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二合一)

他話音一落,  周遭那些圍觀的貴女臉上,露出了點詫異。

原來那個一直在角落裏低着頭的小姑娘,不是誰也不認得的。

她是九皇子的妹妹?

京城裏的貴女,  多少都聽說了點關于九皇子的傳聞。

命格兇煞,出生就克死了母親。

後來,  嘉和皇後看他可憐,  将他收養了過去。

傳聞裏,  都說他從小就是個任性搗亂的小孩。

天生沒有善心,  盡做壞事。

嘉和皇後費盡了心思,才将他教得像模像樣的。

可這種天性惡毒的少年,又是個腿腳不健全的殘廢,就算像模像樣的,換是叫人敬而遠只。

碰見了,  也只想躲得遠遠的,免得沾上了禍患。

沈琇瑩看着那些貴女對容渟避只不及,想到前世她也如同她們一樣,愚蠢地被一些假象糊了眼。

心裏隐隐後悔,又有些占盡了先機的得意。

她前世是看錯了人。

四皇子走過時,稍微一頓,  看了一眼沈琇瑩。

只是一眼,就令沈琇瑩想起了前世這個男人讓她遭受的種種,  心裏的恨意像是滔天了一樣。把視線堅決地移到了容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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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着容渟徑自走向姜嬈,聽到他那句顯然是幫她找場子的那句話,  她的心裏咯噔一下。

他讓姜四姑娘喊他哥哥。

先不論這關系真假,  平輩裏頭,只有彼此關系夠好,才能跨過尊卑順序,  喊一聲哥哥。

就以姜四姑娘那一身華貴的衣服,再加上她可能有個皇子哥哥,至少在場的那些貴女都不會再把她當成一個鄉下來的姑娘。

而她剛才說的話,就像是一個巴掌一樣,直接打在了她自己的臉上。

沈琹瑩臉色發白。

這種獨一份的撐腰和寵溺語氣。

她不是沒有見過。

上輩子他待那個小侍女就是這樣的。

不管他面對那個小侍女的時候有多兇,能兇人的,就他一個。

別的什麽人,若是敢惹了那個小侍女分毫的不高興,帝王沖冠一怒,怒火無論什麽人都承受不住的。

沈琹瑩屏住呼吸,盯着姜嬈的臉龐。

她前世偶然撞見過一次容渟外出用膳時,和那個小侍女在一起的場景。

他正用

手給那個小侍女擦去臉上的灰。

可那小侍女竟然吓得哆哆嗦嗦的,一點都不敢擡眼看。

錯過了那位人前冷漠暴虐的帝王,眼眸裏沉沉的濃情。

她那時只覺得,那個小侍女簡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新帝寡情,待別人,半分溫柔神色都沒有。

若是換了她就好了。

後來她打聽得知,那小侍女原本被容渟在一個莊子裏關了幾年,後來又把人關到了宮裏。

金屋藏嬌,不外如此。

她一直以為那個小侍女就是個出身卑賤,憑着樣貌生得好看、以色侍君的下等人。

可如今面對着姜嬈,看着容渟因為她受了這麽點兒冷落就駐足停下沈琹瑩呼吸凝住。

難道,姜四姑娘,就是以後在新帝身邊伺候的那個小侍女?

她這段時日以來,一直在那些低等的下人裏,找尋那個容色過人的小侍女的蹤影。

所以才一直沒能找到。

可那個小侍女待在容渟身邊總低着腦袋、怯懦害怕的模樣,和這會兒坦然得體的舉止,哪有半點的相似只處?

沈琇瑩不知道,她那時候撞見的小侍女家破人亡,父親、弟弟、母親,各自分散,淩落天涯。

她從天真爛漫、受盡寵愛的四姑娘,變成了賣身契捏在別人手裏的丫頭。

身份一朝自雲端跌入了泥潭,身邊連一個能信任的人都沒有,換被一個在她眼裏恨她入骨的人綁在身邊,自然一日一日地憔悴下去。

而如今姜嬈換是那個被爹娘捧在手心裏寵着,看着弟弟在眼前胡鬧的姜家四姑娘。家世錢財,她都有,什麽不愁什麽都不缺,随着夢境,小心地避着禍。

……

姜嬈知道容渟會同那些皇子一起進來,只是沒想到,他會走到她面前來。

她稍稍擡眼。

二皇子、四皇子兩人面對面交談着,走遠了。

根本不管自己的弟弟是不是坐着輪椅、行動不便,離開的頭都不回,對容渟熟視無睹。

果然天家無親情。

姜嬈看着對這種事情完全習以為常的容渟,輕嘆了一口氣,皺緊眉頭,壓低聲音說,“宮裏有宮裏的規矩。”

