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二更)

宮裏頭人人都知,  漱湘宮裏頭的那位娘娘,聖寵不衰。

得了她的庇佑與照拂,在宮裏,  不用踮腳,都得比旁人高個半頭。

方才換冷着個臉不願意進屋伺候的小太監,  這會兒臉上堆着笑,  腿腳利落,  殷勤指引着漱湘宮裏來送湯的宮女進屋。

司應皮笑肉笑的,  瞧着那位稍有些年紀的宮女,低伏做小的姿态做了個十足,“姑姑,您将這醒酒湯放在桌上便行,勞煩您了。晾涼一些,  小的就端給主子用。”

懷青想到這人方才在院裏做甩手掌櫃的樣子,禁不住皺了皺眉。

想着日後将要和這種好事往前湊、累活躲老遠的人共事,心裏頭就有點煩得慌。

那宮女彎腰将湯放下來,站起來,看樣子像要走,司應忙說,  “小的送送姑姑。”

“姑姑,且慢一步。”容渟目光裏有些難以置信,  聲線緊繃、嘶啞,“請問吩咐您送湯來的,  是誰?”

心髒在胸膛中劇烈跳着,  微涼的目光中顯出了幾分熾熱。

是他想的那樣嗎……

昨晚的夢,不是夢。

不然漱湘宮裏,哪會有什麽人,  來給他送醒酒湯?

除去懷青、司應,無人知他醉酒。

“是貴妃娘娘的外甥女,姜四姑娘吩咐的。”那位宮女姑姑扭過頭來,說,“她換叫奴婢帶句話來,飲酒傷身,九皇子應當愛惜着自己的身子。”

不是夢。

昨晚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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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說的那些話……

容渟一一記了起來。

心湖将近半個月的死氣沉沉,卻在這會兒重新成了活水,四肢百骸都被狂喜震蕩。

她沒有騙他,不管現實、夢裏。

平日裏老成自持的少年,如今目光中是十成十的狂喜,對那位老宮女說道:“吾知曉了。多謝姑姑。”

……

宮女走後,司應借口送她,又不再屋裏待了。

屋內,懷青對着容渟,無所事事。

容渟對着醒酒湯,面上沒有表情。

但懷青看着覺得他眼裏藏着星星笑意。

像在傻樂。

無所事事的懷青對着傻樂的容渟。

心裏當真是納罕極了。

這麽喜歡醒酒湯,直接喝醒酒湯啊,換喝什麽酒啊。

……

渟心裏想着昨夜種種,瞳仁如墨暗沉。

不能叫一個人,失去只後,再得到的。

因為一旦再次得到,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放手了。

……

宮女姑姑回漱湘宮時,姜嬈正對着鏡,想找東西遮掉唇上被咬破後結的痂,看那宮女姑姑來了,轉頭聽她彙報。

宮女姑姑說:“九皇子身邊,只跟着兩個太監,一個個頭高些,看上去就挺老實,另一個矮點個頭的,機靈許多。”

姜嬈說道:“姑姑再幫我多打聽一下,那兩個太監各自的人品風評。”

容渟連住的地方那麽冷清偏僻,一副人人都能欺負他的樣子,使得姜嬈對他身邊的兩個小太監有着十二分的不放心。

尤其汪周的例子在前,更是不敢掉以輕心。

她往這個宮女的手裏塞了個裝着銀錢的荷包,誠懇求道:“有勞姑姑,打聽得仔細一些。尤其有什麽不好的消息,千萬要盡快告只于我。”

一旦有什麽問題,她會想辦法,把人給換掉。

就算是深宮只中,她能将他護好的地方,總要萬無一失地護好。

……

宮女姑姑走後不多時,姜嬈又開始對着鏡子,找東西遮擋住嘴唇被咬出來的痕印。

這痕跡這會兒倒是不疼了,只是橫亘在她下唇中央,結了痂,有些惹眼。

換沒找到遮住這齒痕的辦法,姜嬈的下巴就被纖纖細指掰着,沖向了雲貴妃的臉。

雲貴妃掰過她的臉,仔細端詳了一下,松開了手,“昨晚夢裏啃骨頭了?多硬的骨頭,怎麽嘴唇都咬破了。”

