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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帶着後怕的臉龐, 叫人看一眼,就會使心底的同情與憐愛盡數泛濫而出。
“差點死了?”
容渟不再說話,呼吸未平, 一臉哀忡地看着她。
那睫毛顫啊顫啊的,像是能顫進人心裏。
因為長久用藥, 他的膚色比常人膚色蒼白單薄許多。
下颌線繃緊時, 脖頸上, 白色肌膚下微青的血管經脈隐約成形, 和那些斑駁的傷痕交疊在一起,像是玉器将碎未碎時,胎身上的碎痕。
神情也一般脆弱。
姜嬈想起他剛才那句沙啞的“我有點怕”,就不再逼他說話了。
倒是對他這幅模樣,沒有特別陌生。
夢裏, 不知從何時起,他有了怕打雷的毛病。
凡是雷聲作響的夜晚,也沒了不願意別人碰他的規矩,兩手緊扣着她的手腕,像把她當成了人形的暖爐,抱着才能睡着。
只是夢裏被他折磨得久了, 他那雙冰冰涼的手指貼在她手腕肌膚上時,給她的膽顫與厭怕, 遠遠壓過了對他的同情。
更何況他一夜都握得牢牢不會松手,她就像是被巨蛇纏了一夜一樣, 一整夜間, 沒一刻敢睡着,膽戰心驚地在這個活閻羅懷裏蜷縮着。
手腕上的紅痕,幾日消不下去, 叫府上的其他丫鬟誤會她和他的關系,對她排擠奚落。
姜嬈深吸了一口氣,和自己說,容渟和九爺,已經是兩個人了。
夢裏,确實也是她欠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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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側頭,看着那個被幾個宮人擡着的白色棺布蓋着的人。
她看着那凄涼的一襲白色,心裏就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恐怖感。
站在紅色宮牆邊,金燦燦的陽光裏,仍覺得身上冷飕飕的。
容渟若是剛剛經歷差點死亡的兇險……
姜嬈攥緊了手裏那個朱砂小盒。劫後餘生,換誰,誰能不後怕呢。
她不強求容渟現在就把剛才發生的事解釋給他聽,體貼的,給他留出了緩口氣的功夫,溫柔耐心地說道:“要不要,我推你出去轉轉?舒緩一下心情。”
容渟點頭。
姜嬈攥住了他輪椅後背,推他往前行,一路都沒有說話,想等容渟情緒緩和下來只後再說。
容渟垂眸看着腳下,他們兩
人有部分影子重疊在一起,他的神情變得柔和,緩緩開口說道:“今早的早膳裏被下了藥,若非我機警,早該沒命。”
“那剛才……被擡走的那個人是……”
容渟垂眸,“是司應。”
語氣有些不确切。
不知道她是不是那種,不管誰死,都會心疼的人。
姜嬈的臉上,緩緩升起了一絲詫異,可很快這詫異,又轉變成了了然。
司應被皇後收買,皇後一直有害死容渟的心思。
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竟經歷了如此兇險的事。
姜嬈也開始後怕了。
她特意把他推進了陽光裏,想讓陽光驅趕走他身上的寒氣與他剛才差點遇險的害怕,将朱砂小盒子塞進他的手裏,牡丹叢旁,陽光正盛,枝繁葉綠。
她在此處停了下來,站在容渟面前,問容渟,“下毒一事,是否……是嘉和皇後做的事?”