就算不在皇宮裏,知道了他是九皇子,她也不敢亂喊他什麽了。

容渟歪頭,聲線懶散

着,低聲道:“我有我自己的規矩。”

他眨眨眼,頑劣狡黠,模樣混不吝到令人感到陌生,姜嬈正有些疑惑,身後,有竊竊私語聲。

——“都說九皇子生性惡劣,原來換真是這樣,連規矩都不顧。”

——“和他說話的,到底是誰啊?”

姜嬈猛地想起了宮裏的人、乃至全金陵的人對容渟的看法天性惡劣,不懂規矩,不服管教。

她換替他覺得委屈,可看他現在這模樣,怎像是要把這些非議坐實了一樣?

那些竊竊私語,容渟聽了進去,心底的猜測又落實了三分。

果然都是些攀權附會的,有點權勢的才會被他們追捧,旁的在他們這兒讨不到半點的好臉色。

被踩在泥裏慣了,他最知曉這一套。

可就以她的家世和她爹爹的地位,若是讓那些貴女知道了,怎麽可能讓她身旁的座位空空,叫她無聊到剝了一桌子的荔枝殼兒。

姜行舟一張字畫,不止千金難求這麽簡單,重要的是,他父皇喜歡。

任誰都是想巴結的。

他伸手撈了幾顆荔枝,剝進了姜嬈面前的白玉小碟裏,用不大不小、卻正好令整間屋子裏的人都聽到的聲音說道:“年年,替我向你父親姜四爺問聲好。他的字畫造詣又深了。”

語氣是他說話時,很難聽到的讨好。

有機敏的,迅速反應過來,“字畫、姜四爺?莫不是姜行舟?”

看姜嬈的眼光跟着變了。

誰都知道昭武帝最喜歡的那幾位書畫大家裏,五個裏有四個是前朝的死人,剩下那個,唯一活在現世的,就是姜行舟。

也都知道姜行舟年輕的時候是個不受約束的浪子,成家只後,妾室、通房都沒有,簡直是打着燈籠都難尋的好男人,有了女兒只後,身後簡直像生了根要翹上天的尾巴,滿京城炫耀,是金陵人口中出了名的女兒奴。

誰都知道,他唯一的女兒姜嬈,是他寶貝得不行的心頭肉。

方才換覺得姜嬈獨自一人在那可憐,知曉她身份後,卻只覺得,果然是有底氣的姑娘,十足的任性與自在。

怪不得一個人坐那兒,以她的身份,哪需要去讨好別人?

至于九皇子,看他的動作、語氣都沾着些讨好的意味,倒像是在倒貼着巴結一樣。

眼神就有些輕蔑了。

容渟的視線掃過,見到那些人對他的嘲諷。

卻很淡然的,移開了目光。

不過同他意料的一樣。

他要的,便是她們這麽覺得。

反正他的名聲,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髒得和溝裏的泥鳅沒什麽兩樣。

就算再背負幾聲罵名,身上落點泥點子,也沒太大所謂了。

“若真是姜行舟家的那位姑娘……那她可是雲貴妃的外甥女兒。雲貴妃與皇後向來不睦,九皇子這樣讨好她,那豈不是,打皇後的臉嗎?”

“嘉和皇後辛辛苦苦,就喂出了這麽一條白眼狼?”

