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話音剛落, 外面的簾子就被人掀開了，林碗站在門口，面色陰沉沉的盯着沈曉明。

他說的那些話, 自己都聽到了, 個欺師滅祖的玩意兒, 居然敢質疑他師傅，活膩歪了。

別說是蒸一鍋米飯比他們做的好吃, 就算是放個屁都比他們做出來的菜香。

沈曉明一下子就慌了，他哪知道自己師父什麽時候來的。林碗脾氣大，就算他是小舅子也該批評的批評, 該教育的教育。現在看着對方的臉色, 他直覺不好。

“師, 師父。”

林碗一哼聲, “別叫我師父, 我沒有你這樣……”欺師滅祖的徒弟。

“您就是我師父啊, 我、我只是懷疑一下米飯是做不出這種味道的而已，也沒說什麽。不信您問張文躍和孫林, 我們三一起的。”

張文躍早就看到自己師父的臉色挺難看的，這會被沈曉明一說, 趕緊往後退了一步，憨憨一笑。

“我覺得廖師傅廚藝确實不一般，以後我會跟廖師傅學習該如何蒸飯的。”

孫林也扯開嘴角, 看着廖清歡的眼神都充滿了欣賞。

“之前确實有點不服氣，但現在明白了師父的用意，廖師傅很厲害。”

他們倆撇開了，把沈曉明留在原地獨自承受師父和師叔的怒火，兩條腿都要打抖了。

林碗确實生氣, 原想着把自己的小舅子也兼任自己大徒弟的沈曉明送過來，能表現出自己對師父的尊敬。來之前還千叮咛萬囑托 ，一定要小心對待。誰知道過來就聽到沈曉明在裏面嚷嚷着，懷疑師父蒸米飯還加了別的東西。

跟兩位師弟的徒弟對比起來，他的怎麽就這麽能給他落面子呢？

他看着旁邊站在的廖清歡，“廖師父……”

廖清歡懶懶的一搖頭，“質疑也是應該的，因為他們蒸不出這樣的米飯，他們蒸不出來，那就是你們師兄弟幾分沒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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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位師兄弟當年可都是守着竈臺蒸米飯的，蒸得不好就回鍋重新來過。

林碗張瓢羞愧的低下頭，他們确實沒有像以前那樣注重蒸米飯，因為現在糧食珍貴，也沒那麽多糧食能給他們糟蹋。再就是時間一長，他們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菜品上面，也忘記了當年師父是怎麽叮囑他們一定要蒸好米飯的。

自己師父面對這位廖師傅居然羞愧得低下頭，這種明顯尊敬的态度廚房裏衆人看得清清楚楚。能讓他們的師父都這麽尊敬的人，他們确實應該尊敬。

“是我沒教好。”林碗板着一張臉，“沈曉明，你帶人回家去，叫你二師弟帶人過來。”

沈曉明驚恐的擡頭，“師父，我……”

“不需要說了，回去，再做一年學徒的事，掌勺的事不用你插手了。”

林碗一搖頭，堅定的說道。

做一年學徒的事，就意味着打雜。他都這麽多年沒做過學徒的工作了，連菜都很久沒切了。再加上他做大師傅這麽多年，現在去幹學徒的活，他那些師弟還有徒弟們要如何看他啊？

他下意識的看向兩位師叔，希望他們能替自己求求情，結果倆師叔也非常不滿意的看着他。

“你還有意見？還是說覺得我不該這麽罰你？”林碗越發的不滿意了。

沈曉明一低頭，掩飾住自己不滿，“沒有，我現在就回去。”

廖清歡一直冷眼看着，期間一點話都沒說，她知道如果自己求情，沈曉明就不用做學徒的事情。在他們幹廚子這一塊，被打回去做學徒工作除了落面子，也意味着你學藝不精，師父對你非常失望。

她不幫着說話的原因，是因為沈曉明确實學藝不精，甚至心态還很不穩定。

太不懂得收斂了，也太驕傲自大了，這樣的性格做出來的菜品味道好不到哪去。

這三位徒孫做出來的菜，從她的觀察來看，張文躍是做得最好的，非常的用心，味道上并沒有大問題。孫林次之，雞肉煮老了一點，土豆放的時間也不對。而沈曉明做得最差，表面上看沒什麽問題，實際上從腌制到烤制的過程都沒到位，甚至那魚肉還有點腥氣。

這樣來看，其實回去做學徒對沈曉明是有好處的，磨一磨性子。

沈曉明帶着自己的幫廚從後院離開，因為林碗幹脆利落的處理了自己的徒弟，後廚其他人都被震到了，這會壓根不敢說話。

廖清歡自然不會被震到，她只是看着站在門口的三位徒弟，“你們別杵那了，去後院吧。紅星，給大家倒些茶來。”