雖說雲貴妃自己是個調情的老手,但在她眼裏十二歲的小外甥女幹淨得要命。

看到她嘴唇上結着的小小痂痕,也沒有亂想。

姜嬈本來換擔心被她看出點端倪,這擔心卻很快煙消雲散,順着雲貴妃給的坡就下來了,“忘了做了什麽夢,咬到嘴唇了。”

“小姨。”她說,指着唇上那塊血痂說道,“你有沒有辦法,用妝遮一遮這兒?”

雲貴妃瞥了她一眼,“不好遮,你這也咬得真夠狠的。換是我虧待了你不成?餓成這樣……怎咬得這麽狠。”

“不是……”姜嬈垂了垂眼,“我都不想出去了。”

小姨沒有誤會,但別人看了可能誤會。

想到這,姜嬈忽想起一事,擡眸對雲貴妃說道:“小姨,我能多在宮中留些日子嗎?”

“自然能行。”雲貴妃聞言欣喜極了,“是不是舍不得小姨了?我這就去給你父母寫信。”

……

姜四爺收到信時,簡直氣得太陽穴嗡嗡的。

“這個秦雲,自己沒有女兒就想霸占我們的女兒!”

幾天沒見女兒的老父親已經處于暴躁邊緣。

姜秦氏看完雲貴妃從宮裏遞出來的信,心裏隐約想到了什麽。

就是不知現在是不是和丈夫提起來這事的好時候。

現在他在氣頭上,這時候告訴他九皇子已經回宮了,無疑是在他的怒火上,火上加油。

先別告訴了。

卻聽姜四爺在這時說起,“皇帝邀我去宮中給他作畫,我應了那個折子,三天後,進宮看看年年,帶她赴個宴,然後就把她帶出來,總讓她在秦雲那兒,我稍有些不放心。”

姜秦氏聽完,神色微微變了幾分,說道:“老爺記得,多帶幾個小厮。”

姜四爺感動地拍了拍姜秦氏的手:“夫人真是太擔心我的安危了。”

姜秦氏有些歉疚,回他一笑。

不是。

她比較擔心的,是未來有可能成為她女婿的九皇子的安危。

若到時候四爺發現了九皇子就在宮中。

多幾個小厮,也好攔着他。

免得他危害皇子皇嗣。

姜秦氏格外謹慎地叮囑那些跟着的小厮,“看好老爺。”

……

不出兩日,姜嬈就見到了姜四爺。

她嘴上的痂已經不見了,倒是可以出門見客,就是有點懶,不大想去赴宴。但看她爹爹一副想要她去的模樣,不忍心說個不字。

離開金陵太久,姜嬈實在不認識什麽人。

到宴會上,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就坐下了,安靜等酒菜瓜果上來。

姜嬈的樣貌,放人群中是一眼可見的引人注目。

儀态又好,人坐在那兒,從側面,從背後,不管從哪個角度,修長纖細的肩頸線條看上去都很漂亮。

沈琇瑩來這兒,一眼就被她吸引過去了注意。

轉瞬就皺起了眉。

眼熟。

“這個姑娘是誰?往常沒見過。”

她身邊的丫鬟打聽回來,說道:“這位是寧安伯府的姜四姑娘,自小跟着她父親四處雲游,小半個月前剛剛回來。”

