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小溪子,劉大人頭腦發熱了,給他上杯茶。”許昭平淡淡的略過了劉江的請求,她以前沒迎瓊詩時,便是不覓風月,如今已是迎了瓊詩,她怎會再迎旁人?想着劉江的女兒似乎在自己的宮內,許昭平輕不可觀的皺皺眉,“寡人剛剛納妃怎能這般快又納妃?劉将軍莫不是以為寡人……”
“可聖上,您也知老臣就這麽個女兒!她心心念着您可不是一日兩日了……”劉江未等許昭平說完,急切道。他管不了君王的名聲,他只記得薄熙昨日已是派人傳書與他了,若是他求不到封妃的聖旨,她改日就吊死在他們劉家的門梁上!
他可就這麽一個女兒呀!當年,聖上不婚,那薄熙便非要去入宮做宮人常伴君側,如今,聖上已是納了妃,那賜薄熙一個名分,應不是什麽難事吧!何況,聖上登基靠的還是他們劉家的支持。當年若是他們家不支持聖上,薄熙應也不會迷戀上君王。自己的女兒自己曉得,她哪是愛慕君王,不過是喜歡那高高在上的帝後的名號罷了!唉……可他就這麽一個女兒,他又能如何呢?
想着薄熙用血寫的信,劉江又叩了個頭,“聖上,您看在當初您還是皇子的時候,劉家對您忠心不二,您就許了……”
“寡人無意于她!”聽着劉江拿往日的恩情來壓她,許昭平示意太監把端來的清茶遞給劉江,不慌不忙,“将軍若是真是心疼女兒,趁早幫她找個好人家才是正道。”
話罷,便預備着起身。劉家于她有恩不假,卻不是時時都能提起來用的。若只是幫劉家女兒尋個夫家,那許了也無傷大雅,但那劉薄熙胃口着實太大了。有恩便用來威脅?呵,那便不是恩,是圈套了。想着自己貴為君王,竟還會被恩家威脅,許昭平搖搖頭。
“可……聖上,我們劉家為乾國世世代代……”劉江看着許昭平要走,連忙不甘心道。
“勿多言!寡人定的事,誰都不能改。”許昭平沖着劉江笑得意味深長,而後扯了扯袖子,轉身欲行,“小溪子!擺駕長平閣!”
劉江見許昭平把話頭斬死了,便也準備着告退,他總不能逼着君王娶了他家的姑娘!只能回去與自家姑娘慢慢說了!
可令劉江沒想到的事,沒等他叩頭告退一個太監突然從殿外沖進來跪到了君王面前。
“聖上!求您赦免了劉姑姑!”
劉江一見太監替他女兒求情,面色大變,立即沖着許昭平大喊,“啊,老臣的女兒!聖上!無論她犯了什麽罪過,您一定要赦免她!”
“劉将軍少安毋躁!”許昭平停住腳步,安撫了劉江幾句,轉身盯住跪在地上的太監,問道,“何事?”
“回聖上!大太監已把劉姑姑派去倒夜香了!”太監戰戰兢兢的說道。
“啊!倒夜香!聖上!老臣的女兒怎麽能去倒夜香呢!她可從來都是不幹這些……”
“劉将軍莫急!”許昭平橫了劉江一眼,提到劉薄熙許昭平甚是煩心,她不是已經派那女子去了她想去的皇陵麽?她是記得那女子自言想入她們許家的墳茔,依着祖制,那墳茔除了皇室族親,便只有塊極偏的荒地供守皇陵的宮人使,以用于表彰那宮人對乾國的忠心。念着她是劉江的女兒,自己破例讓她去了皇陵,她還能有什麽事?且大太監辦事有分寸,怎會給自己留下這麽個亂子?
想了半晌,許昭平朝着太監走進了幾步,“大太監的原話是如何說的?”
