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老伯

溫暖的屋子裏,熱氣蒸騰。

一個傷痕累累的少年赤/身裸/體的靠在浴桶裏,胸前一顆紅色的火珠綴在一根紅線上,将那身體的主人映襯的越發白皙。

“鹿歌下手還是那麽粗暴,這可不是我教的。”雲夢初的身後,一個一襲白衣之人,正在給雲夢初洗頭。

雲夢初只覺從地獄瞬間到了天堂,連日的疲憊都在蒸騰的熱氣中煙消雲散了。

“老伯,你人可真好。”雲夢初半閉着眼睛,道:“我還道這谷中沒一個好人呢。”

鹿鳴微微笑了笑,道:“你既是在谷中受了傷,總不好讓你這麽狼狽的離開。這浴桶裏加了些藥材,有助于你療傷。”

雲夢初聞言感動不已。

“老伯,你看着年紀應當與我爹差不多,怎麽頭發都白了?”雲夢初閉着雙目将頭靠在桶壁上開口問道。

身後那人動作一滞,面上略過一絲寒意,問道:“你爹待你如何?”

雲夢初嘆了口氣,有些失落的道:“十六年來,我與他幾乎沒見過幾面。他整日閉關,不願出來,好像不大喜歡我,一眼都不願多看。”

那人聞言面色稍緩,拿起幹淨的帕子為雲夢初擦頭發。

雲夢初從浴桶裏出來,少年白皙的身體布滿了傷痕,但仍然掩不住恰到好處的線條,尤其是一雙腿,修長筆直,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

鹿鳴取了幹淨的裏衣給雲夢初穿上,然後引着他到了起居的地方。

屋子裏一應器物陳設極為簡單,看得出屋子的主人活的不太豐富。

他端詳着雲夢初年輕的臉,對方尚未幹透的黑發還滴着水,面頰上一道暗紅色的疤痕,極為醒目,可配合着那張精致的面孔,依然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可惜年紀小了點。”鹿鳴由衷的感嘆道。

“老伯在說什麽?”雲夢初不解的問道。

鹿鳴似笑非笑道:“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不要叫老伯,我不喜歡。”

“那老伯叫什麽名字?”雲夢初問道。

“鹿鳴。”他開口道。

“原來是鹿老伯。”雲夢初裝模作樣的拱了拱手。

鹿鳴看着尚未到不惑之年,可不知為何已是滿頭銀絲。不過他看起來并沒有老态,反倒透出一絲禁/欲的氣息,讓人看了有些敬而遠之的沖動。

“我說過,不要叫老伯。”鹿鳴道。

“叫鹿前輩?”雲夢初問。

鹿鳴思忖了片刻,道:“你可以随着鹿歌叫先生。”

“先生,今日要多謝你了。”雲夢初起身,似乎并沒有打算在此久留,只是如今只穿了裏衣,便開口道:“不知先生可否借一件外袍給我。”

鹿鳴聞言略微猶豫了一下,随即起身去取了一件淡灰色的外袍遞給雲夢初。雲夢初接過穿上,竟意外的發覺很合身。

“這不是先生的衣服吧?”雲夢初打量着比自己高了近半個頭的鹿鳴問道。對方凝視着他半晌,略有些失神,随後道:“不是。”

雲夢初見狀,也不再追問,拱手道了謝便要告辭。

“你要回家麽?”鹿鳴問。

“自然是。”雲夢初說罷有些不解的望着對方,覺得對方看着自己的時候,似乎有種不太尋常的感覺,可是他一時之間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

“你回家後會見到你爹麽?”鹿鳴說罷打量了一下雲夢初身上的衣服。

“我……不知道,或許一時之間見不到吧。”雲夢初道,他那位長期閉關的父親,想見一面都只能靠運氣。

鹿鳴聞言眉頭一凜,道:“既然你一時之間見不到他,那便不要回去了吧。”雲夢初聞言有些茫然,沒反應過來對方為何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話。

“看到你這個樣子,真舍不得折磨你呀。”鹿鳴打量着雲夢初道。

雲夢初聞言一愣,面上不由閃過一絲懼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鹿鳴聞言面上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意比鹿歌更為邪魅,讓雲夢初有些不寒而栗。原以為此人古道熱腸的要救自己,如今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鹿鳴靠近雲夢初,慢慢執起對方的手,然後與對方掌心相對,突然催動內力。雲夢初只覺掌心傳來一股暖流,随即心中咯噔一下。

片刻之後雲夢初體內的千寒蠱被激發,寒氣自肺腑源源不斷的透出,瞬間便布滿了全身。雲夢初捂着胸口跪倒在地,痛得險些便昏過去。

鹿鳴面無表情的蹲下身體,打量着雲夢初道:“沒想到你的體內也有千寒蠱,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雲夢初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下意識的将身體縮成一團,但由內而外的寒意依舊很快便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忍着身體不斷襲來的痛意,開口道:“你到底在說什麽?什麽有其父必有其子,關我爹什麽事?”

