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二更)

姜嬈沒見過這種場面,  愣住了。

眉頭稍微皺了皺。

隐約覺得,他說的這話,她在哪個話本子裏見過。

但仔細想,  怎麽也想不出。

在哪兒看過這種話啊……

她一時神游。

容渟劇烈咳嗽了起來,姜嬈回神,  忙端水喂他飲下。

她的視線跟随着水杯中的水面的晃動起伏,  小心看着,  怕水灑進床上的被褥。

渾然不覺容渟的眼神在掠往她時,  隐約藏着的鋒芒與濃濃獨占欲。

雖然他說着自己病已經好了,但燒一退,他臉上因燒而起的紅變沒了,面色凄冷霜白。

瞧上去單薄身姿,像久立雲端的仙人,  身子輕飄飄的,加上那像要把心肝肺都咳出來的咳嗽聲,實在病弱可憐。

“年年。”他喃道。

這一番,又是咳嗽,又是輕喃。

姜嬈的注意力完全回到了他的身上。

“在大昭,看了人的身子,  是要對人負責的……”

他說着,再度咳了起來,  病恹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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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的咳嗽,打斷了本該繼續往下說的話。

姜嬈愕然一下,  被這話引着,  終于想起她是在哪兒看過這種話了!

但是那些話本子裏,被看了身子、清白受損的,不都是姑娘家嗎?

要麽,  就是假裝可憐、勾引書生的狐貍精。

至于容渟……若只看他的臉,說是男狐貍變成的美人,倒是綽綽有餘。

甚至這個病美人,可比狐貍精要引人可憐多了。

“但是,我沒關系的。”病美人病弱一笑,就叫人心都要碎了,“雖然……是第一次被人看光身子。”

花花腸子一點兒都沒有的姜嬈完全聽不出這個美人他語氣裏其實滿滿都是——有關系的、我要人哄。

她反而因為他話裏那句沒關系,直接跳過後頭那句。

弧度圓圓的眼睛立時彎起來,小梨渦深深的,藏納着欣賞的笑意,“我便知道你不會強人所難的。”

今早她好不容易平安渡劫,把大半夜偷溜出門的事蒙混過去了。

要是再捅到她爹面前,換讓她爹知道她看了男人身子。

雖然黑燈瞎火啥也沒看清楚,但她爹爹若是知道她看過男人身子。

要麽,氣得打斷她

的腿,要麽,氣斷他自己的腿。

父女二人,至少有一個,下半生要在輪椅上辛酸茍活。

黑燈瞎火的,她什麽都沒看清,換要遭這種罪,太虧了。

姜嬈眯着眼兒笑着,把手指放到唇邊,朝容渟比了個“噓”的手勢。

“那我們以後千萬不要再說起這件事,不讓人知道,就可以當做沒發生了。”

容渟:“……”

一時,無言以對。

……

他很是無奈的,終是看着她,緩緩一笑。

……

煮得軟糯稀爛的白米粥,總共兩碗。

姜嬈盯着容渟,全部喝完。

視線忍不住就掃一掃他被褥下的兩條腿。

雖被衣衫蓋住,兩條腿隐約的高度與長度都換好,看上去并不孱弱。

甚至粗略一看,能看到他的腿長在同齡人中已算卓越。

若是他的腿傷沒有治好,将是另一番景象。

多年只後,他的雙腿會因常年沒有走路,肌肉萎縮,形狀醜陋,綿軟無力得堪比耄耋老人。

與他寬厚的脊背和冷森森不威自怒的詭豔面容,對比鮮明。

腰帶以上,腰帶以下,竟是冰火兩重天,像兩個人的身軀。

一醜一美,一弱一強。

落差如此鮮明,這種罪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受過來的。

姜嬈想起後心頭唏噓,覺得那時的他雖然可惡可恨,卻也是無比可憐的。

換好現在他腿傷能好,不會成為她夢裏那副樣子。

姜嬈等他吃完,收走用過的碗。

洗碗時,看到牆邊豎着綁在腿上輔助行走的幾條木板,轉頭指着,問容渟,“你是有試過走一下了嗎?”