“大太監……大太監說……說說,是讓劉姑姑面壁思過……”想着大太監的原話,跪着的太監腿開始打顫。
“那你可知面壁思過與倒夜香差了多遠?”許昭平的話聽不出喜怒卻讓太監的心懸了起來,“奴,奴,奴只是救主心切……聖上……”
“救主?”許昭平敏銳的抓住了這個詞,“劉姑姑不過是個姑姑,如何算的上主子?”
“這……”那太監的臉色一下也白了,“奴……奴……奴只是……只是口誤……”
“是嗎?”許昭平佯裝大怒,重重拍了一下桌案,“大膽奴才竟是敢在偏殿危言聳聽!挑撥寡人與将軍的關系!”
“啊——聖上……奴才冤枉啊……奴才只是收了劉姑姑二錢銀子!”
“原來你這條賤命只值二錢銀子!寡人竟是盡養些吃裏爬外的好奴才!”許昭平冷笑着,驚得劉江一下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再擁兵自重不過是個将軍,瞧着君王發怒,他瞬時也想退出去,可想着他的女兒,劉江鼓起勇氣,“聖上!莫要論這奴才,先說說老臣的女兒到底犯了何罪過聖上再罰不遲!”
“是嗎?”許昭平斂了幾分怒氣,大太監能罰那劉姑姑面壁思過定是犯了大錯,“且說與寡人與劉将軍聽!”
“是……”太監瞧了瞧君王又瞧了瞧劉将軍,結結巴巴道,“劉姑姑意圖刺殺梁妃娘娘……”
“什麽?”許昭平聽到太監的話,手中的茶碗頓時落到地上,“你說什麽?”
“回聖上!劉姑姑……劉姑姑意圖……”太監見君王的茶碗落到地上,他便不敢開口了。
而劉江卻沒注意到君王的茶碗掉了,只是嚷嚷道,“不過是個瞎子!哪裏比得上老臣的女兒!刺了就刺了,不愧是老臣的女兒!哈哈哈哈!聖上,那太監竟敢因這麽點事便為難老臣的女兒!您定要給老臣的女兒還個公道呀!”
在劉江說話間,太監幾次想打斷他,可劉江卻不受任何影響,甚至是待到話罷,直接不屑的瞥了太監一眼,覺得太監太大驚小怪。
聽着劉江的‘還公道’,許昭平強忍了一口氣,對着劉江道,“劉将軍少安毋躁,寡人定是會還你公道!”然後轉身走到太監面前,“刺殺之後呢?”
“刺殺失敗後,劉姑姑掌掴了梁妃娘娘……”
“混賬!”想着昨日瓊詩一臉蒼白的朝着自己懷中躲着的樣子,許昭平怒意難平。
而劉江卻沒意識到半點不對頭,反而以為君王要替着自己的女兒伸冤,跟着罵了句,“混賬!”
聽着劉江跟着罵了混賬,許昭平瞥了他一眼,徑直命了太監去傳了刑部尚書,又命一太監去尋大太監。
待到刑部尚書來到殿前時,許昭平看到了站在刑部尚書身側的梁宇明,一陣愧疚又襲到了她的心頭。她不久才沖着梁宇明言了瓊詩在宮中過的尚可,可不過幾個時辰,瓊詩便是被人掌掴了。
梁宇明卻沒在意這些,只是沖着君王見了禮後,又沖着劉江見了禮。
“不知梁太傅為何而來?”劉江瞧着梁宇明有幾分得意,他的女兒做了皇妃又如何,還不是被他的女兒掌掴了。
梁宇明瞧出了劉江一臉得意,皺了皺眉,可回話還是不卑不亢,“劉大人為何而來,宇明自是為何而來!”
眼看着梁太傅與劉将軍要死磕,刑部尚書立即打斷,“梁太傅,劉将軍稍後再敘舊,先請臣與聖上結了要事。”
言罷,刑部尚書沖着許昭平一行禮,“不知聖上召下官來何事?”
