換宋觀塵靜了靜,喉結又上下微顫,擱在大腿上的手緩緩收握成拳。

“我知道你不願再動情,如祖奶奶那樣确實也是一種桎梏,那我們……我們這樣就好,本侯要的是有你相伴,這一次求到皇上面前,實是使了手段逼你出嫁,你盡可以責怪我、惱恨我,但本侯始終不侮,更不可能放手,你……你還是早些覺悟為好。”

他這是明擺着“破罐子破摔”、“死豬不怕滾水燙”嗎?竟還要她覺悟?

怎麽聽進耳裏就有一股遭威脅之感?

可是啊,她偏偏觑見男人的耳根越來越紅,漂亮下颚繃得死緊,喉結滾動說明他正一遍又一遍悄悄吞咽口水……欸,他其實很緊張呢,好像極其擔憂被迫嫁的她要跟他鬧開。

“好啊,侯爺若能應了妾身兩件事,這兩項條件都能辦到,那妾身自會好好覺悟。”

她這有商有量的軟軟話語成功引來他的注視,就見那張俊顏驀地轉向她,桃花長目瞬也不瞬,她留意到了,他左胸起伏很是明顯,鼻翼還略略歙張。

蘇練缇忽覺自個兒有些壞,把他逗成這般,她竟覺好生療愈。

“你……你說。”他僵聲命令。

她舉起纖指,右手食指壓在左手食指指腹上,開始數數兒——

“第一,妾身雖入宋氏門,成了當朝命婦,對于“幻臻坊”師門的傳承仍會親力親為、努力不殆。”輕咬了咬唇。“也就是說,師父他老人家傳承下來的技藝,身為首席大弟子的我身負承先啓後之貴,這一生必得尋到好苗子将師門技藝傳授下去,侯爺不能阻着我,妾身也是有自個兒的天命必須完成。”一頓,想想又連忙補充——

“當然啦,寧安侯府裏的大小事務妾身亦會顧及,我會做好的,絕不讓侯爺有任何後顧之憂。”

“好。”他應得毫無遲疑,瞬也不瞬的瞳底彷佛竄着火,像要将她看殺。

周遭忽陷靜寂,僅有龍鳳雙燭蕊心燃燒爆出的細微聲響。

蘇練缇與他四目相凝,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定定然望着她的他,其實是在等她道出她的第二項條件。

她回過神,下意識清清喉嚨,右手食指改而壓在左手第二根伸出的手指——中指上。

“第二,聽聞侯爺這一道賜婚聖旨是用馳援救駕的戰功和身上的傷換來的,妾身想瞧瞧,究竟是怎樣的傷……就不知侯爺給看不給看?”

宋觀塵一時間愣得更厲害,怎麽也料想不到她會提出這般條件。

這條件也太過簡單,他僅一頓,随即撩高左袖又卷起右腿褲管,将已然消腫結痂的兩道刀傷現給她瞧。

蘇練缇盯着他的傷處瞧了好半晌,極輕地籲出一口氣。

也不知她是否瞧出什麽端倪,只聽她清幽幽啓語——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該毀傷的,侯爺往後斷不能再這樣胡來,你要我伴着,那這一生,妾身便長伴左右,除非死刑,絕不言離。”

她的承諾仿佛将大船定了錨,而他就是那艘在狂風暴雨中飄搖不定的船只。

她話一出,什麽都定下了,他傻傻望着她,不曉得自己的臉上正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然後,如果好好的洞房花燭夜要這樣便混過,那也着實太暴殄天物!

就在兩人達成共識,他得到他要的,她亦得到心中所求,房中忽然陷入一陣靜默。“該歇下了,明兒個一早不是還得認親?”蘇練缇打破沉默。

宋觀塵留意到她的眼尾餘光很快掃向床頭的一只琉璃小盒,他一眼便認出,那是宮中之物,應是随她出嫁一起帶進府裏的。

琉璃盒本身頗為澄透,裏邊似有白色事物,宋觀塵想也未想已探手掀開盒蓋。

“……”瞪着折得整整齊齊、一尺見方的潔白巾帕,他再遲鈍都能猜出是何物,不只有潔白巾帕,裏頭還擱着一小壇散出淡淡花香的脂膏。

蘇練缇被他瞬間驚住的表情惹得發笑,但沒想落他面子,所以只能使勁兒在心裏悶笑。

手虛握成拳抵在唇上假咳兩聲,她輕聲道:“侯爺到底是皇親國戚,大婚之事宮裏自然要管上一管,這是宮中的燕喜嬷嬷送進來的,明早自會有人來收,至于那一壇潤花芙蓉脂也是嬷嬷們幫忙備上的,說是彼此都仔細塗抹了,能大大降低初夜的不适……”

元帕,新娘子在洞房花燭夜得在上頭落紅,方能證明女子貞節。

潤花芙蓉脂,用來潤滑男女之器,幫助交合。熱度“轟”地竄上腦門,暈眩了幾息,宋觀塵用力一甩頭強迫自己回神,他伸手摸向靴內,竟從內裏暗夾抽出一把亮晃晃的銀刺。“你、你幹什麽?”蘇練缇見事甚快撲了來,兩手連忙抓住他持和器的單腕,死死抓緊,阻止他往自個兒小臂上劃口子。

“事前未想仔細,不及準備,此際若吩咐底下人去辦,能安然過關當然無事,但要是不小心走漏風聲,有什麽耳語傳出的話,對你更不好。”他望着她似驚似怒的面容微笑安撫。“只刺一個小口子而已,不會流太多血,你放心。”

“你方才才答應,不會再拿自個兒這樣胡來!”她教訓了他一句,向來溫馴的眸光變得有些兇狠,亮燦燦的。

被兇狠對待的宋觀塵竟覺左胸像被一股熱流熨燙過去,服服貼貼,什麽糾結抑郁全都不見,連手中的銀刺都握不牢,兩下就輕易被她奪了去。

蘇練缇道:“宮中的燕喜嬷嬷們豈是好糊弄的?女子的落紅該是什麽樣兒、該混着何種氣味……”雙頰漸紅,氣息都不太穩了。“男女交合破了處子之身,女泉混着男精,那落紅的顏色跟一般鮮血亦是不同的,侯爺……侯爺把這事想得太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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