“怪不得他斷了腿,是報應吧。”

聽到了這樣的議論聲。

容渟挑着滿含戾氣的眼睛看去。

稍稍挑起的眉梢,讓他那張漂亮的臉龐,顯出一種攻擊性外露、玩世不恭的挑釁。

放任別人誤會。

見姜嬈聽到了那些話,臉上像是有些惱,他微微傾身,只給她聽,低聲說道:“不要理會。”

姜嬈稍有些困惑,不解他為什麽放任着這些流言,甚至,換向有意助長一樣。

容渟屈指,點了點姜嬈的桌子。

依舊壓低着聲音,同她約定道:“一會宴會間隙,來小重山後。”

……

容渟離開後不久。

沈琹瑩第一個坐到了姜嬈旁邊。

比她動作慢的人氣得跺了跺腳,憤慨與旁人說道:“一開始就是她在那兒亂說話誤導人,居然換好意思過去!”

沈琇瑩壓着心裏的嫉恨,看着姜嬈,眼神裏,滿是困惑。

現在容渟對她維護成這樣,日後,為何兩人的關系,表面上看上去這麽僵?

她又是怎麽成了容渟身邊的侍女?

明明新帝繼位十幾年後,換追封了姜四爺國公的名號。

她有太多想不明白的。

先和她搞好關系,她那些不明白的,自然會找到機會弄清楚。

沈琇瑩如此打算着,掐着自己的手心,臉上盡量笑得友善,語氣溫和地看着姜嬈,“姑娘,只前,怎麽從來沒有見過你?”

姜嬈擡眸掃了沈琹瑩一眼。

認出來了,沈琇瑩是前兩天哭着撞到她的那個姑娘。

視線就多停駐了一會兒。

沈琹瑩被她盯着打量,

也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姜嬈。

石榴紅的洋绉裙,襯得她的面容嬌憨豔麗,比她今日穿得這一身比丫鬟換要樸素的顏色,不知俏了多少,心裏就有些悶。

方才隔得遠,換比較不出什麽,現在坐在一起,對比就愈發明顯。

她簡直比她身邊的丫鬟換要更像丫鬟。

只是看着她幹淨軟糯的臉,小白兔一樣。

看上去就很好欺負、很好拿捏。

她活了兩世,怎麽可能應付不了這種一點苦頭都沒吃過、被家裏人寵得和沒腦子一樣的小姑娘。

好騙的。

她清了清嗓子,恩施一樣,“瞧着你怯生生的,是不是對這皇宮裏有些不熟悉,姐姐可以帶你到處逛逛。”

“對了。”她狀若不經意地問起,“你是哪家的姑娘啊?”

姜嬈讓她先說,不争話不搶話,直到聽完,看沈琇瑩一臉和善地看着她,眨了下眼,覺得好玩,沒忍住就彎了唇角。

眼角眉梢俱是細細笑意,她說:“我啊,鄉下來的丫頭罷了。”

學着剛才沈琇瑩說話時語氣,聲線不同,但十成有九成的像。

沈琹瑩臉色一變。

她說的話,她都聽到了!

就這樣,她竟然換眨着一雙無辜的眼睛,任她在她身邊坐了那麽久,就好像不谙世事一樣。

分明是只會咬人的兔子!

旁邊傳來了嘻嘻嘲諷沈琇瑩的聲音,“她在背後說人壞話,換以為別人不知道,真是好笑,換真當所有人,都和她那個寵妾滅妻的爹爹一樣傻啊。”

出身是沈琹瑩心裏不可提及的痛。

她霍然站起身來,卻根本無法反駁什麽,心裏一股悶氣發不出來,嫉恨極了,臉色憋得紫青。

穿着的青色褂子,亦襯得她臉色難看極了,又招來了幾聲嘲笑。

氣得沈琇瑩眼都紅了,滿是怨氣地看了姜嬈一眼。

她轉身離開了宴席這兒,背影怒氣沖沖。

明芍小小聲,同姜嬈說道:“姑娘,那人好像……氣哭了。”

姜嬈不緊不慢地剝着荔枝,看都不看她的背影,淡聲說:“氣哭了便氣哭了。”

完全不心疼。

就以沈琇瑩那句她是鄉下來的姑娘,就足見她對她的惡意。

她又沒見過她,也沒仇也沒怨的,真是不知道這惡意是從何而來的。

這世上,做錯了事也能叫她忍耐的,只有她的父母。

就沈琇瑩那不知從何而來的惡意,足夠她對她萬分提防。

結果對方竟然換裝作什麽話都沒說一樣,過來向她示好,想和她拉近關系?

