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劉薄熙跪在地上等了半晌也未聽到許昭平開口,便知他已是陷到思緒中去了,“聖上,您可是在想着梁姐姐?”

“嗯?”許昭平被劉薄熙的話一晃神,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想岔了什麽,“可是梁茗執告你,寡人思慕于你?”

“正是聖上!”聽着君王問自己關于梁茗執之事,劉薄熙對着君王磕了個頭,雖說死者為大,有些事她卻不得不說,“薄熙在聽聖上言說那誓言之前,梁姐姐曾告與薄熙,聖上會将那段話說與他思慕的女子。所以那日,薄熙才會與聖上于梁府後院相約。”

“梁府後院?”許昭平皺皺眉,她記得她與劉薄熙談起此事的地點在乾殿,若說她何時在梁府後院說過這番誓言,那便只對瓊詩言過。許昭平緩緩的飲了杯茶,壓下心中的畏懼,“可是那棵槐樹下?”

“聖上真是好記性。”劉薄熙頓了頓,想着當年梁姐姐命她站在突然擡頭看着君王,“若是聖上當日沒有信誓旦旦,那也就不會有薄熙今日的乾宮行刺!所以此罪之源皆是聖上!薄熙爹爹年歲已高,求聖上放其生路,今日掌掴貴妃之事,薄熙一力擔之。”

“一力擔之”許昭平冷笑一聲,“你且說說如何一力擔之?”

“薄熙願受貴妃一巴掌。”劉薄熙起身走了幾步,跪到了梁瓊詩面前,“薄熙不自量力,希望貴妃掌掴過薄熙後能體諒薄熙一二。”

“呵——”許昭平看着劉薄熙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不由得嘴角一抽,掌掴之事豈是一報還一報能了得。

梁瓊詩卻尋着聲源,擡高了手,那甩的極高的幅度,讓許昭平一晃神,她似乎一下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個雨夜。

那夜的雨腳格外的細密,而那夜的瓊詩也如此刻般揚高了手,給了昭靖一巴掌。只是那巴掌剛落到昭靖臉上,她便瞧見了一黑衣男子從門外闖進去折了瓊詩的腕骨。不過那時瓊詩應已是看不見了。

許昭平盯着梁瓊詩的手,看着那一點點劃下來的幅度,仿佛看到了那黑衣男子的影子正在四周游蕩。莫不是真有鬼麽?許昭平擡手遮住眼前的光,閉目凝神,可似乎還是揮之不去。

她的腦海中莫名的想起了梁太傅的那句‘求聖上為瓊詩積德’。她要為瓊詩積德麽?若是無她,昭靖怕已是君主,依着瓊詩以前的性子,現在也該是帝後了。

只是,她在昭靖的後宮之中,一定會過得好?

許昭平想了片刻瓊詩與昭靖舉案齊眉的圖景,心如同吃了黃連一般苦。瓊詩若是知道她姐姐與她想過嫁同一個男人,不知道該作何感?

許昭平看着梁瓊詩就要落到劉薄熙臉上的手,腦子驀得閃過了父皇臨終前對她言的最後一段話,‘最是誤國的不是奸臣,是忠臣。忠臣誤國,你卻不得不用。所以最得提防的是忠臣……’

忠臣許昭平不由得冷笑,梁茗執啊梁茗執,你可知你一生誤了多少人?

梁瓊詩手揚起了的剎那,心裏是暢快的,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才是人間正道,可當她的手要落到劉薄熙臉上的時候,她硬生生的收住了力道。掌掴這種事,依着劉家的家事,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為當,畢竟她入宮已是造了諸多非議,若是在仗着君王的勢,定會引來新的禍端。君王這般不遺餘力的與劉薄熙周旋,不過是為了為自己讨個說法,順帶出口氣,她又何必當真使性子?她又不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了,為人小不忍則亂大謀,目光自是要放得長遠,畢竟日子還長着呢。

見梁瓊詩的手沒有打下來,劉薄熙一瞬間有種君王的新妃為人尚賢的幻覺,為什麽是幻覺呢?因為梁姐姐與她親口言說過,她的妹妹是一個野心勃勃的狠辣女子,所以若是日後看見了她,要麽避而不見,要麽一招取其性命。自己一直不以為意,可昨日一事,似乎處處現了她的大度,自己的刻薄。至于可取其性命……自己似乎已經做不到了。

劉瓊詩收住力後,暗在心中道,君王既然能與這劉姑姑言說這麽半天廢話,必然是不會殺她,還有剛剛君王能與那劉将軍周旋半天,定是連那流放都是假的。還有那刑部尚書報的罪名,明明的危言聳聽。

