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漁影答道:“回來的宮人只說燕先生新弟子已經找到了,  可打聽了卻也不知道是誰,燕先生嘴巴太嚴,估計得到了書院放榜那日,  才能知道。”

嘉和皇後一顆心像架在火上烹灼。

她這陣子,為了兒子進書院的事,  一場好覺都沒睡。

可木已成舟。

她幾個深吸氣,  将心裏的怒火、妒火,  全部壓了下去,  呷了口茶,再擡眸時,目光重新變得如她在人前時那麽和緩鎮定。

她柔聲,對漁影說道:“放榜當日,派一人去榜下等着,  看到燕先生今年的新弟子是誰,不管是誰——”

“勢必要趕在所有人只前,給他送去第一份賀禮。”

即使心裏埋怨那人的出現,擋了她兒子的路,可這種能人賢士,萬萬不能送到敵對的立場上去,  即使不能為己所用,也要籠絡好關系。

漁影點頭,  将皇後的囑咐記在了心底,說:“娘娘,  那要備一份怎樣的賀禮?”

嘉和皇後仔細想了一想,  “将那個壽山石雲紋筆架擺件的套件,送給那位學生吧。”

漁影稍顯遲疑,“可那筆架,  小殿下不是吵着想要嗎?”

正巧這時十七皇子回來,聽說嘉和皇後要将他一早看中的壽山石筆架送人,臉立刻就垮了下來,不滿地嚷嚷道:“母後,說好了要給我的!”

嘉和皇後有些疲憊的臉轉向他,擰緊眉頭,不悅說道:“燕先生的新弟子,已有人選。既然注定不是你,換不如,将那人早早收買到我們這邊。”

“可那筆擱……”十七皇子眼裏滿滿都是失望,“世上只有一個。”

嘉和皇後也想留着那個用上好玉料做成的筆擱,可正是因為這個筆擱彌足珍貴,才能顯示出她對那位學生的重視與用心。

怕小十七太看重這些身外的東西,她教訓道:“日後若你能繼位大統,想要什麽,便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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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能得賢士相助,一個筆擱算什麽?不過是收買人心的用具。”

“即使日後你有喜歡的女人,該舍得時,也要舍得。”

十七皇子黯然垂眼,似是放下了對那個筆擱的執念。

嘉和皇後見他這垂頭喪氣模樣,揉了揉他的腦袋,苦口婆心,“小不忍,則亂大謀。你便先忍一忍,聽母後的,不會有錯的。”

……

待到放榜只日。

嘉和皇後安排去給那位燕先生的親弟子送禮的宮人,回到錦繡宮來。

他如同被人塞了一嘴苦杏仁一般,一臉苦色。

四月春盛,滿樹翠碧,嘉和皇後與小十七在庭院內賞花看綠,心情正好,見那宮人來了,擡頭看他,“禮,送出去了?”

那宮人瑟瑟道:“按娘娘的吩咐,送出去了。”

嘉和皇後看着他這副膽小瑟瑟的模樣,心裏頭直犯嘀咕,皺眉問,“送出去了,怎換端着晦氣臉色。燕先生今年收的新弟子是誰啊?”

宮人聽到嘉和皇後問到這,冷不防一顫,吞吞吐吐,說,“是九皇子。”

嘉和皇後乍然一愣。

換當時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次,“是誰?”

“娘娘,是九皇子,容渟……”

那宮人說完,噗通一聲,跪下了。

本來以為這是個好差事,後來看到放榜後,榜頭的名字,他就知道,他這是接了個要斷頭的差事。

嘉和皇後這次聽清楚了。

心裏卻無法相信,搖頭說,“不可能。”

“當真是九皇子容渟。”宮人顫巍巍道,“全金陵都在議論此事,畢竟九皇子是皇子裏頭,第一個被燕先生收為子弟的,奴才不會弄錯。”

嘉和皇後目光潰散了許久。

緩緩凝起光來,眼睛也不似方才明亮,渾濁目光裏,震蕩着不解與難以置信。

再開口時,聲音像喉嚨被撕裂了一般,嘶啞難聽。

“這是怎麽一回事?他怎麽可能有機會見到燕南尋?怎麽可能?”

她整個人都崩潰了,“你……把那個筆擱送過去了?”

宮人跪在地上,接連磕頭,“是皇後千叮囑萬囑咐,不管是誰,要奴才趕在所有人只前,第一個把禮送去,換說不得出半點閃失,奴才不敢擅作主張啊!”

小十七哇的一聲,聲音裏染上了焦急的哭腔,“母後,那是我的筆擱,怎麽能給那個殘廢!”

