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陸長纓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在他面前露出這麽惡心的表情。盡管他面冷,可實際上他是很尊重女人的。這麽多年,除了這個胖女人,上一個令他厭惡的,就是他爹的二姨太太,那個把他媽逼死的女人。

見面前的女人沖自己抛完媚眼後就伸出手扒拉他的衣服,陸長纓一張臉都跟凍上了似的,眸子也陰沉幽深的盯着廖清歡。

廖清歡一擡頭,對上他的視線,然後輕佻的伸手拍拍他的臉蛋。

“您還真以為我對您有興趣呢?不好意思啊,半分興趣都沒有。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就把你送給公安,讓他們好好調查調查你。”

居然還當真了,就這要被玷污的小模樣,還真有些好笑。

陸長纓表情憋屈得厲害,他恨恨的撇開頭。

廖清歡啧一聲,還挺倔的,她幹脆站起來,将裝燒餅的盤子端過去,然後蹲在他面前,拿起一個燒餅邊吃邊問。

“你是逃難來的,還是犯了什麽事?如果我把你送到公安那裏,那你很有可能會被關起來,可不是像我這樣關哦。如果運氣不好,沒準一輩子都出不來。你家裏人呢?好手好腳,這麽大體格,種地是一把好手啊。但看你這樣子,也不像莊稼漢,倒像是有錢人家出來的,氣勢凜冽,不會是當兵的吧?”

她越看越覺得這人就是陸少帥,但對方如果不親口承認,她還是不敢妄下斷言。

燒餅的香味就在陸長纓鼻子裏竄來竄去,哪怕因為吃這個女人做的菜被放倒了一次,此時聞到味道,他的肚子還是咕嚕一聲。

只是他對這女人說的話倒是越發的警惕了,不過是個廚子,怎麽會有這麽強的觀察力。

陸長纓不說話,只斜了她一眼。

廖清歡撇撇嘴,咬了一口酥脆的燒餅,發出焦脆的酥響聲。

“我倒是覺得你有點像一個人,以前在報紙上看到過,姓陸。”

她試探性的問道。

陸長纓頭一擡,“你在報紙上看過我,什麽時候的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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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過來的路上特意問過路上遇到的人,所有人都告訴他,他問的年代早就過去了四十年,現在已經是四十年後了。

“四十年前的報紙,大名鼎鼎的陸少帥。”廖清歡斂下眸子。

女人的聲音淺淺的,跟她的長相和身材都不相符,很傳統的海城口音,音調也軟得很。

陸長纓探究的看着廖清歡,“你不過才二十來歲的年紀,怎麽會看到四十年前的報紙。”

廖清歡一抿唇,“因為,我也是四十年前過來的。”

……

密室裏油燈昏暗,一張桌子旁邊坐着兩個人,倆人對峙似的,你盯着我,我看着你。

“我知道你,你是陸長纓陸少帥,最後一次在報紙上看你,是你正在趕往海城。”

陸長纓點頭,大馬金刀的坐在凳子上,“趕到海城想帶走一個人,但到達海城的時候突然遭遇了襲擊,胸口中了一槍,應該是死了。”

“所以你這具身體也不是你本人的?”

“你也不是?”

廖清歡點頭,“海城通知大撤離,我買了去鷹國的船票,但還沒有登船,就到這裏來了。這具身體的主人已經死了,我算是借屍還魂,擁有她的記憶。”

陸長纓嗯了一聲,“這身體确實不是我的,我睜開眼是在是一片林子裏,并沒有這具身體的記憶。”

所以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甚至更加的迷茫和震撼。

廖清歡想了想,“本來我們來到四十年後,就已經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這裏面出現的問題咱們不清楚。”

她自己都弄不明白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自然也不會知道陸長纓的。

陸長纓自己倒是看得挺開的,反正他媽早就沒了,親爹又是個混賬玩意兒,沒了就沒了吧。

“那你知道陸大帥的消息嗎?”