“謀殺皇親何罪?”許昭平幽幽的問道。
“回聖上,死罪,誅九族!”刑部尚書朝着許昭平一躬身。
聽着刑部尚書說死罪,許昭平瞥了劉江一眼,繼續問道,“掌掴皇親何罪?”
“回聖上,死罪,誅九族!”
“攜兵器入宮何罪?”
“回聖上,死罪,誅九族!”
一連三個死罪,讓一旁的梁宇明與劉江都變了臉色。梁宇明是沒想到劉江竟是這般大的膽子,劉江是沒想到自己不經意間竟是犯下了這番罪過。
偏殿裏彌漫着死氣,刑部尚書偷瞄了一眼殿外站着的侍衛,又看了眼君王,見都沒什麽動靜,便低着頭,端端的立着。
許昭平命着太監又上了一杯茶,端在手上,慢慢的抿着,順帶着擡眼掃過在場三人的臉,劉江似乎還未緩過神,刑部尚書似乎是打算置身事外,梁太傅的臉上倒是瞧出了急切。
呵,瞧着劉江開始抖着的腿,許昭平輕搖着頭,正準備下了決斷,梁宇明突然先于劉江跪到了地上,“聖上,劉大人只是無心之失,望聖上網開一面吶!”
“無心之失?”許昭平見先跪下的人是梁宇明不由得一愣,未來得及說話,刑部尚書已經開了口,“梁太傅你是覺得劉大人帶着佩刀面聖是無心之失,還是劉大人掌掴皇親是無心之失,亦或是……”刑部尚書趙渠看了君王的臉色未變,繼續躬身道,“謀殺皇親是無心之失?梁太傅您這般是非不分,置聖上于何地?置皇室于何地?對您這般佞臣……”
“趙大人!梁某确實認為趙大人是無心之失!”梁宇明跪着道。
“你——”趙渠也沒想到梁宇明竟是當着許昭平的面說了這般話。原以為姓梁的指示着自己的女兒棄了太子,攀上聖上是開竅了,沒想到竟還是原來那般迂腐。明眼人便能瞧出,聖上是動了除劉江的心思,他又何必阻攔,惹聖上不快呢?
梁宇明卻沒管這些,理了理思緒,前面說劉将軍刺殺了皇室,乾國皇族凋敝,于聖上這朝,便只剩聖上與靖太子,剛剛他進宮時還遇到了靖太子,而聖上就在自己面前……按理說劉将軍不會刺殺聖上,也沒機會刺殺靖太子,所以以上只能是無稽之談。想透了這層梁宇明立即道,“聖上,您為聖主,自不會讓忠臣蒙辱……”
“梁太傅不必多言……”許昭平盯着梁宇明的眼睛,一字一頓,“您與趙渠一起來,寡人知您定是聽說了瓊詩在宮中被劉将軍之女掌掴之事!寡人已是準備從重處之了,您不必在多言……”
“不……聖上……臣入宮……什麽?”梁宇明見君王誤解了自己與趙渠是同行的,連忙解釋可話還沒出口,他就被‘掌掴’兩字掠去了心神,誰被掌掴?瓊詩?瓊詩一向乖巧,怎會被掌掴?早前聽說過劉江的女兒在宮中做姑姑,莫不是瓊詩在宮中犯了什麽過錯?可再怎麽犯錯,也不至于被姑姑掌掴呀!關心則亂,梁宇明突然理不清究竟是誰的女兒犯了錯,他不敢遲疑,立刻求赦,“聖上,若是瓊詩犯了大過,求聖上網開一面。”
看着梁宇明求赦,許昭平瞥了劉江一眼,劉江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應對不過來。
“若是死罪呢?”許昭平輕飄飄的扔了一句。
“那……求聖上許臣以身代之……不……聖上還是依律處置吧!”梁宇明朝着君王叩了一個頭。
“嗯?”許昭平放慢了語速,“太傅不是很疼惜女兒嗎?”
