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陽春三月, 門口每天早上過來上班的工人穿着藍色硬底工裝，一個個精神都非常飽滿。

騎着自行車的小夥子神采飛揚，若是碰到眼熟的女同志, 便伸手仰頭高聲打個招呼，引來嬌笑聲一片。

廖清歡倚在門口，手裏端着個小碗，裏面白潤晶瑩的小丸子，浸在小粒的酒釀中間, 面上撒了一層腌制的桂花，除了酒釀的香味還有桂花的香味。

她拿勺子舀起來慢慢的喝, 丸子軟糯，甜甜的酒香濃郁動人。她一邊看着對面工人上工熱鬧的畫面，一邊高興的享受着這一碗酒釀。

“廖師傅~”

展紅旗很潇灑的從自己新買的自行車上下來, 見到廖清歡跟她打了聲招呼。他旁邊有個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年輕人，梳着小分頭, 也騎着自行車。在看到廖清歡的時候，有些羞澀的低下頭。

“來找淑華啊？這丫頭又去後面盛丸子吃了。”

廖清歡知道展紅旗和李淑華的關系，小情侶倆最近好像都商量着結婚了。李淑華嚷嚷着自己吃得太胖了, 得瘦點, 結婚的時候穿衣服好看。

說是這麽說，但李淑華那嘴是沒停過的，每天到飯點數她和林香香吃最多了。

“她昨天還跟我說今天少吃點的。”展紅旗有些無奈, 但面上的笑容卻又是縱容的。

廖清歡覺得展紅旗不錯，之前還聽說展紅旗為了讓李淑華能到飯店吃飯, 将自己的自行車都給賣了。這種舉動在她看來是挺沖動的，但也挺令女孩子感動。尤其對李淑華這種好吃嘴而言，有人因為她喜歡吃, 就把自行車賣了供她吃。

難怪倆人在一起才幾個月，對于結婚李淑華還挺高興的。

“這你可攔不住……”廖清歡笑他。

“我也知道自己攔不住，要不是她不願意，我都想從廠子裏出來，到您這來學學手藝，好給她做做好吃的呢！”

展紅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從自行車把手那取下一個袋子，遞給廖清歡，“這是我媽給做的喜餅，讓我先帶過來給您嘗嘗，問問您味道行不行。”

他之前還帶着他媽到和平飯店吃過飯，廖師傅的廚藝把他媽給驚到了，一直說她吃過最好吃的菜就是廖師傅做的。後來廖師傅出來，他媽順嘴問了問喜餅該怎麽做，廖師傅很細致的教了。

眼看着過兩天就要結婚了，他媽就先做一籠喜餅，讓他送過來給廖師傅嘗嘗，如果味道不對也好改進。

結婚不管是什麽時候都是大喜事，婆家願意張羅做喜餅，那也是看重這個兒媳婦。李淑華怎麽着也是和平飯店的人，廖清歡很樂意看到李淑華未來婆婆這麽重視她。

她手裏端着碗，正要放到桌子上的時候，展紅旗旁邊的小夥子趕緊伸出手來。

“我幫您拿着吧！”

廖清歡也沒多想，有人拿着就拿着呗，便将碗放到了那小夥子手上，然後接過展紅旗手上的袋子。

袋子裏裝七八個喜餅，個頭都不大，差不多就是巴掌小一點的大小。

當初展紅旗他媽問，廖清歡教的是乳山喜餅，這喜餅做起來沒那麽難，就是材料稍微貴了一點，得用大麥粉，雞蛋，白糖，還有花生油這些來做。

不過展紅旗家裏條件不差，催自己兒子這麽長時間總算找個媳婦，那必須得操辦得好。不就是材料稍微貴了點嘛，無所謂，攢了這麽多年的糧票就等着這個時候來用呢。

對方顯然是精心做的，兩面烤出了糖棕色，邊緣一圈還是白色的。拿在手裏面上發軟，能聞到一股很濃烈的甜香。

喜餅中間可以放餡料，紅豆沙或者是芝麻糖都行，也可以不放餡料，本身裏面就放了不少雞蛋，直接這麽吃就已經夠香了。

廖清歡掰下一塊，內裏層層疊疊，吃起來除了甜香味，還有非常濃郁的奶香味。

“加了奶是嗎？”她問道。

“對，加了奶。您之前不是說了一嘴奶可加可不加嗎？我媽想着既然做就做好一點，跑去托人定了一些奶。”

展紅旗說起這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自己媽媽看重自己媳婦，這樣能省掉很多麻煩，他肯定是高興的。

“很不錯，就這麽做可以。”廖清歡誇獎了一句，确實是非常不錯，用料舍得，火候也掌握得好，這東西不算難做，用心做出來的不會差。

“那就好那就好。”展紅旗也放了心，其實他也覺得好吃，就是他媽不放心。

李淑華跟劉紅星那搶了一碗糯米丸子出來，見到自己對象在門口便興奮的喊道：“你怎麽來了？”