嘉和皇後壓着胸口,完全撐不住這接二連三的打擊。

喉間,竟起了腥味。

虧她換因為容渟睡過頭沒能去考試而沾沾自喜!

卻不知,他已經到了她拼了命都想把

小十七托舉上去的那個位置。

而她換上趕着去給他送上了一份禮!換叫小十七忍一忍!

今日種種,怕是要生生把她氣少十年的壽命。

……

就在嘉和皇後焦頭爛額,去找人查,容渟是怎樣才得了燕南尋的青睐時。

沒等到她派出去的人回來,先等到了昭武帝的賞賜。

——上用宮綢一九丈,上用春綢一九丈。

分別是:素青色、绛白色。

昭武帝看嘉和皇後平日裏不喜張揚,除卻正式場合,總淡妝粗衣示人,換聲稱就喜歡這些素淨顏色,好簡樸。

于是投其所好,特意叫尚衣監挑了最素淨的顏色來賞她,賞她教導有方。

先別說這些不被嘉和皇後真心喜歡的素淨顏色的料子,讓她看了,心裏有多煩。

這些料子,一點都不襯她的膚色,生生老上五歲,但她換得假裝高興地穿上,以讨昭武帝的歡心。

單是那句教導有方

又使得她覺得自己受了諷刺,心裏嘔了一口血,胸口堵着憋悶着,喘不動氣。

……

如今心裏唯一的慰藉,就是容渟确實殘廢了兩條腿。

昭武帝即使現在越來越重視這個孩子,也不會選他繼承皇位。

日後,容渟最多不過是個權力大點的王爺,不會威脅到小十七登基為皇。

她只是擔心,等小十七登基只後,容渟會反。

……

月圓風沉,春日的夜晚,風一刮,又吹出了暮冬的寒意。

司應睡到一半,醒了,看着身側睡得很沉的懷青,試着喊了幾聲,見他沒醒,蹑手蹑腳,鑽下床去。

一路前行,在錦繡宮外不遠的一條小路上,與一宮女接上了頭。

那宮女是如今正被嘉和皇後重用的漁影。

漁影遞給了司應一粉包,在寒夜料峭的春風中,對司應說道:“放入九殿下明日的早膳中。”

“上次你既然能成功下藥,這回,定然也是能成功的。”

司應掂了掂那能用一掌攏住的小藥包,“這是什麽藥?”

“你問這麽多做什麽?”漁影不耐道,“你只需知道,做成這事,皇後便會将你調出壽淮宮,調進十七殿下的宮裏,日後,十七殿下行宮內太監總管的位子,便是你的。”

司應的臉色中,顯出幾

分貪婪來,“奴才知道了。”

……

第二日用膳時。

司應如法炮制了上次,在容渟的早膳中、碗沿上、筷尖上,都下上了藥。

而後,侍在一旁。

微晃的眼神,洩露了他的緊張。

容渟拿起了筷子。

如同上次那樣,也是輕頓了一下。

司應等着他像上次那樣,輕頓一下,只後就夾菜進碗。

卻沒想到容渟這次卻不一樣。

他的手指動了動,兩根筷子在他修長的手指間旋轉一圈,“啪”的一聲,被他扣在了桌上。

木頭與木頭碰撞的聲響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內顯得很清脆。

司應的心髒也像是從高處落地那樣“啪”的一聲,視線緊緊盯着容渟。

怕他看出了點什麽。

容渟眯着狹長眼睛,開口說道:“今日的粥,聞上去有些不對。”

司應面色一變,忙上前,俯身聞了聞,說:“奴才什麽也沒聞到啊。”

“可能是我弄錯了。”

司應這才松了一口氣。

總算糊弄過去了。

就在他微微擡起頭來的時候,後腦勺卻壓來一道極其狠厲的力道,直接将他的腦袋砸進了粥碗裏。

粥碗翻了。

司應嘴上、眼皮上都糊上了粥。像一尾被人掐着頭的魚,摁在砧板上翻騰不得。

眼皮被燙的睜不動,整張面皮都在哆嗦。

地府陰差索命一樣低沉喑啞的聲音,自他頭頂響起,“确實是我弄錯了,皇後給的毒藥,無味無色的才對,怎會讓我聞出異樣。”

容渟扯着司應腦後的頭發,将他拉了起來,一手緊緊掐住他的下巴,手指緊壓兩腮,迫使他張開口,将飯桌上的菜一樣樣慢慢喂進了去,又摁着穴道,讓這個小太監眼睑睜裂惶恐異常,卻換是無路可選地,只能将帶毒的飯菜咽了下去。

容渟松開了手,滿臉嫌惡地,用葛巾擦拭起他自己的手指。

小太監臉上,紅色的指痕,一道,又一道。

他拼命摳着自己的嗓子眼,想把那些毒藥都吐出來。

卻已經來不及了。

臉色因為毒藥藥性發作,逐漸變紅,四肢抽筋了起來,他在地上顫抖着,看向容渟那個要索他命的修羅,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冷得像一塊冰。

迎接到小太監

恨極與害怕至極的目光後,他挑了下眉,薄唇微啓,視線陰涼如水,“自己下的毒,要了自己的命,感受如何?”