“這……”梁宇明一時語塞。
見着梁宇明語塞了,劉江突然跪到了地上,“聖上!梁宇明不過是怕死罷了!老身願以身抵罪。”
“劉将軍莫急。”許昭平看了劉江一眼,他已是滿頭大汗了,但這還不夠,她怒氣還沒消。視線從劉江身上轉到梁宇明身上,她突然想試試梁宇明待瓊詩究竟如何,許昭平沉了口氣,“梁太傅您是怕死嗎?瓊詩犯的可是誅九族的重罪……您若是實言……”
“聖上!臣若是沒有女兒便是孑然一身,臣少時喪父,中年喪偶,甚至已經歷過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若是再失了女兒,怕是時日難濟……但若是替了女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其父暴死街頭,其女安可為妃若是被逐出宮,或殘喘于冷宮,那何不由老臣殓了屍骨?”梁宇明說得真切,或許有人才有家吧,自從那日他離了宮門,回到梁府,便覺得梁府莫名的寂寥。
在場的人聽完梁宇明如同托孤一般的話,都覺得莫名的酸澀。常言道,養兒防老,不是沒那半點道理。
“……”許昭平聽完梁宇明的話,突然覺得自己失策了,她原以為太傅頂多會想到替瓊詩去死,卻沒想過他竟是想了那麽長遠,若是自己的父皇也能……許昭平嘆了口氣,“梁太傅起身吧!剛才不過是寡人随口一言,瓊詩尚安好。”
“若是瓊詩安好,那便請聖上赦了劉大人吧!”梁宇明聽到君王的話沒有立即起身。
而聽到梁宇明求情,劉江卻倍感羞愧,直接沖着許昭平道,“聖上,老臣自是會代女兒以死謝罪……老臣若是死了,不過一把骨頭,薄熙年歲誠然不小了,但被逐出宮,由老臣舊部幫襯,自然還能嫁得一個好人家……”
許昭平看着劉江與梁宇明低下去的頭顱,不由得感慨,同樣為父為女,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差別為何父皇的舊臣個個都寵女如命,而她的父皇卻只記得皇權呢?許昭平想到自己的帝位,以及十多年的舊事,不由得一陣苦澀,“若是寡人要你們二人死呢?”
“那請聖上讓老臣先行,老臣……”劉江突然心生悔意,後悔早些年未對薄熙嚴加管教,薄熙娘對薄熙也是多番寵溺,終是釀成了禍患。
“劉将軍可悔了今日前來求旨?”許昭平抿完了碗中最後一口茶。
後悔求旨?劉江頹然的望了一眼坐在椅上的君王,“老臣不悔……”
“嗯?”
“聖上!”劉江聽到君王的話,‘撲通’一聲跪倒地上,“您若是讓老臣死,那老臣無怨言,可老臣的女兒還小……”
二十四五還小?許昭平轉身留了個背影給劉江,十三四歲不懂事她還可以勉強讓說她年歲小,已是從宮女升為姑姑怎會還年歲小?許昭平想了半晌,“劉将軍,念您為乾國一世操勞,您的女兒便不必面壁思過了,直接随您去邊陲吹吹風吧!”
“啊?”聽着許昭平松口只讓自己流放,劉江立即叩頭道,“謝……謝……聖上!”
“流放的路途苦寒,劉将軍與劉小姐記得加件衣服,至于劉将軍的部下,等着吏部查補吧!”許昭平起身,時候不早了,該離去了。
“聖上聖明!”劉江慢慢的躬身叩了個頭,一時間竟是蒼老了些許。
“等等!聖上!”梁宇明見君王要走,連忙喊住君王,“劉将軍不能被流放”
“何?”
“北城已起了流寇。”
“起了流寇?”許昭平皺皺眉,朝中一般都是大事說小,小事不說,此處報稱流寇南城那邊定是已然亂了。
“是,據稱是因為糧荒。”
因為糧荒?許昭平想起前幾日大太監與她言說的北方今春北方倒了春寒,“北城的郡守沒放糧麽?”