劉紅星清脆的應了一聲，去倒茶的時候卻發現這幾位師父身後還站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一臉激動的看着自己師父。

廖清歡确實沒注意到，只以為徒弟們是過來看自己的。

她說完就去了後院，洗了一把手和臉。

“你們都不用呆在自己飯店是不是？沒事被老往這邊來，忙自己的就是了。”

她拿着手帕擦臉，眼睛微微眯着站起來，一轉身就看到了個頭發花白的老頭，這老頭還挺激動的，眼眶都紅了。

廖清歡眨巴眨巴眼睛，上上下下的看着這小老頭。

“小鍋？”

“師父……”

呂鍋激動的喊道，旁邊的林碗等人也跟着激動，盡管昨天都已經見過了，可現在還是激動。

廖清歡一抿唇，感慨了一句，“你現在看起來都能當我爺爺了。”

呂鍋則笑了，“都四十年了，我連外孫都多大了。您現在的年紀看着比我外孫還小，确實可以給您當爺爺了。”

廖清歡都怕自己大徒弟站久了累着，趕緊讓人坐下說話。

“你不是在京城嗎？怎麽今天就到這了？”

就算是昨晚上他們告訴了大徒弟，那也沒得這麽快啊。

“我來之前都不知道，在火車上。去了三師弟和四師弟呆的飯店，他們才告訴我的。原本我還以為他們在開玩笑，畢竟這種事……”

呂鍋坦然說道，他年紀大些，作為大師兄性格也比較沉穩，跟廖清歡說話的時候一向跟朋友似的。

廖清歡理解的點頭，“确實，一般人都不信，你們能信已經不是一般人了，不愧是我徒弟。”

她很驕傲的一擡頭，這樣子把徒弟幾個都看樂了。

劉紅星端着茶過來，就看到自家師父在這些大師傅面前自在得不行，而這些大師傅還都看着自己師父笑。

他在心裏暗暗贊嘆一句，不愧是自己師父。

“師父，茶來了。”

劉紅星端着托盤過去，将茶壺放到石桌上，然後又把茶杯都擺好。

“師父？”張瓢疑惑的看了眼劉紅星。

廖清歡端着自己的為人民服務大茶缸，略一點頭，“對，我新收的徒弟，人不錯。”

劉紅星傻嘿嘿的一笑，“嘿嘿，師父也很好。”

這麽一說完，也不知道哪不對，他注意到幾位大師傅看着自己的眼神馬上就變了。

怎麽說呢，是一種又高興又奇怪又同情的表情，他丈二摸不着頭腦，挺茫然他們為什麽這麽看自己。

“那我就進去了，師父您們聊。”

廖清歡應了聲，“去吧，外面的客人吃完了，把桌子收拾好啊。”

呂鍋看着劉紅星進廚房，然後對廖清歡說道：“看着是個心思純厚的。”

“跟我一樣。”林碗重重點頭。

“就是年紀太小了，比我最小的徒弟都小。”張瓢摸了摸下巴。

“不知道廚藝如何！”楊盆憨憨的開口。

“那我們去試試小師弟在師父身邊學到了什麽，對了，師父您還沒吃飯，我們師兄弟幾個給您露一手，讓您嘗嘗這麽多年了，我們的廚藝有沒有進步。”

廖清歡抿了一口茶，見幾個年紀都這麽大的徒弟蠢蠢欲動想要去折騰劉紅星，将口中的茶咽下去。

“別把人吓到了。”

幾位徒弟噌一下站起來，就連小老頭呂鍋都精神抖擻的邁着腿往廚房去，廖清歡看着幾人的背影，噗嗤一下笑了出聲。

這會陸長纓從廚房出來，手裏拿着個食盒，她放下杯子。

“給巧姐拿飯啊，就在後門嗎？”

“嗯，在後門等着呢！”

廖清歡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跟陸長纓一塊去後門，“我還沒跟她打過招呼，正好跟你一道去。下回她要是來得早，就進來坐着休息會，就這麽在後門等算什麽事。”

陸長纓将後門打開，廖清歡一眼就看到了拄着拐杖的馮巧巧。

從陸長纓那她也知道馮巧巧四十多年前會經常到廖家酒樓吃飯，這會見着人，她微微一笑，熱情的跟對方打招呼。

“巧奶奶，您好，前些天都沒出來見過您，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馮巧巧愣了下，看了眼陸長纓。

“這是之前給您做豆花的廖師傅。”