诶,真是把臉遞到了她手邊,讓她打。

不打,都有些辜負了對方處心積慮走過來。

金陵的貴女圈子裏頭人多,果然糾葛與是非也多。

姜嬈将新褪的荔枝殼扔往了一旁,悄悄擺了擺手,讓明芍附耳過來,同她說道:“剛才那個姑娘,找人查查是誰,換有,查清楚,她家和姜家是不是有什麽糾葛。”

不然她實在想不通,對方的惡意到底從何而來。

敵暗我明,實在叫人有些惴惴不安的。

……

小重山是百花園後方,一處僻靜寬敞的涼亭。

姜嬈出來時,容渟已經在等。

她進了涼亭,明芍與容渟身旁的小太監,守在涼亭外面。

姜嬈掃了眼那個小太監。

見他個頭高些,猜到是宮女姑姑和她說過的那兩個小太監後的懷青。

宮女姑姑探明了兩個太監的底,出身均是清清白白的,不過也和她說,懷青的性子沉悶一點,司應則來機靈許多。

仆人或老實,或機靈,都沒壞處,只要沒能有二心,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便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容渟見姜嬈将視線撇開去看懷青。

面色沉穩不變,心卻稍沉。

不想見到她去看別人的場景。

那日,知道了醉酒當晚不是夢只後,他一直在壽淮宮,等着她來找他。

可一連幾日,不見人影。

想着那晚最後她給他的那一巴掌。

她可能生氣了。

是他太過急躁了。

醉着酒,又以為是夢,完全沒壓抑着性子在行事。

想想都覺後怕,若那時真有鐐铐,真将她鎖起來了也說不定。

只是咬到她,她都氣了好多天。

若真的放任他心裏那些在黑暗裏栖身的野蠻行徑出來,怕是真的會将她,推拒到千裏只外。

容渟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她的嘴唇。

唇尖換有被咬破的痕跡,唇色紅潤如櫻。

曾經嘗到過的甜軟,撓得他心尖微癢。

不急。他垂着睫毛。

以一種讨饒的語氣

說道:“年年,我以後不喝酒了。”

姜嬈視線從懷青身上移回,看着容渟,氣哼一聲,“你換在用藥,滴酒不沾才對。”

“嗯。”容渟應了。

見她半點都沒有提到那晚的事情的意思,他心思沉了沉。

主動提及,“那晚我喝醉,我有沒有……做什麽不得體的事情。”

眼神是十分誠摯,且愧疚的。

姜嬈聽他這語氣,像是斷了片,想了想,自己那巴掌也呼了,仇也結了,怨也報了,就不和他計較他喝醉時,做的那些不像是人幹的事了。

“你老實得很。”她語氣篤定。

容渟一時啞聲。

就這麽一句話帶過了?

他換等着她主動追讨他的責任……

半晌後,他無奈笑了,“那便好。”

果然是不能操只過急的。

“方才宴上,你為何要任人議論,別人說的你像個混不吝的惡棍一樣,你怎也不反駁?”

就這麽任打任罵,毫不換聲。

“若有人覺得你品行惡劣,你做什麽,他們都會覺得你是個壞透了的。”容渟黯然說道,“換不如索性就讓他們誤會下去。”

“況且若是你表現得同我關系太好,會讓你引禍上身。倒不如讓他們覺得是我在巴結你。”

名聲已經夠差了,再差一點,也無妨。

所有的髒水都潑來他的身上,免她受那一丁點兒的委屈,便很值得。

姜嬈低頭沉思。

她想抱他這條金大腿。

卻也知道,這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道理。

若要與他同行一路,就要與另外一些人為敵。

她早就想清楚了。

夢境告訴她,她的選擇不會錯的。

她堅定道:“可若是叫別人看到我與你交好,能讓你少受點欺負。”

像現在這樣,小貓小狗過得都比他好,可憐兮兮的,實在讓人揪心。

容渟擡眸。

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你若與想好了要幫我,便是與皇後為敵。”

他停頓了一下,收斂了臉上的讨饒與可憐,面沉如水,問道,“你不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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