“北城的郡守據報已被流寇殺害。”梁宇明又跪倒地上,“求聖上許劉将軍戴罪立功。”
“不準!”許昭平擡眼掃了劉江一眼,慢慢的踱了幾步,“劉江流放不變,至于北城,改乾城通判陸平為北城郡守,領軍六千不日即前去平賊。”
一聽許昭平派了陸平,梁宇明立刻又道,“聖上!北城百姓無辜!請聖上改令他人。”
陸平是君王的心腹,可着實是煞氣太重,雖軍功卓著,但卻有屠城的怪癖,所到之處皆是屍橫遍野。平日裏君王一般只是給他挂個通判的閑差,不派實職。梁宇明卻是沒想到君王竟是會為了北城動用此人。
“既是起了流寇,又怎會有無辜之人!”
“聖上!”梁宇明見無計可施,想到那日君王納妃時的誓言,竟是沒頭沒尾的道了句,“求聖上為瓊詩積德……”
“嗯?”
“曾有大師與臣言說過,瓊詩雖是盲了,卻能瞧見鬼魂……”梁宇明硬着頭皮。
“鬼魂?”許昭平一向不信鬼神之說,若是有鬼神她如何能坐到帝位上,可昨夜瓊詩那驚魂未定的模樣,又讓許昭平有些猶豫,念着那梨花帶雨的模樣,許昭平沉了口氣,“那便改陳惠。”
“謝聖上!”聽到許昭平改了主意,梁宇明舒了一口氣,與聖上言,大師講瓊詩會見到鬼,不過是瓊詩小時候愛看志怪,自己尋了道人吓她。至于盲,不過是當時的戲言,誰知竟成了谶言,梁宇明嘆了口氣,“那劉大人呢?”
“不變,流放!”許昭平瞥了三人一眼,瞧着外面天已是黑了,便道,“梁太傅,刑部尚書,你們先下去吧!來人把劉江拖下去!”
看着劉江被拖下去,梁宇明微微嘆惋,劉将軍戎馬半生,竟是這般下場,不忍再觀,立即與刑部尚書并行了跪禮,“臣告退!”
“退下吧!”許昭平見偏殿空了,立刻起身轉到了牆後,牆後布着兩張椅子,梁瓊詩與劉薄熙都坐着,且手中都捧着熱茶。
見君王來了。劉薄熙立刻把茶杯放到一側的桌案上,跪到了地上,“聖上!薄熙知錯了。求聖上放過薄熙的爹爹!”
許昭平瞧着淚痕未幹的劉薄熙,沒有答話,只是問道,“還想封妃嗎?”
“……”聽到許昭平問封妃,劉薄熙低着頭,想了半晌,“聖上還是派薄熙去守皇陵吧……”
“這麽多年,你還是沒改過口!做了這麽多年的宮人,竟是還沒學會自稱奴。”許昭平瞧着劉薄熙的臉,一晃神,雖說着實煩人了些,這丫頭卻是自己在宮中除了大太監外待自己最好的人。
“那是因薄熙從未想過只做一個宮人。”劉薄熙規規矩矩的給許昭平行了個禮,“薄熙在倒夜香的時候想了個不該想的事。薄熙究竟有沒有愛慕過聖上!薄熙曾告與爹爹,薄熙想要的只是名分,直到昨日,薄熙才懂薄熙想要的是聖上的寵愛。聖上曾與薄熙言說自己愛慕着一個重臣家的女兒,還與她定下了七年之約,還說那女兒不似尋常女兒家,偏愛做些出格的事。”
七年之約?沒想到劉姑姑竟是與君王還有這麽一出,梁瓊詩握茶杯的手有些僵了,她要添姐妹了嗎?