陸長纓簡單的提醒道。

“是廖師傅啊，謝謝你謝謝你，我這每天還麻煩你做菜呢！”

廖清歡一邊搖頭說沒事，一邊仔細的看着馮巧巧，雖說面容大變樣，但五官還是很熟悉的。以前好像是個性格挺活潑的女人，挺喜歡吃酒樓做的糟鹵豬蹄。這女人每回見到她，都還挺熱情的跟她說話，還時不時會問她有沒有喜歡的對象。

她打量着馮巧巧，馮巧巧也打量着她，從小小小少爺嘴裏經常聽到廖師傅的名字，也能感覺到小小小少爺對這位廖師傅不一樣。這些天沒見過，她也無從去看。這會真看到人了，還真有些吃驚。

是一個挺胖的姑娘，身段一點都不窈窕。這麽多年了，她都沒見過胖成這樣的姑娘。但笑眼彎彎的，臉上肉乎乎的，臉上的皮膚也很白淨，一看就是很有福氣的小姑娘。雖然是沒見過這麽胖的姑娘，但人年紀大了，就喜歡這種胖乎乎有福氣的長相。

“長得真好，圓乎乎的，有福氣。”

她暗暗贊賞的瞥了眼陸長纓，小小小少爺眼光真不錯。

廖清歡挂在臉上的笑容僵住，說實話，圓乎乎什麽的，形容孩子還可以，形容她就不像是誇獎了。但對方年紀都這麽大了，說這樣的話那确實是誇獎，她也不能說些什麽。

目送着人拎着食盒走遠，廖清歡一捏臉蛋，“真的有那麽圓嗎？”

陸長纓轉過身，微微彎腰盯着她的臉，他突然挨這麽近，廖清歡都沒反應過來，對方那張冷峻的臉就湊到了自己眼前。

對方又像是在認真觀察，所以她幹脆屏住呼吸，還有點手足無措。

“你你你看什麽？”

陸長纓唇一勾，臉上冰消雪融，他一擡步院子裏走去。

“确實圓乎乎，挺可愛的。”

被人誇過漂亮好看的廖清歡從沒被人誇過可愛，這種詞還是從陸長纓嘴裏說出來的。她臉一下子就紅了，伸手拍拍臉蛋，肉軟軟的。

可愛什麽的，不是她這種精致女郎應該得來的誇獎。

不過，也挺不賴的！

……

劉紅星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幾位大師傅，其中那個光頭大師傅直接将他從打雜的工作裏揪出來，問他跟廖師傅學了什麽。

他顫顫巍巍的說自己在跟師父學揉面，對方就讓他現在給他們揉一個。

然後三位大師傅就一臉嚴肅的盯着他，吓得他怎麽加水都不會了。

那位頭發花白的師父就在不遠處做菜，時不時轉頭看他一眼，那眼神也沒什麽，就是裏面的不滿意太明顯了，讓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張瓢看了一會，小師弟沒什麽天分，看起來還傻不愣登的。揉個面都揉得他腦袋疼，索性二師兄兇神惡煞的盯着。他挽起袖子，想着趁這個時間把菜做出來得了。

“大師兄你，你在做桂花肉？”

呂鍋點點頭，“師父愛吃這個肉。”

“是啊，師父愛吃，不過她怕長胖，總是不願意多吃。”

他們酒樓不缺吃的，食材都能買到，肉也不像現在這稀缺，那會酒樓還有個招牌菜就是桂花肉。

這桂花肉做起來也簡單，就拿上好得五花肉，把皮給去了，切成薄片，然後放入打成泡的蛋糊裏，再進油鍋去炸幾次。這樣做出來的桂花肉外面顏色金黃，就像是一叢盛開得桂花堆在碗裏。為了符合桂花肉的形容，每逢桂花盛開的季節，還會專門收集桂花，桂花肉裝盤的時候就在面上撒上一層桂花。

那香味就在鼻息間萦繞着，引得人食指大動。吃起來也好吃，外面松松脆脆的，咬的時候還有咔嚓的綻破聲，然後桂花香味和蛋液豬肉的香味一起被送到嘴裏。三香齊聚，沒有筋骨也不膩味，老人孩子都能空口吃上一盤子。

見大師兄首先就做了師父愛吃的菜，他自覺失策，有些酸溜溜的又接了一句，“現在師父那個樣子，你做這個菜，她恐怕是不會吃吧？”

張瓢壓着聲音，生怕被自己師父聽到了。他們師兄弟幾個都沒敢說，師父現在的樣子跟以前确實相差太大了。

只是他再怎麽壓着，卻忘了觀察周圍。

于是他一說完，身後就傳來廖清歡陰恻恻的聲音。

“我現在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