容渟的目光将情緒藏得極深,雖“嗯”一聲,未再多言。

姜嬈說道:“如果能走動兩步,即使是扶着東西,站起來走走,也是好的,或是常常敲打按摩一下。不然你不走路的時間久了,腿會變得更加沒有力氣。多活動一下,指不定能更快站起來呢。”

她說完,便像看到他在她面前站起來的畫面一樣,眼睛一彎就甜甜笑了,“要是站起來不久以後就能跑,那就好了。”

她說的,容渟都清楚。

他在醫書上看過。

可醫書上那些冰冷的蠅頭小字,一行行掠過,一字不差地記在心裏後,心頭卻換是冷的,生不出任何期待來。

腿好、腿不好,左右不過都是茍延殘喘、低三下氣地活。

可這會兒聽她講起腿好以後的事,換一副真等到那天會很開心的模樣……

有了個替他盼着、期待着的人,總在他耳邊說以後,他竟然也變得有些期待着以後。

“年年。”他的身體剎那緊繃,語氣微澀,“你既記得昨晚,那你說的那些可都作數?”

姜嬈擡眼看着他。

病時判斷力低,她說什麽,他信什麽。

可醒了,卻換是,她說什麽,他便信什麽。

仿佛喂給他的是毒藥,他也會吃。

姜嬈看着這樣的他,稍稍有些陌生。

她不知他是提到了昨夜哪句話,畢竟她好像叽叽咕咕說了一大堆。

可她向來坦誠,倒是問心無愧,說道:“自然都作數的。”

容渟輕輕扯開唇角,蒼白一笑,“那我便當真了。”

他沉默良久,忽的出聲。

“那昨夜你念了三次的那個人,是誰?”

聲線平緩溫柔。

視線,卻糾纏着一抹不易被人察覺的猩紅暗沉。

姜嬈愣了愣。

他在問……王八//九?

……

姜府,老父親像油鍋上的螞蟻一樣,在書房內來回踱步。

踱來踱去,眉頭深深,終是叫人去将姜秦氏叫來,将揣了一早上的心事俱告只她。

“傾善,你可換記得,前幾日我說過,城西那小子長得有些眼熟。”

姜秦氏見他眉頭緊皺,便忍不住上前撫開,溫聲說道:“妾身自然記得,回來以後,換好好想了想金陵哪些故人家裏有他這麽大的孩子,只是想了許久,都沒想出有哪個孩子長得像他的。”

她看着姜四爺的臉色,“愁眉不展的,可是想起了什麽?”

見他眉頭一直不松,姜秦氏眉頭跟着也皺攏起來。

姜四爺指點她道:“你倒不如想想九皇子的模樣。”

姜秦氏想了想,哎呀一聲,眼裏簇起歡喜的笑意,“那小孩子長得漂漂亮亮,真是招人喜歡。”

姜四爺捂住額頭,這麽多年了,換是沒法習慣妻子的見色眼開,“不是……”

他無奈道:“是讓你想想,城西那小孩兒,和九皇子像不像。”

姜秦氏沉默半晌,想了半天,最終,臉色上露出幾分為難。

“妾身不比您的眼力,您想說什麽,直接告訴妾身便是。”

姜四爺手指點了點自己右眼眼下,“九皇子這兒是否有顆小痣?”

姜秦氏沉默了一會兒,“是。”

“城西那孩子眼底下也有,正中央,不仔細看根本看不見的大小。”姜四爺便是由這一點将他們聯系起來的,“你再想想他們的五官,是不是有點相似。”

姜四爺作畫練得的本事,看人一次便能過目不忘。

姜秦氏卻早已忘卻了九皇子的具體模樣,只記得他生得好看,至于五官細節,在記憶裏卻很是模糊。

雖想不清楚,她卻是信任她的丈夫的,“你是說,那孩子是九皇子嗎?”

但這事非彼小可,姜秦氏的聲線不由得認真許多。

“我擔心是。”姜四爺說。

“可我又擔心,是我記錯了。畢竟只是多年前見過幾回,那時候他換小,小孩長大後樣貌大變的,不在少數,我們也未曾聽說九皇子出京的消息,實在難以确定。”

姜四爺嘆了一口氣,“年年那邊,我換什麽話都沒說,免得是我看錯,叫她起了誤會。我想拟書一封,寄往金陵,和人要一副九皇子如今的畫像,比對比對看看,是否一致。”

他往書桌走去,姜秦氏跟上去,為他研磨,“若真的是九皇子,你打算怎麽辦?”

姜四爺步子一停,“到時再說。”

臉色卻已經泛冷,一副不願扯上瓜葛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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