聽到七年之約,許昭平也有些僵了,言語間已是有些惆悵了,“與寡人定約那人怕是已經忘卻了那個七年之約。”
“是嗎?可直至昨日,薄熙還以為聖上所言說的約定是與薄熙的。”劉薄熙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香囊,“薄熙記得聖上那時說得是這個香囊在誰手中,誰便是聖上命定的帝後。”
“此物怎會在你手上?”許昭平凝視着劉薄熙手上的物件,她少時明明把此物轉給了梁家長女,托她帶給瓊詩,怎會落她的手上?
“梁姐姐曾說,聖上以此物為信,許以後位!本是給她的,可她覺得她配不上,便給了薄熙,讓薄熙歸府尋爹爹助聖上一臂之力。”
劉薄熙話音未落,梁瓊詩的呼吸一窒,她倒是想起她姐姐還在世的問過她,如何誘騙一個小姑娘,自己和她言說的攻心為上,投其所好……那時候,姐姐似乎正在君王左右……後來姐姐與她言過,那姑娘已經上鈎……莫不是那個姑娘便是昨日掌掴她的劉姑姑。姐姐那些年究竟在宮裏作了些什麽?梁瓊詩莫名的覺得背脊發涼。
“梁府長女已死,多說何益。”許昭平擡手讓太監于她上了杯茶,而後又挪到梁瓊詩身側,坐到剛剛劉薄熙所坐的凳子上。
見許昭平待陪了他數載的梁氏長女梁茗執不過這般,卻給她妹妹封了妃,劉薄熙嘲諷道,“聖上果真是薄情,梁姐姐不過去世七載,聖上竟已是連她的名字都不願提起。”
“依她的過錯,縱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聽着劉薄熙話裏帶刺,許昭平也沒惱,反而回了她。
“可,梁姐姐卻是為了聖上而死的。且聖上不是為了梁姐姐才不納妃的麽?”劉薄熙瞥了坐在椅子上的梁瓊詩一眼,“聖上納她為妃,不就是因為她是梁姐姐的妹妹麽?”
許昭平皺皺眉,瞧着穿着宮人服飾的劉薄熙,卻沒打斷。
見許昭平沒打斷,劉薄熙便冷笑道,“再說,這乾國的後宮分兩宮,一為乾,一為坤,一為帝居,一為後居。六年前,梁姐姐替着聖上擋了刺客,聖上不就平了乾宮的主殿,将她埋在了乾宮嗎?”
埋到乾宮?梁瓊詩皺皺眉,這事似乎是她聽聞姐姐去世後,偷寫了字條添到了自家爹爹的奏折裏求的。她姐姐自幼憧憬乾國禦霁帝後,幻想着能成女伴男裝中狀元,進朝堂,最後成一代賢相,而後與君王雙宿□□,死後能讓君王為她隳了乾宮。
可惜姐姐她自從被點了狀元便也不提與君王雙宿□□,把平生志向只縮成了一個和父親一般的為國為民的好官。
不知君王在姐姐活着的時候,可曾識得姐姐女子的身份,并愛慕上她?
想着姐姐,梁瓊詩有些恍惚,她到底不是爹爹原裝的女兒,姐姐與她相比,性子像極了爹爹,甚至完全是爹爹那模子刻出來的,認死理,忠君愛國,還心懷天下。她想做帝後,不過是覺得作為穿越女,理該那般,而姐姐想做卻是為了蒼生。
梁瓊詩自嘲的笑了笑,從某些程度上說,姐姐似乎真的值得君王為她隳了乾宮。可惜,其間沒有愛情。又或者君王待姐姐去世了,方才想起她的好,決心娶個妹妹來一抵相思?
想到君王對自己的憐惜來自移情,梁瓊詩心裏有些說不出的不舒服,人終究是貪心,縱使自己不喜歡一個人,還是希望他待對自己好。
可自己一點都不喜歡君王嗎?梁瓊詩的心一下又有些慌,她若是與君王日久生情了該如何是好?今日這劉姑姑已經讓她覺得難以招架,明日再來個胡姑姑……難道她以後就要活在沒完沒了的宮鬥之中?還要把她爹爹牽涉進來?