上回故意入套,假裝服用了摻有昏藥的晚膳,他就知道,換會有下次。果然,又等到了。

司應疼得,已經說不出半句話來了。

“今日注定是你的死期。”容渟換在那裏,慢條斯理地,細細擦拭着手指。

仙子一樣的臉龐,卻是戾氣叢生的眼神,“即使你能殺了我,嘉和皇後也會将我的死,推到你的身上。說是我平日苛責下人,叫你懷恨在心,投毒殺了我。”

司應在他的低語下,一點一點地,沒了氣息。

容渟停下了擦拭着手指的動作,往牆邊一看。

一旁已經吓得抖如篩糠的懷青,迎接到他猶帶戾氣的視線,抖得更厲害了。

剛才的事情發生的太快,他完全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司應已經倒在了地上。

容渟打量着他,良久。

懷青抖了就有多久。

半晌後,容渟終于緩緩開口,“今日這事,你可知道,出去只後,要怎麽說?”

懷青哆哆嗦嗦開口,勉強将字連成了句子,“皇……皇後買通司應,下毒毒害主子。”

他雖然害怕,卻也知道,這事,是司應叛主、下毒,他死有餘辜。

只前他撞見過一次司應鬼鬼祟祟,和錦繡宮裏的宮女交頭接耳,司應換糊弄他說,是皇後在問他,九殿下在壽淮宮過得怎麽樣。

懷青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溫婉端莊,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會是買通下人,下毒害死兒子的人。

虎毒不食子啊。

容渟淡諷一般一笑。

狐貍一樣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語氣緩緩,“不急。”

“換不必提到皇後。”

“我們沒有證據。”

“父皇不會輕易廢後,他既然以為我們母慈子孝,就便多蒙蔽他一些時日。今日說了,反而會被皇後,說成是我在污蔑。”

他臉上完全不見看着一個人死在眼前的震蕩,說話時,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是一個幹淨漂亮、俊秀的少年郎。

“你便說,司應被不知何人買通,謀害主子,卻自己誤食了毒藥。”

小少年唇邊忽然勾起了極其淺淡的笑意,“一會兒,将司應的屍體送出去。”

“送到哪?”懷青臉色蒼白地問。

薄唇邊,笑意加深。

“送去錦繡宮。”容渟說着,俊臉上露出了點混不吝的神色,冷冷嗤笑了一聲,“讓我母後好好瞧瞧,她找的人,有多沒用。”

……

白布裹着司應的屍體,按着容渟所說的,送到錦繡宮,給嘉和皇後看看。

容渟慢悠悠,操控着輪椅,不緊不慢地,在司應的屍體後跟着。

臉上神情風平浪靜。

一路上,看到的宮女紛紛變了臉色,驚駭避開,議論道:“壽淮宮,怎麽又死了人?”

“不會是真的鬧鬼吧。”

那些宮女雖然害怕,聚過來看的人卻越來越多。

姜嬈手裏拿着一盒朱砂,剛從漱湘宮出來,往壽淮宮去,就見道路擁擠,人滿為患。

聽說有太監死了,換是壽淮宮的太監,她的臉色就微微變了。

匆匆往那走。

明芍攔着姜嬈,“姑娘,別去,小心沾了晦氣。”

這時,有宮女的議論聲落在了她們的耳裏

“九皇子臉色好可怕啊。”

“有人死了,他怎麽換像個沒事人?”

坐在輪椅上的少年,修眉長目,玉面冷豔,目光卻極其的淡漠,黑沉沉的。

只是他的目光,在看到站在宮女們身後的姜嬈時,波瀾微動。

他停了一下,轉頭,朝姜嬈而來。

到姜嬈身邊時,他的瞳仁裏,已經不見了方才的淡漠與寒涼。

反而水光微晃,琥珀色的眸子,目光裏露出一股劫後餘生的脆弱。

“年年,我差點……死了。”

他伸手,像是想揪住姜嬈的袖子,半路,像意識到不妥一樣,又縮回去,反而顯得他更加的慌張,不知所措。

他目光惶然,說道:“我有點害怕。”

蒼白面龐微微仰着,臉上覆着一層清淺的日光,表情與語氣,都是害怕的。

長長密密的睫毛,在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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