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錢大嘴自從跟自己男人打了一架, 廠子裏笑話她的女人就多了起來。

這些人也不當面笑話,就在背後聊天。

她本來就不招人喜歡,想湊上去吧, 人家還不帶她。氣得她這些天就悶頭做事,也不理別人。

這天她下了工回家,是要路過一條小巷子的, 走着走着就聽到有人在牆另一頭說話。

“就埋在這?埋在這不好吧?到時候怎麽挖出來啊?”

“這裏沒人會來,埋在這就行了, 這麽多錢和票呢, 放家裏容易被偷。”

錢大嘴心裏一個咯噔,錢和票?

于是停下腳步,挨着牆邊呼吸都屏住了,等牆那邊的人埋完了走人, 她又等了一會,确定人沒回來, 才悄悄的饒過牆。

那一處地方上面還墊着野草遮遮掩掩的,趁着夜色起來, 錢大嘴直接伸手掏了掏,那埋的也不深, 很淺一層土蓋在上面。

等她看到那個木盒子的時候想也沒想,就直接拿起來, 然後一溜煙的跑了。

抱着盒子遮遮掩掩的到家, 還把門給反鎖,廖向國已經在家, 見她抱着個盒子鬼鬼祟祟的,問了一句。

“你抱的是個啥?”

錢大嘴噓了一聲,把盒子放桌上, 正要打開的時候,外面傳來敲門聲。

“開門。”

錢大嘴吓一激靈,趕緊把盒子藏好,廖向國站起來,跟在她身後去了門口,将門拉開之後就看到外面站着幾個穿公安制服的男人,還有兩個穿便服的男人,等門一開,就指着錢大嘴。

“就是她就是她,我們倆想着在家裏放錢不安全,在外面挖個坑埋着呢。結果剛埋好,這女的就過來挖了。要不是我不放心回頭看一眼,還真不知道被誰拿了。公安同志,她這屬于盜竊,快把她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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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向國吓得臉都白了,他就說怎麽拿着個盒子鬼鬼祟祟的回來,原來是偷了人家的東西。

“這位同志,你快把偷的東西交出來。”為首的公安一臉嚴肅的說道。

這邊動靜鬧得大,整個樓層的人家都出來了,探頭探腦的看熱鬧。

“我,我沒偷,你看我們家哪有東西。”錢大嘴也慌,但她死鴨子嘴硬,就是不承認。

那個指認她的男人惡狠狠的呸了一下,“我就是怕你不承認,才一路跟上來的,公安同志,肯定還在她家裏,咱們找找就是了。”

錢大嘴慌得不行,她把木盒子就放在櫃子頂上,拿塊布蓋着呢,一找就找到了。

眼看着對方要進門,她一拍大腿坐在地上哭嚎,“要死啦,平白無故冤枉人啦,我沒偷東西硬說我偷了……”

以前她這麽鬧,一般人肯定不會繼續。但今天她碰到了硬茬子,公安鐵面無私的進來,那指認她的男人還踹了她一腳。

廖向國腿軟的扶着桌子,話都不敢說一句。

木盒子很快就找到了,在那男人想打開的時候錢大嘴直接沖上去,“這不是你的,這,這是我自己家的。”

男人冷笑一聲,“你自家的,那你說說裏面有什麽?說對了我就給你。”

錢大嘴趕緊說道:“就錢和票,我和我男人掙的都在裏面。”

男人又笑了,“有多少?你要說不出來那我說,裏面一共有肉票十張,糧票五十張,還有布票三張和自行車票一張以及縫紉機票一張。另外還包括五百塊錢和兩個手表。”

他一說完,外面看熱鬧的人就讨論了起來。

“這麽多啊,還好人家回頭看到了,不然都要被錢大嘴給拿了。“

“這麽多錢也敢拿,錢大嘴這人真是不要臉。“

“她貪小便宜不是出了名的?以後大家可小心點,家裏門關嚴實了。“

“還以後呢,這都帶着公安過來了,抓回去得送去批~鬥吧?”

這大冷天的,錢大嘴背後出了一身的汗,那公安拿着盒子問她。

“你說說,裏面有啥?”