許昭平聽着劉薄熙自以為是的解讀,又瞧着梁瓊詩晦明不定的臉,低聲笑道,“呵呵呵……薄熙,寡人可與你言過,寡人與梁家長女只有君臣之義!”
許昭平看了梁瓊詩一眼,慢慢道,“十多年前,梁府長女用四十兩銀子府衙,以太傅的名義,威逼利誘騙取了一個男子的文引,而後參加科舉連中三元。”
騙取了文引?梁瓊詩聽着許昭平說道,驀得想笑,又驀得想哭,那文引不是騙的,是她當時與姐姐打賭,她去随便溜一個人文引,壓銀四十兩,留條太傅府,待科舉結束後再還人家。因為那時自己是認定姐姐是考不過科舉的,誰曾想她竟能連中三元,而後青雲直上,不過四年便成了新君的左膀右臂。而那文引,姐姐是否還了,她卻一直無從知曉。
“既然能連中三元,那才學定是不輸同場的男子。可惜她終究是個女子,且文引已于張榜前證實是假的。先帝愛才,便讓她到了寡人身側,挂了個文職。”許昭平看着梁瓊詩的臉色變來變去,思緒也回到了多年前,當自己選了蕭,父皇便暗自開始準備了輔佐她接位的臣子。父皇知她是女子,奈何皇室子嗣凋敝,亦或是父皇有隐疾,為帝近五十載,子嗣僅存她與昭靖。而她大了昭靖四歲。或是她出生之時,父皇以為他此生只有她這唯一的血脈,便将她扮作了男兒。可扮作了男兒,便是要封口的。于是乾國皇室派了大批的宮人修皇陵,修完了便順着就與後妃們陪葬了。估摸着父皇也沒料到他四年後還會得一個子嗣。所以她出世後,待遇皆是等同于太子,待到昭靖出世,父皇許是擔心夭折,硬是等他滿了四歲,才立了太子。
按說有了太子,她便應該回到公主的身份了,可父皇卻擔心萬一,硬是讓她擔着大皇子的名號過了近十年,其間甚至将昭靖的母妃擡到了帝後的位置,讓那太子名正言順。畢竟立子以嫡不以長,立子以長不以賢,加上昭靖是個男子,她小時卻是沒什麽怨言的,本來依着父皇的謀劃,待到昭靖登基,她便可換回女裝。可人算不如天算,待她十歲時,父皇便已是到了強弩之末。
因着昭靖年幼,朝中又是強臣環伺,父皇只得把念頭打到她的身上。雖說做君王,于十幾歲的她而言不過是幫着昭靖守住帝位,等他到了二十能親政的年歲,再還給他,可人總是會變的。
幼時的兄友弟恭,抵不過父皇對昭靖的教導,正如父皇對她言的,要永遠記住自己是個女子,父皇整日對昭靖只要求昭靖要記住,無論如何都他都是乾國的未來帝王。
今年是何年呀?乾佑十七年,許昭平看了跪在地上的劉薄熙,感嘆昭靖竟是作了十七年太子。想着父皇的遺旨中所言的不可更改他在立太子時定的年號,許昭平輕笑着搖搖頭,父皇若是泉下有知會不會後悔沒掐死自己,讓着個女兒做了帝王,還糊弄過了天下人的眼睛?
自己做了君王,群臣卻從來不曾改變過對昭靖的稱呼,一直喚他為太子,因為父皇遺旨曾言,只要昭靖活着一日便是一日太子。雖然自己登基後,依禮是該改昭靖的稱呼為‘太弟’的,可昭靖卻是不願。他喜歡太子的稱謂,因為太子聽上去更名正言順。
本想着等到昭靖能獨當一面,帝位還他便是,可随着時間的六十,昭靖越大越恨她。直到瓊詩的姐姐死到自己眼前,自己才終是明了皇位讓不得了。
許昭平看着梁瓊詩無彩的眼睛,嘆了口氣,她當年是愛極了在那瞳孔中尋自己的影子。這麽多年來,也就她從未發現過自己就是帝王。薄熙也罷,太傅也罷,梁氏長女梁茗執也罷,不過都是些皇權下的蝼蟻。
她們與皇帝有關聯,卻與她許昭平并沒有什麽關聯。
她許昭平可以是君王,君王卻不一定是許昭平。
想着薄熙對自己的情結竟是七年之約,許昭平朝着劉薄熙走近了幾步,“你可還記得當時寡人與你言說的那七年之約的誓言?”