“給廖師傅送喜餅嘗嘗味道，我媽不放心，怕做得不好。”展紅旗跟李淑華解釋。

“阿姨做的肯定好吃，給我也嘗一個。”李淑華可好意思了，圓圓胖胖的小臉上笑得喜氣洋洋。

廖清歡把自己的碗從那位男同志手裏拿過來，“你也不害臊，這可是你們結婚當天給客人吃的。”

“那我不管，我以後還是主人呢，我先吃是應該的。”李淑華鼻子一翹，說得理所當然。

幾個人在門口聊着天吃餅子，陸長纓從後面找過來，站在廖清歡身後。

“聊什麽這麽開心？”

廖清歡指着李淑華，“這丫頭非要吃自己結婚要用的喜餅，這會功夫都吃下兩個了。淑華，你也別一個人吃，咱們飯店這麽多人呢，你不分分啊？”

李淑華吃得正香，聽到這話頗為不舍得，但是陸哥是廖師傅對象，那肯定得分，于是拿起一個遞給陸長纓。

“陸哥，您吃您吃，我到後面分餅子去。”

陸長纓将餅子接過來，李淑華就颠颠的跑了，展紅旗叫都叫不住，他搖搖頭，對廖清歡和陸長纓點點頭。

“那我們就去廠子裏了，陸同志廖師傅到時候去喝喜酒。”

廖清歡笑眯眯的應了，“行啊，到時候過去。”

展紅旗和旁邊的工友一塊推着自行車走了，走出一段距離見邊上的工友還時不時回頭看，笑着問道：“是不是覺得廖師傅很漂亮？”

那工友有點害羞的點點頭，“是很漂亮。”

“哈哈哈，她去年的時候可沒現在漂亮，人很胖的。那會大家都沒想到她瘦下來會這麽漂亮，不過再漂亮跟你也沒啥關系，後面過來的那位陸同志，是她對象，護得可緊了。”

展紅旗稍稍告誡了一句，畢竟人家有對象了，不該想的可別亂想。

工友這會也看到廖師傅對那位男同志笑得燦爛，心裏有點小難過，他确實起了點心思。

廖清歡自己也沒想到她瘦起來會這麽快，用一天一個樣來形容都不誇張。身上的肉可會掉了，改掉的地方吧，沒有多餘的肉。不該掉的地方連她自己看了都害羞。

好在平時她都是穿着白大褂，也看不出來什麽。

她找個凳子坐下，陸長纓坐在她邊上，三兩口就把喜餅給吃完了。

“巧姐還好嗎？醫生那邊怎麽說？”

也不知道是不是換季的原因，巧姐冬天的時候還好好的，這天氣稍微暖和一點了，她的咳嗽倒是又開始反複。

原本陸長纓和廖清歡都不知道，還是昨天晚上巧姐沒過來拿飯，陸長纓不放心，把飯送過去就看到巧姐躺在床上起不來。

年紀畢竟是大了，又是病了好些年的，沒人在身邊照顧确實不大行。

“是着涼引起的，需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

說起這個陸長纓沉了眼，表情也挺嚴肅的，還有些自責。

他準備從陸家那邊出來，還是住到小紅樓去。只是洛寧那邊肯定不願意，就算那邊不願意自己也沒辦法了。

“這麽嚴重啊，那我忙完中午的飯去醫院看看。”廖清歡也挺擔心的，昨晚陸長纓從醫院出來就轉到這邊跟她說了下。“她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我給她做去。”

“醫生說讓在醫院吃，護士會把食堂的飯菜送去給她。”

廖清歡了解了，“那也行，我看看做點小零嘴，讓她平時吃了打發時間。”

倆人稍微聊了聊，廖清歡将自己的喜餅還有酒釀丸子吃完，端着碗去了後院。

巧姐身上的病比較複雜，廖清歡也不敢瞎做，這段時間她喜歡上了吃罐頭，什麽橘子罐頭菠蘿罐頭，糖水甜甜的，風味比較獨特，她自己嘗的時候就在琢磨做法。想着以後有什麽水果，還能自己做來着。

直接把罐頭拿過去的話，稍微有點涼，不适合老人吃。

廖清歡便拆了幾個菠蘿罐頭，将菠蘿還有汁水都倒出來，然後泡發了一點銀耳，都放到一口小罐子裏慢慢的炖。

這會大家都在忙着準備中午的菜，廖清歡這頭掏了一大碗的面粉。她記得巧姐是蘇城人，蘇城人愛吃糕點也會做糕點，正好她會做的糕點不少，便這個季節吃酒釀餅不錯。

早上做酒釀丸子還餘下不少酒釀呢，多做點給巧姐帶過去，剩下的飯店這家夥都可以嘗嘗。

酒釀倒入面粉中，然後再倒入溫水和成面團，醒好後分成一個個小面團，壓扁，擀成圓形的餅，不需要太薄。

劉紅星現在已經上竈臺做菜了，不過他做的就是普通的素菜。把自己要做的菜放在大籃子裏提到竈臺邊，見自己師父正拿着口平底鍋烤餅，聞着味還像有酒釀的香味。

“這是什麽？”