錢大嘴支支吾吾的,“就,就跟他一樣。”

這話說出來公安也明白了,把盒子打開檢查了一下,然後示意另外兩個公安。

“把人帶走。”

錢大嘴撒腿就想跑,結果一下子被人扣着手綁了起來。

“我是冤枉的,這盒子其實是我撿的,我還準備交給公安呢,我沒想拿,我真沒想拿!”

她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現在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廖向國急得不得了,也幫她向公安求情,“才剛拿回來呢,都沒看裏面是什麽東西。”

“那能從地裏挖出來,還好人家回頭看了眼,不然這麽貴重的盒子就被你們倆獨吞了,少說廢話,再說話就把你一起帶回去。”

人這麽說了,廖向國馬上閉嘴不敢說話,眼睜睜看着這些公安把錢大嘴帶走了,她的哭嚎聲到樓底下都能聽見。

門口幾戶人家還在聊天。

“哭得喲,咱們過幾天是不是就能在批~鬥大會上看到她了?”

“那麽多票和錢,加起來幾千塊了,何止批~鬥啊,工作肯定丢了,批~鬥完還得送去農場改造。”

“肯定是送去最差的農場,咱們廠裏不就有一個,亂搞男女關系,原本多漂亮一女的,前段時間因為病了回來看病,頭發都全白了。”

“跟這種人最好劃清界限,這同一家的人,以後出去都要被人罵。”

廖向國怔怔的站在原地,聽着他們說話,然後冷不丁的打了個冷顫。

呂鍋和陸長纓倆人站在樹蔭下,看着錢大嘴被人帶走。

“啧,你這招真厲害。”呂鍋嚼着酥杏仁,這是他師父做的,就一包,特意給他了。

陸長纓抱着手,眼底的情緒很淡,“只是後媽而已,你那邊倒是處理得不怎麽幹淨。”

呂鍋嚼吧嚼吧,“慢慢來嘛,等以後找個機會,把人哄去大山裏伐木就行了。”

畢竟是師父名義上的親爹,潑污水這事不能潑,容易扯到師父身上,所以得一步步來,反正他外孫盯着呢,肯定不會讓人好過就是了。

“晚上師父說晚上吃餃子,咱倆是不是得回去了?”呂鍋把剩下的酥杏仁包好,又妥善的放到口袋裏。

陸長纓率先邁開長腿往飯店方向走去,他腿長步子大,身後的呂鍋的小跑着才能跟上。

“陸同志,你體諒體諒我這種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等等我噻。”

不說還好,一說人走得更快了。

呂鍋咬牙,他決定待會跟師父告狀,說陸少帥一點都不尊老愛幼。

……

飯店前面接待客人的時候,廖清歡在後面帶着所有後廚做事的包餃子。

天天吃飯吃菜也膩了,時不時做一點旁的吃食開開胃口。

雖說在她這家飯店裏也不存在什麽開不開胃口的,基本每頓飯都是搶着吃。

餃子餡料分了好幾種,香菇豬肉餡的、羊肉大蔥餡的、還有雞蛋韭菜餡的,要不是食材不全,她還能再整出幾十種餡料來。

這麽多人上手包,很快就包了一整個案板的餃子。

拿出一部分來先煮上,剩下的接着包。

劉紅星端着自己的面碗羨慕的看着林香香吃餃子,他幾天揉的面又沒過關,但據師傅說,大概再過一段時間就差不多了。所以他馬上就能脫離每天兩頓面的生活,過上吃自己炒菜的日子。

對,就是自己炒菜,他要開始學做菜了,做得不好吃,就得他自己吃完。

林香香警惕的抱着自己的碗,見他實在是可憐,對他清咳一聲。

“咳……”

劉紅星福至心靈,趕緊端着碗跟上,倆人走到角落裏,林香香極其舍不得夾起一個餃子放到他碗裏。

“快吃,別被發現了。”

白白胖胖的餃子就跟元寶似的,看得劉紅星眼冒金光,趕緊拿筷子夾起來送到嘴裏。

“唔,好吃。”