也不是還惦記,但總歸是自己親爹,問一問還是需要的。

廖清歡搖搖頭,這年月不能随便亂談論事情,很容易被人舉報。她也稍微了解了下現在上面的領導,裏面沒有姓陸的。更何況現在混亂得厲害,據說很多人都被下放改造了。

“這都過去四十年了,時代早就變了。既然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在海城還有什麽足夠信任,能接應你的人嗎?你可以跟我說下對方大致所在的地方,我托人打聽。”

陸長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這點有些麻煩,也不能長期呆在密室裏。還是要上去的,但上去了該去哪則是個大問題。

只是這都四十年過去了,就算有足夠信任的人,對方還在不在都不好說。

沒想到陸長纓還真點頭。

“有,我當初要來的接的人就是她,姓廖,叫廖清歡,我未婚妻。他們家開的廖家酒樓非常出名,估計能打聽到,只是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還活着。”

只是他說完,就看到對面的胖女人露出非常古怪的表情來,陸長纓頓了頓,眼神也開始古怪的掃視着對方,他猶豫的問了下。

“你不會姓廖吧?”

……

劉紅星覺得今天的師傅有些心不在焉的,早飯吃完了之後就時不時愣一下神。

“中午做烤魚、蘸水兔、炝活蝦對吧?”

“不是,中午肉菜做蘸水兔,還有清炒蟹黃油和炝活蝦。”

這已經是自己師傅第三次問了,明明最開始菜單是她定下的,結果一轉頭就忘了。

廖清歡扯了扯耳朵,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哦哦哦,是這樣來着,我都忘了。”

她着實是被陸長纓說的話給驚到了,原本她是沒打算告訴對方自己是誰的,她在海城生活那麽多年,壓根就沒見過陸長纓,怎麽也沒想過,原來陸長纓趕往海城,居然是為了接她走。

而且,對方還因為這趟路,命沒了。

在她看來,那麽多年,陸家也沒過來,想來對方家裏也沒想過什麽婚約不婚約的事。誰知道,在那種兵荒馬亂的時刻,陸長纓居然奔赴千裏到海城,是為了接走自己。

所以,現在的廖清歡心裏非常的沉重,還有些負罪感,覺得陸長纓要不是因為她,也不至于把命給丢了。

他們陸家一方豪雄,陸長纓本人又被譽為打仗奇才,看報紙上說,他那時候已經和藍軍達成了共同抵抗倭國的協議。

廖清歡沒有再往下想,反正怎麽想都有負罪感。

看到肉質肥嫩的兔子,她利落的剁下兔頭。昨晚上這陸少帥想吃肉來着,那今天就給他整一些肉吧,稍稍緩解一下負罪感。

沉下心的廖清歡投入其中,廚子就她一個人,今天中午可不比昨天。昨天食材少,不需要接待太多的客人,但今天食材跟上了,再加上昨天還有不少人沒吃到,那今天就會過來,所以必須精心準備。

兔肉涼水下沖洗了一個時辰,已經将血水都清洗得差不多了,表皮呈現出潔白晶瑩之色,裏面的肉則泛着淺粉色的紅。這樣處理過的兔肉沒有腥臊味,兔肉的品質會更上一層。

把兔肉放進鍋裏煮熟的同時,廖清歡開始調制蘸水兔的料汁。

雖說兔肉好吃是根本,可料汁調得好,才是最至關重要的。小紅椒切成碎末,蒜則搗成蒜泥蔥花鹽醬油以及香油都不能少,再加上一些海米香菇煮出來的鮮湯,一碗碗紅亮誘人的蘸水汁就調好了。

劉紅星把蘸水都放到案板上,轉個身的功夫又看到自家師傅拎着一把野草從後院走進來,眼看着對方将野草的葉子全摘下來,用菜刀切得細細的,他仔細辨認了一下,不是自己熟知的野菜。

“師傅,這是什麽?”