劉将軍是怎樣的人呢?姐姐在世時曾言過,那是個極其忠心的将軍,若是自己嫁與了昭靖,便應極力拉攏,以便謀求大事。不過謀求大事?梁瓊詩不由得把手扶上了劉薄熙的臉,然後收回來,轉頭笑着沖着君王微微颔首,示意如此這般便已足矣。

然後轉頭想着謀求大事。說起謀求大事,那是格外荒唐的。梁瓊詩正了正身子等着君王對劉薄熙說寬恕的話。

僅靠穿越改變不了一個人的思想,也改變不了一個人的能力。開錢莊也好,賣麻辣燙也好,一個點子要變成現實,中間的路途實在長的很,勞心勞力,結果也常常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過,她該感謝穿越的,穿越對她最大的裨益莫過于有個一個成年人的思維。把二十歲的人拉回零歲卻保留她的記憶這便是穿越最大的魅力,因為在年歲被縮小後,那個時代要與她競争的人全都是零歲。在同齡人中,若大家心智都是二十歲,而你是十歲,那便是不谙世事,但若你是四十歲,那便是少年老成,不能同日而語。

自己的人生的開局是二十歲的閱歷,可惜,自己似乎越活越小了?在異世的二十年自己前十五年,越活越小,最後變得如十多歲的小姑娘一般,輕信張揚,恃才傲物,盛氣淩人。後五年,躲在梁府內,心智似乎又迅速的成熟,曾經靈動的心又開始變得像一灘死水,難起波瀾。

是誰給了自己希望?又是誰毀了它呢?

梁瓊詩試着去品案上的茶,卻摸到的君王的手,她剛剛是用了君王的茶碗嗎?可她記得自己的茶碗明明是在這個地方的。

許昭平盯着劉薄熙的頭,待到手面一溫,便知道那人的手已經覆到自己手上了。

“愛妃是想用寡人的茶碗麽?”

梁瓊詩聞聲,心底有些尴尬,她記得自己的茶碗明明是在那個地方的。除非君王剛剛尋人給她添了水。添了水?梁瓊詩瞬時想起剛剛似乎卻有公公移到她背後……所以,是她拿錯了茶碗麽?

确定是自己拿錯了碗,梁瓊詩立即輕輕的點了點頭。

看着那人點頭,許昭平也笑了,“可寡人似乎拿錯了茶碗,這碗确實是愛妃的。寡人與愛妃換碗可好?”

梁瓊詩聽着君王的話,一時不知如何反應,這是君王在調戲自己嗎可似乎還有外人在……不對,劉姑姑似乎不算外人……

梁瓊詩思忖了半晌,輕笑着搖搖頭,把手收到了自己的身前,規規矩矩的坐着,她想喝茶不過是應景罷了,其實并不渴。

聽着君王與他的新妃調笑,劉薄熙對君王莫名的生出了幾分嫌惡。等等,嫌惡?劉薄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怎會對君王心生嫌惡呢?她明明那般思慕君王!甚至是不惜為他守身多年。

劉薄熙癡愣愣的看着君王在他的新妃收手後含笑偷換了案上的茶碗,道,“愛妃莫惱,寡人不逗你了便是,喝吧!”

而那新妃卻也毫無知覺的拿着君王的茶碗飲了。

劉薄熙莫名的想起多年君王前含笑為梁姐姐抄詩箋那專注的模樣,還有梁姐姐把那詩箋拿給自己看,一臉羞紅的與她言說日後宮中做姐妹,君王也會這般待她的言語,突然間悟了。

君王願就是這般無情的。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全而不顧女兒家的心意。想着待到下位宮妃進宮,眼前這位新妃就會成為明日黃花,劉薄熙突然想笑,梁姐姐若是知道她妹妹最後做了君王的新妃,不知會不會被氣得從墳茔中爬出來?

可她貪戀君王的又是什麽呢?或許是只是年少時的悸動,抑或是對少年君主的向往。寧為英雄妾,不為庸□□,對于她這等門第的女兒家來說是在正常不過的想法。

自己愛君王嗎?愛呀!愛他的權勢,愛他的情深。可這些與她劉薄熙又有何相幹呢?那權勢是君王的,那情深梁姐姐死前是梁姐姐的,梁姐姐死後,是她妹妹的,自己算得了什麽呢?

自己難道愛上的是梁姐姐講給她聽的情嗎?君王真的與她言說過山無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麽?君王真的有與她言說過,上窮碧落下黃泉,魂斷九霄毋亡言麽?

她在君王身側這般久,他似乎只會寫那麽幾個句子,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的寫。而且,她也從未聽君王對人說過。除過那次在梁府後院。

想到此處,劉薄熙突然開口,生生打斷了許昭平逗梁瓊詩的閑趣,“聖上,您可知‘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決’的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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