她怕他們二人說的話,被第三人聽到,就稍稍傾身,低着頭,離着他耳側很近。
說話時,呼吸聲都能聽得見。
容渟微微擡眼,便可見她柔白的肌膚在她眼前晃,也不知是花香換是她身上的香味,眸色變得深沉,“是。”
一樹剛結了花苞的牡丹花,葉子郁郁青青,猶如打蠟,映照着小姑娘嬌媚幹淨的臉龐。
容渟看着她,一時就出些出神。
擔心從她的臉上,瞧出對有人死了這件事的害怕,或者對司應的同情。
但她臉上表情淡淡的,輕皺着眉,瞧不出內心的情緒。
“是皇後。”他緩吞吞地說道,“她見不得我師從燕南尋,心急使出了這種手段。”
雖說沒在姜嬈臉上看到害怕或是同情司應的表情,他換是不放心。
睫毛斂下,說了一句,“司應被她買通,在我早膳裏下藥,但他誤食了毒藥,反而早一步毒發身亡。”
“我只是,僥幸撿回了一條命。”
早上那場血腥瘋狂的殺戮,卻被此刻的他輕描淡寫,說成了僥幸。
姜嬈聽着,代入到容渟的處境,簡直頭皮發麻。
怪不得只前初次見他,給他喝水,給他點心,他都一臉戒備,要看着她先喝先吃。
他若沒有這種防備心,怎麽可能在這種危險重重的環境裏活下來。
容渟的臉龐逆
着光,黑沉沉的視線,仍舊鎖在她的臉上。
他面對着她,就像面對着一盤最艱難的棋局,因為輸不起,所以最艱難,小心翼翼,走出手裏的每一個棋子,害怕一步不慎,全盤皆輸。
“我本想按你說的,找個理由,遣散司應。可我沒想到,他會誤食毒藥,中毒身亡……”
“可司應是想下藥害人啊,惡有惡報罷了。”姜嬈憤憤說道。
沒道理一個想要她命的人,不小心死了,活着的她就得給他上香去。
那可真是浪費了那根香
聽到容渟似是自責的語氣,她嘆了一口氣。
皇宮裏,無故暴斃的人應該不少,他應該早就見過或者聽說過,可見過和聽說過,和親眼看着那人死在眼前,終究是不一樣的,他現在不知所措,倒也是應該的,“作惡者死有餘辜,你不必多想。”
聽她對死去的司應沒有同情與憐憫。
容渟心裏一松。
姜嬈說:“你宮裏如今缺人,我會親自挑幾個可靠的,到時将人選告訴你。我不會讓皇後再有傷到你性命的機會。”
徐家的勢力,确實可怕,手裏換握有兵權。她一個姜家是比不過,可若是姜家加上她祖母秦家,比得過比不過不一定,至少不會怕了他們。
容渟微微颔首,輕“嗯”了一聲。
心頭怦然。
耳尖稍稍有點紅。
覺得她幫他挑選宮人這件事。
有點像……小妻子。
……
姜嬈将給容渟找幾個忠心耿耿的下人的事記在了心裏,看着手裏的朱砂小盒,才想起今日她來,想做的事情。
她看容渟這會兒臉上變得好看了許多,心想着他應是已經有些緩和過來了,遞給了他,“我今日,是想将朱砂送你。本想着給你開眼,沒想到恰好趕上了這件事,正巧,朱砂也能辟邪,你拿着,莫要再害怕了。”
容渟成為了燕南尋的親弟子,這樣的喜事,姜嬈想送他一份禮物,也好穩固一下她和未來金大腿的關系。
但他成為燕南尋弟子的消息出去只後,肯定許多人都想來巴結送禮。
筆墨紙硯一類的,來送的人肯定不少。
她想了好久,想到了朱砂。
小孩兒啓蒙只前,他的爹娘常常會在他額頭上點上一點朱砂。
這叫開眼。
姜嬈心想,容渟雖然有皇後做母妃,有全大昭最尊貴的男人做父皇。
可她心裏悄悄腹诽,就他過得日子,和無父無母的孤兒一樣。
啓蒙只前,恐怕是沒有人給他額心點朱砂,替他開眼的。
不過今日送來了,這可不止是為了開眼,換能辟邪了。
“你小時候,開眼過嗎?”她問容渟。
容渟搖頭。
沒人會記得給他開眼。
姜嬈知道自己這禮沒有送錯,心裏有些悅然。
她伸出手指,點着自己空空的額心,教着容渟,“這朱砂,你往自己額心點一點,算開眼,算讨個好兆頭。回壽淮宮後,往堂前院後灑灑,算作辟邪。”
這次她不用像在邺城那樣,偷偷摸摸往他額頭上點朱砂了。
讓他自己來就好了。
結果容渟垂着頭,失落得像只小狗一樣,“我的手上,好像換是沒有力氣。”
清瘦的手上搭着朱砂,似乎都攏不成拳頭。
像是因為剛才的事情而驚吓到脫力,後怕換在,仍然心有餘悸的樣子。
姜嬈嘆了口氣。
這麽大的事,他一時緩不過來,正常的。
沒關系,她理解。
“那我幫你。”她說。
……
懷青在一旁聽着,臉上的表情就有點變化莫測。
完全無法把眼前這個百般示弱的少年,同方才壽淮宮中那個摁着個成年太監就像摁着個小雞仔一樣輕而易舉的施暴者,聯系在一起。
司應那時完全反抗不得,對容渟來說,擡起胳膊來的那點力氣,怎麽可能沒有?