他眯了眯眼睛,自己吃的這個餡是香菇豬肉餡的,很尋常的餡料,不尋常的就在于這餡料是廖清歡親手調的,所以味道非常的香,比他吃過的餡料都要香很多。

也不只是香,豬肉還很滑嫩,汁水滿溢,越嚼越香,越吃還越想吃。

林香香看着他饞人的眼神又落在了自己碗裏,趕緊端着碗跑了。

“別想,剩下都是我的。”

廖清歡也端着一碗餃子,劉紅星和林香香倆人中間的小動靜她都看清楚了,只是懶得說而已。反正以前幾個徒弟也會這樣相互幫忙,偷偷換一換口味。

“師父,我明天就得走了。”

呂鍋端着一大碗的餃子,邊吃邊和廖清歡說道。

廖清歡一點頭,“保重身體。”

“嘿嘿嘿,放心吧,我精神頭好得很,能活到您孩子長大呢。”

呂鍋一咧嘴,這會露出來的表情跟他平時表現出來的成熟穩重完全不一樣。

“那很好,争取活到我孩子也娶妻嫁人。”

廖清歡拿碗跟他的碗碰了一下,做了這個約定。

……

呂鍋走了,他還沒退休,因為管着領導人的吃食,也沒法退休,畢竟他年紀可比領導人小多了,人家還在管理國家大事呢。

這次出來也只是請了個假,他指導的那些人暫時頂上。

出來呆了小半個月,也差不多是要回去了。

廖清歡這邊把醋姜給他腌制了,放在牆角邊,頭一天晚上就交給他帶走了。

其實她也有點不好意思,徒弟過來吧,也沒什麽好東西給他,下面倒是有金銀珠寶什麽的,可這些現在不值錢啊。

以前倒是給徒弟們準備好娶媳婦的錢,後來大撤離,就先把那些錢都給了他們。徒弟們一轉眼都這麽大年紀了,身上都不缺,還想着法孝敬她。

作為師父,享受徒弟們的孝敬是應該的。但她又沒到那個年紀,沒法心安理得的享受。錢和票徒弟們不缺,所以她就只能從吃食上入手,徒弟們喜歡吃什麽,就給他們做一些。

自從大徒弟走了,飯店仿佛也清淨了不少。

以前他每天都呆在飯店裏,時不時跟自己說兩句話,再回憶回憶從前,還是挺有意思的。

冷不丁走了個人,剩下這些幫廚的都是徒孫,對她有尊敬有崇拜,但還是有距離感。外面林香香和李淑華倒是叽叽喳喳,但她們倆玩好了,聊的東西不是自己喜歡的,所以也插不上什麽嘴。

至于劉紅星,沉迷學廚無法自拔,又作為飯店經理天天忙前忙後的,跟她打個招呼都費勁。

還有另外幾個徒弟,臨近過年吧,飯店都忙,他們一個星期也就來一兩回,所以廖清歡陡然就有一種年紀大了,晚景凄涼的孤獨感。

不過孤獨歸孤獨,她倒是發現了另一件非常令她驚喜的事情。

那就是她瘦了,這種瘦,是大家夥都能看出來,連她都能看出來的。

其實她在發現自己靠不吃東西減肥頂不住之後,就恢複了正常的飲食習慣,早上吃好中午吃飽,晚上少吃。中間要是餓了,就随便吃一點東西。

平時冬瓜荷葉茶經常喝,早上爬起來就繞着院子跑跑跳跳,晚上吃過飯後休息一下繼續跑跑跳跳,再加上每頓飯還要做菜,一天下來能出好幾身的汗。

因為有了縫紉機,在熟悉了縫紉機的操作後,她晚上跑跳完洗個澡就坐在縫紉機後面做衣服,做了幾身輕便的棉布內衣,穿在裏面吸汗,若是濕透了就換一身,盡量保持自己的幹爽整潔。