“剩下的酒釀拿來做餅。”廖清歡随口一答。

“哇哦，又是個新鮮吃食了，待會我能申請嘗嘗不？”

劉紅星厚着臉皮，師父做啥都好吃，這點他一清二楚。

“那飯點的時候，随便抓三個客人問下，只要他們說你做的菜好吃，你就能吃一個。”廖清歡雖說嚴厲，但劉紅星現在是最小的徒弟，也就是中晚兩餐會要求他吃自己做的菜，不允許吃其他菜而已。

劉紅星現在對自己很有信心，雖說手藝還是一般，但炒素菜這活他幹了很多回，早就得心應手了。

“沒問題。”

他可有信心了，昂首挺胸的張羅着燒火。

這火候得自己來，火燒得好，菜也就成了一半。今天這事很重要，不允許讓旁人來誤了他的大事。

廖清歡見他渾身都是勁，忍着笑。

“好好幹，能不能吃上就看你自己了。”

後廚所有人就看着他們師徒兩個樂呵，劉軍是最樂呵的。這讓他想到了當年自己學廚，也是這個樣子。說起來自己師父的教學方法跟廖師傅的還挺像，就是他師父要更兇一點。

劉軍笑着笑着臉又垮了，看了眼廖清歡，手裏拿着個蘿蔔走到她身邊。

“廖師傅，我跟你說件事。最近我師父可能不會過來了，他有點事。”

廖清歡擡眼看他，見他面上表情猶豫，問了句，“什麽事？”

平時林碗他們三天會過來一趟，尤其是林碗，最愛往這邊鑽了。還喜歡帶些她腌制的菜走，弄得她自己這邊幾口大缸子都不夠。

“我師父不讓我說。”

話是這麽說的，但劉軍滿眼都是你問啊，你問我就說的意思。

廖清歡有點樂，“沒事，你跟我說，他不能罵你的。”

“是這樣的，我大師兄叛出師門，跑到別人飯店去了。那飯店裏的師傅跟我師父不對付了好些年的，現在三天兩頭上紅星，說我師父不看重自己徒弟，還想把飯店其他人都弄走呢。”

“這不是都分配好了？沈曉明怎麽過去的？”

廖清歡有些疑惑，不都分配好，怎麽還能把飯店的人弄到其他地方呢？

“要是他們飯店缺人，紅星那邊的人提交申請想過去的話還是可以過去的。那沈曉明專門跟紅星飯店做一樣的菜，分量比紅星要多很多，現在很多人都上沈曉明那吃去了。”

“兩家飯店離得近，多走兩步路的功夫。他們飯店的人還要上紅星飯店裏拉人，說他們飯店的分量大些，比紅星好吃，把我師父氣得頭暈，幾天沒去飯店了，一直在家裏休息。現在紅星飯店裏亂糟糟的，就靠我剩下兩位師弟撐着。”

二徒弟都氣頭暈了，身為師父的廖清歡着急了。

她就說呢，怎麽到了該來的時候幾個徒弟都沒來。

“師父不讓我告訴您，怕您擔心，想着身體好點就回去的。但那沈曉明太欺負人了，把我師父教他做的一些特色菜都教了出去，我就想着，您手藝好，能不能抽時間過去，好好挫他們那些人的威風。”

劉軍的最終目的就在這，紅星飯店平時常做的就是海城本幫菜，紅燒肉、響油鳝糊、鍋燒河鳗還有紅燒鮰魚，雞骨醬這些。

這些菜是他們飯店的特色，跟其他飯店不一樣，每家飯店做的口味不同，全看食客喜歡。

現在沈曉明在其他飯店做，味道一樣分量還大，那自然是能吸引走一批食客的。

單單這樣也就算了，他們還上飯店攪合，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後臺，告到上面去都沒人管。

劉軍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讓廖清歡去那邊幫着穩一穩軍心，她做菜好吃，是別人做不出來的味道。她能過去的話，那些挑嘴的客人肯定得回來。

給自己徒弟辦點小事那根本就不叫事。

沈曉明那玩意兒會走多多少少跟她也有些關系，廖清歡把酒釀餅翻起來，放到竹筐裏，這麽小會的功夫就已經烤了小半筐。

“沒多大事，我下午去醫院看個病人，看完就直接去紅星。”

劉紅星一耳朵聽到了，回頭好奇的問，“師父您去紅星幹啥？”

廖清歡笑得燦爛，巧妙淡寫的說道：“沒啥，也就是收拾收拾不聽話的徒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