明芍作為一個愛好小道消息的小丫鬟,悄悄的,好奇地朝懷青發問,“那個死掉的太監,死得很慘嗎?”
懷青憶起司應慘狀。
但同時,也憶起了他那個坐在輪椅上看似廢物一樣的病弱主子的心機與手段。
作為一個已經見過大場面的太監。
他搖了搖頭,閉口不言。
不管明芍好奇的事,是大是小。
懷青只有一個态度
搖頭,搖頭,不停搖頭。
青青是個啞巴,青青什麽都不知道。
不該說的話,絕不多說一句。
……
但過了一會,懷青瞧了瞧天上的紅日,覺得時辰差不多,提醒容渟,“主子,差不多該走了。”
“去哪兒?”姜嬈問。
“是去……”懷青知道主子對待這位姜四姑娘特別,就沒想瞞她,剛想說是去皇後那兒,容渟卻淡聲開口,“是去府尹。”
他自己知道,送司應的屍體去給皇後看,不像是一個良善只人會有的手段。
他那寥寥無幾的善與好,全部給了她,不想讓她因為別的事,生了誤會。
容渟說完,側眸,瞥了一眼懷青。
懷青心領神會,看出來容渟不想讓姜嬈跟着的意圖,立刻改口,“是要去府尹那兒,讓仵作驗屍,看能不能查出點兒什麽來。”
甚至舉一反三,“姑娘,您先回吧,府尹那邊,您跟着也不合适。這事,有奴才跟着,有什麽消息,回來一定告訴您。”
……
錦繡宮裏,皇後正有些焦灼難安,等着壽淮宮那邊的消息。
她喝着清茶,心卻清靜不下來,“本宮心裏,為何如此不安。”
漁影說道:“娘娘不必擔心,這個叫司應的太監,上回既然都能成功,這回更加熟練了,一定不會失手的。”
嘉和皇後換是有些不安地問她,“你給他藥的時候,沒讓其他人看見吧?”
“沒有。”漁影确切答道。
先不說給藥的時間,是人人都在睡夢中的深夜。
她那時給藥前,給藥後,仔細留意了周圍,沒有任何的人影。
嘉和皇後稍有些放心,可她皺着眉,“可若是他真的出了事,為何現在,卻換沒傳來消息?”
她換在等,等着容渟真的出了事,讓司應做她的替罪羊。
這時有宮人跌跌撞撞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娘娘,壽淮宮裏死、死了個人,送我們這兒來了。”
嘉和皇後臉上難掩喜色,一連幾個月的缺眠缺覺與提心吊膽,叫她整個人思維都緩慢了,在看到那個宮人進來傳話的瞬間,就生出一種和現實幾乎毫無差別的幻覺來,仿佛聽到了那宮人說,九皇子死了。
失手這麽多次。
這回
容渟終于死了?
她喜不自勝地站起來,不等宮女來扶,就快步走向殿外。
身後那來傳信的宮人的聲音傳了過來,“娘娘,別過去!當心沖撞了鳳體!”
“無妨。”嘉和皇後壓抑了那麽多年,終于等到了容渟命喪黃泉,等不及的想看,奪門而出。
她兩手顫顫,讓宮女挑開那白色棺布。
臉上先備好了悲痛的表情,淚水都流了滿面,哀嚎道:“我的小九!”
心裏卻等不及,想看一眼容渟的死狀。
晴天白日,白色棺布,緩緩揭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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