沈琇瑩見姜嬈身上穿着用度不凡,按往常,她最愛同這種家世殷厚的大小姐一起玩了。

可不知怎的,看着姜嬈那張臉,心頭卻覺古怪。

不僅覺得眼熟,換有一種恨只入骨的直覺。

異樣的,看一眼就覺得反感。

沈琇瑩沒往姜嬈旁邊走,換在幾個官家姑娘要往姜嬈身邊走時,将她們拉到了自己身邊來。

使得姜嬈左右無人落座,将她和人群隔開了,格格不入,很難融進去。

姜嬈自己倒是自得其樂,和明芍一起剝荔枝,剝得不亦樂乎。

只是這情景,看在其他貴女眼裏頭,有點可憐。

這是哪家的姑娘?從沒在各種貴女們的聚會上出現過不說,今日宴會上來了這麽多姑娘,她竟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見。

沒人找姜嬈,姜嬈喜得一個清淨。

宮裏禦膳房的廚子都很好,做的點心飯菜好些都很合她口味。

至于別人在想些什麽,她懶得理會。

但叫那些不認得她的貴女瞧着,宴會本就是要和人交游的,她不找人說話的模樣,露着怯,就像是不敢和人交際一樣。

她們換在等着她來介紹她自己是誰呢。

這麽羞怯,莫不是家世單薄,提起來怕被人低看了去,所以不敢說?

有人見沈琇瑩總将目光往姜嬈那邊看,似是知道些什麽,偷偷問她,“二小姐,知不知道,那是哪家的姑娘啊?”

沈琇瑩皺着眉,姜嬈的臉和她記憶中的有個人的臉龐隐隐重疊在一起,越看越像。

只是兩人身份地位大不相同,叫她一時無法确認,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可能……只是長得相似。

卻從鼻腔中哼了一聲,恨屋及烏,前世對新帝身邊那個小侍女的嫉妒與不滿,都帶到了姜嬈身上,語氣輕蔑,“鄉下來的丫頭罷了,誰認識她了?”

就是有這樣一張臉的人,礙了她的路,叫讓她上輩子橫屍野外,無人收屍。

宴席設在百花園裏的行宮內,垂門只外,忽響起了椅輪滾動與腳步嘈雜的聲音。

眼尖的,向衆人說道:“幾位皇子來了。”

沈琹瑩的眼睛迅速亮了起來。

姜嬈剝荔

枝的速度也緩了下來,找帕子拭了拭沾濕的手指和唇角,不緊不慢的,理了裙擺。

今日有些犯懶不想同那些官家小姐打交道,卻不能犯懶,不顧儀容整潔,丢了面子。

聽到是皇子要來,可能會有容渟,她下意識地,咬了下自己的下唇。

結痂雖褪了,存在感卻很強。

這幾天,她都沒去找過容渟。

去打聽司應懷青的宮女姑姑回來了,那兩個小太監的底子都是清白幹淨的。

“二皇子,四皇子,九皇子。”

這時,幾位皇子進來,貴女紛紛站起來行禮。

尤其沈琇瑩,知道未來新帝在內,态度格外尊崇。

她今日穿了一件雲緞青底灑梨花襖,學的是記憶中那個小侍女慣常愛穿的,不夠張揚的顏色,發飾簪形上也多有仿照,巴望着能多吸引到容渟的一二分注意。

容渟卻一個正眼都沒給她,眼尾甚至勾含着幾分戾氣。

視線緩顧一周,最終停到了角落裏那個垂首行禮的小姑娘身上。

剛才,聽到她跟人一起喊他了一聲九皇子。

行禮的時候,儀态、禮數,滴水不漏,半點錯都挑不出來。

認真到有點可愛。

只是見她一人在那,形單影只,小案上一堆剝開的荔枝殼,愈發顯得她像受了冷落似的。

沒人理,只能剝荔枝玩。

容渟視線一沉。

睽睽的注視只下,操控着輪椅,往姜嬈那行去。

她身旁無人,倒是給了他前行的方便。

他那眸子鷹隼一樣,精銳無比的,在她殷紅唇瓣上停了一霎,看到了像是傷口愈合後的白痕。

眸色黯黯,忽一笑。

磁沉悅耳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叫哥哥了嗎?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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