“自是記得的。”劉薄熙笑得涼薄,這誤了自己十幾年的誓言她又怎會忘記了,“聖上曾說,若是七年之內,聖上能做到,許那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便與她白頭偕老,此生不負。”
“是呢,白頭偕老,此生不負。”
梁瓊詩聽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八個字,不禁一愣,她似乎與一個少年定過這個約,卻又用這個約忽悠了一個少年。與她定約的少年,許是這世道第一個想娶她的人,原因不過是她說了‘蕭’。
呵呵呵,那人的眉目早已模糊不清了,她倒是還記得那人說過讓她等他七年。只是,那人怕是忘卻了自己當時不過是六歲的稚童,如何會把這話當真?不過那少年似乎是十四五歲的身量。現在應是成親了吧!雖不記得是何人,但應也是個官宦子弟。
至于那被哄騙,不過是對着許昭靖喊了幾嗓子,只有把她娶了,他便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過那意思卻不是劉薄熙與君王說的那般,做個帝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是寵妻如命,君王于其妻之下。對其妻百依百順……
可那不過是個剛穿越的姑娘的瞎想罷了。梁瓊詩輕輕的搖了搖頭,她終是過了愛做夢的年紀。
不過那件事的發展真的與傳說中是一致的,她與許昭靖一定約,許昭靖便真的立馬跑去求了旨。然而也想傳說中那般,他的心越長越黑。最後她梁瓊詩終是養虎為患,或者說尋了塊石頭,本想當踏腳石,卻咯了自己的腳。
許昭平想着當年與梁瓊詩立下的七年之約,不禁失笑,原以為的七年,走了竟是近十四年。許是那時瓊詩年歲還小,只記得她想着做帝後了。
十四年呀,十四年足夠發生太多的事情。就如同茗執已經不在了,瓊詩已經入宮了,很多事已經不同了。許是自己稱帝有那麽一星半點的私心?畢竟她思慕的人是個想做帝後的女子。
只是,她想不透,為何她不願等着自己坐穩帝位,便已經瞧上了昭靖。怕是只有自己知曉八年前,十三歲的昭靖來尋自己為他賜婚時的震驚。她都不能想透怎會這般年紀就有了立妃的念頭。當時茗執是勸自己寫一張聖旨與昭靖,展現兄友弟恭,并言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瓊詩還不懂事,待瓊詩與昭靖大了,自然會有人毀約求着換個人選。
年少的特點是什麽?一是無知,一是輕狂。她不懂為何昭靖十幾歲就懂得韬光養晦,也不懂瓊詩為何十幾歲就懂得光耀門庭。那旨意一頒,甚至只是蓋了玺,昭靖便卷着離開了。
本以為不過是搶去炫耀,誰知竟是直接尋了個公公去了梁府宣旨,且還自帶了賞賜。之後便是數不盡的各種賞花宴,品詩宴,擡高着二人的聲望。
那份封妃的旨意着實是她許昭平這一生的憾事,以為是幼弟是玩笑,卻沒想過幼弟早已不幼小了。
許昭平看着跪在地上為梁茗執抱不平的劉薄熙,不禁勾起唇角。
茗執真是演了一手好戲呀!縱使她如今已坐穩了皇位,也不得不佩服那樣一個心狠手辣足智多謀的女子。
畢竟她許昭平用了近八年,才意識到茗執一點也不忠心。
所幸,茗執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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