在這種情況下,她肉肉的臉小了,之前做的衣服腰身也松了,大腿上的肉也不會摩擦得生疼。平時經常出油的臉一整天下來也不會出太多油,面部皮膚也細膩了很多。

雖然還是肉團團的,但從陸長纓送的那個牡丹花做背景的紅色鏡子裏也能看出來,人就是瘦了。

當然了,最開始發現她這種變化的,不是經常在身邊的人,而是外面那些食客。

和平飯店有個做菜很好吃的廖師傅,周圍工廠都知道,甚至這名號已經傳到了其他地方,飯店裏來一些遠處趕來的人吃飯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了。

門口排隊排得老長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到點各個工廠就狂奔出來一批人,只要速度夠快,十分鐘內樓上樓下全坐滿人。

因為收錢的那個服務員看着就很兇,看着他那張臉你都不敢多耽誤時間,總感覺對方下一秒能掏出一把槍來抵着你腦門,不點菜就直接崩了你。

哪怕是這樣,大家夥還是争先恐後的過來,隔一段時間沒來,攢夠了錢想着好好來吃一頓的食客們一看到廖清歡,說的第一句話都是,廖師傅您瘦了。

他們見過以前的廖師傅,大褂子穿身上,遠看像個球一樣,都不是走過來的,像是滾過來的。現在則不一樣了,依然是大褂子,但那張臉露出來了,肉團團的多可愛啊,說話也軟乎乎的,很典型的海城姑娘。

廖清歡以前就是守着櫃臺會招待客人嘛,現在也還是喜歡時不時到前面去看一眼。

被客人說多了,她就發現自己确實是瘦了。

周圍工廠年輕人多,既然旁邊的和平飯店好吃,那就會經常來這邊請客吃飯,這裏面不乏有喜歡胖胖姑娘的年輕工人。

廖清歡瘦下來後沒有那種壯碩感,圓乎乎的在很多人眼裏就成了好生養,看起來可愛的姑娘,于是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工人時不時就把視線落在廖清歡身上。

再仔細一琢磨,廖師傅這麽年輕就是三等廚師,她做菜好吃,要不了多久肯定能升一等,那工資可就高了。

在飯店做事吧也就忙兩頓飯,不算太忙,聽說一個月肉票發得比他們工廠都要多不少,這福利可比他們好多了。再加上人性格也不錯,說話聲音好聽,娶這麽個媳婦就是享福的。

林香香就明顯感覺到店裏年輕男工人越來越多了,尤其是廖師傅出現的時候,那眼神都裝燈一樣,別提多亮了。

廖清歡對于這種眼神還蠻眼熟,以前也是一位受人追捧的時髦女郎嘛!比這更熱切的眼神都碰到過。

反正也就是看看,不會做什麽,所以廖清歡一般都是無視,若是碰到了經常見到的,就點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她覺得無所謂,可林香香他們就很有所謂了。

因為身邊的陸同志每天都陰沉沉的,那雙眸子冷得喲。看一眼就恨不得趕緊跑,生怕他下一秒揍人。

每天守在櫃臺前面,就跟巡邏似的,但凡是發現誰的視線太過分了,就站過去一擋。

然後冷冷的掃人家一眼,把人家吓得低頭認真吃飯才收回來。

還屁颠颠跟在廖師傅身後,像大狗熊似的,只要廖師傅出來,人家上哪他也跟着上哪、林香香和李淑華是姑娘家,也能看出來陸同志的心思,陸同志和廖師傅以前就是朋友嘛,對于他們倆能在一起,倆小姑娘都挺樂意的。

于是林香香做個頭,見陸同志光守着人也沒個動靜不算事啊,就給人說了一句話。

“你倒是盡量主動跟廖師傅多溝通啊,不需要那麽厲害,在人家面前也裝裝可憐。”

于是這天晚上送走了所有客人,飯店幫廚的也都收拾好了走了,陸長纓把最後一桶水挑完,還給她在鍋裏燒上熱水後,來到蹦蹦跳跳瘦身的廖清歡身邊。

“怎麽了?”廖清歡有點小緊張的問道。

“冬天到了,你能幫我做身厚點的衣服嗎?有點冷,我好像都得風寒了。”

陸長纓奄耷耷的吸了吸鼻子,然後打了個連廖清歡都能看出來非常假的噴嚏。

作者有話要說:陸長纓:哈啾廖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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