“薄荷葉,後院角落裏長了一點,放到蘸水裏能增加一些清新的味道。”

她把切好的薄荷葉交給劉紅星,“一碗放一點。”

處理好蘸水兔,就開始料理起清炒蟹黃油,這道菜是海城名菜,海城的廚子沒有不會做的。配料簡單,可做得好吃卻不簡單了,光拆蟹這一點,就有很多人做不到完美。

劉紅星按照廖清歡的吩咐在每碗蘸水裏放上薄荷,一擡眼就看到林香香掀開簾子露出個腦袋,眼巴巴的瞅着廚房裏面,似乎是看到了什麽東西,這會眼睛還瞪得大大的。

他順着林香香的視線看過去,只見自己的師傅不動如山的站在案板前,手裏正拆着螃蟹。他見過以前在和平飯店的師傅做清炒蟹黃油,他們拆蟹,一般是直接将蟹殼掰開,然後将蟹油和蟹黃取出來。

可他師傅卻有些不一樣,将蟹油和蟹黃取出來倒都是一樣的,但她還細致的将蟹肉全給取出來了,取出來也就算了,她還把所有的螃蟹位置回歸原位,又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螃蟹放在盤子裏,像是從來沒被動過。

劉紅星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聽自己爺爺說過,以前在海城的大戶人家,會請專業的拆蟹人到家中拆蟹,光拆蟹的工具都需要八件,這就是所說的蟹八件了。專業的拆蟹人會将蟹肉蟹黃都很完整的從螃蟹中剝離出來,再将螃蟹完整的拼裝回去,這在以前的海城,算是一件很有趣的品蟹活動。

但他師傅,卻只用一把菜刀和一雙手,甚至連剪刀都沒用上,就這麽輕輕松松的将螃蟹給拆好了。

廖清歡很滿足的看着一只只完整拆好的螃蟹,海城這邊愛吃蟹,他們家酒樓自然也會供應螃蟹,有一道螃蟹叫芙蓉蟹肉,這道菜則是去蟹黃只用蟹肉,再加上雞蛋清和銀芽韭黃等翻炒,炒熟後再重新裝入蟹殼中,将看似完整的螃蟹原樣端上桌。

她從小到大拆過的蟹不多不少也有上萬只了,用工具反而繁瑣,若是掌握了力道,熟知蟹的各個關節如何松動才能保證蟹肉的完整,自然就能徒手拆蟹了。

她今天就是準備在仿照芙蓉蟹肉,只不過裝在蟹殼裏的芙蓉蟹肉換成蟹黃油罷了。

後廚房如火如荼的忙碌着的時候,和平飯店正對面的紡織廠裏,李淑華正心不在焉的上着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的,明明昨天都在和平飯店裏吃了兩頓,可這心裏還是惦記得厲害。還沒到飯點呢,就眼巴巴的瞅着下工,她好去和平飯店吃飯。

“淑華,聽說中午食堂那邊有獅子頭,待會趕緊去搶吧?”王琴叫了一聲李淑華,她為了吃的不顧形象,能跑過去排隊,原以為李淑華聽到獅子頭會答應的,誰成想對方卻搖搖頭。

“不去不去,我上和平飯店吃去。”

王琴和吳月玲對視一眼,“你糧票還夠嗎?”

他們工廠每月發的工資和糧票雖然多,可那也經不住這樣一頓兩頓的在飯店吃啊。

“沒事,我手裏的就我自己花,還能吃幾頓的。”李淑華笑容燦爛得很,眼瞅着就快下工了,心中越發的雀躍。

而旁邊的制造廠領導辦公室裏,一個面容清秀的男人正蹙着眉頭,看着眼前裝在飯盒裏的菜,一副不知道該怎麽下筷子的樣子。

“獅子頭太油膩了,蜜棗扒山藥太甜了,白菜墩子又太素了,害,鄭楚華,你可是來做事的,又不是來品鑒美食的,我知道你外公做菜好吃,你從小吃慣了,不愛吃別人做的菜。但你外公這會在京城指導着給大領導做吃的呢,可沒法給你做菜。”

旁邊一位穿着黑色中山裝的男人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把這位請過來真是犯了大錯。

“不吃了,你吃吧,我去外面轉轉。”清秀男人推開飯盒,将筷子放了下來,然後起身直接往外面走去。

中山裝男人趕緊跟上,有些讨好的說道:“我早上聽廠裏工人說過,外面的和平飯店做菜味道不錯,要不咱上那邊去嘗嘗看。那肯定跟你外公做的味道不一樣,好歹中午飯吃一頓。”

清秀男人嬌矜的點點頭,攏了攏袖子,眉目淺淡的看着前方,“那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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