“父債子償,沒聽過麽?”鹿鳴道。

“你認識我爹?”雲夢初痛的忍不住悶哼了一聲,一時之間思緒混亂,瞪着鹿鳴,道:“我爹欠你銀子麽?”

鹿鳴面色一黯,道:“你爹,欠我一條命,今日就由你來還吧。”

雲夢初身上的痛意終于稍減,随後是不斷湧來的寒氣。

“你撒謊。”雲夢初道:“你既沒問我的名字,又沒問我爹的名字,怎麽會知道你那個仇人是我爹呢?”

鹿鳴伸手捏着雲夢初的下巴,道:“有你這張臉在,我不需要問你的名字。”随後他手上的力道加重,沉聲道:“更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

“老伯……”雲夢初抓着鹿鳴的手,只覺的自己的下巴快要被對方捏碎了,疼的眼中幾乎要滴出淚來。

鹿鳴望着對方泛着藍色的瞳孔,突然有些失神,随即便松開了手。

“老伯,你一定是誤會了……我爹……”

“不許再提那個人。”鹿鳴突然大聲道,然後冷冷的看着雲夢初,一字一句的道:“不許再叫我老伯。”

雲夢初打了個寒噤,有氣無力的道:“放了我吧,我想回家。”

鹿鳴聞言面色一黯,道:“回家……你們一個個的都想着回家。我幫你療傷,給你梳頭,還給你衣服穿……你什麽都不想,就想回家?”

“老伯,我……”

鹿鳴聽到雲夢初對自己的稱呼,面色一沉,伸手拎起對方的衣襟,道:“我說過多少次,不許叫我老伯。你想回家是吧?想的美……”

“這千寒蠱一旦喚醒,會足足散發兩個時辰的寒氣。待兩個時辰之後,我會再幫你催動內力,如此反複,直到你不再想回家為止。”鹿鳴冷笑道。

雲夢初聞言整顆心都涼了半截,他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要如此待我,我與你素未謀面,無冤無仇。”

“如果你能活着回去的話,去問問你爹。”鹿鳴道。

雲夢初心道,我爹連我長什麽樣子都不關心,你與他有仇何苦算到我的頭上。

鹿鳴盯着瑟瑟發抖的雲夢初看了半晌,索性拎起雲夢初,打算将人扔到外頭。

“等一下。”雲夢初突然喊道。

對方拎着他路過外間的屏風之時,雲夢初看到了屏風上畫着的一幅畫。畫中的景色正是鹿靈谷,畫中兩個人,一人抱琴于膝,一人執笛而立。那撫琴之人,竟然是雲夢初。

鹿鳴腳步頓了頓,目光望向屏風,脫手将雲夢初扔到了地上。

雲夢初肩上的傷口不慎撞到,又溢出了血。不過他早已顧不得身體上的疼痛,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幅畫,心中的震驚久久難以平複。

“我怎麽會在那副畫裏?”雲夢初問道。

“那不是你。”鹿鳴道。

“不是我,怎麽和我長得一樣?”雲夢初蹙着眉頭,一時間心念急轉,無數個念頭浮上心頭。

鹿鳴轉頭望見他肩頭滲出的血跡,微微皺了皺眉,二話不說拎着對方扔到了外頭,然後重重的摔上了門。

雲夢初思緒混亂,加上寒氣發作,只覺整個身體如墜冰窖。

那畫中之人究竟是誰,為何與自己長的一樣?那畫中人從前是鹿靈谷的人?怪不得先前白刃與火翎鳥并未傷害自己,原來竟是将自己錯認成了旁人?

想來鹿鳴見到他的長相,誤以為畫中之人是他的父親,可是雲夢初雖然見到自己父親的面不多,卻也可以确認對方與自己長得沒有半點相似。那這畫中人會是誰呢?

突然,他想起了那日武櫻在斷崖之上說的話。

“你原本确實有個二叔,雲中天是他的名字。後來……他……總之,我來淩天宮,說起來有一半是為了他。”

雲中天,二叔。雲夢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道,難道那畫中人是自己原來的二叔?可惜,自己一直不曾見過他,那日即便武櫻提起,他甚至都沒多問一句對方的事情。

那個與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人,現在不知是否還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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