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你在哪裏?我去見你
中午一點半之後,王振江那一撥人陸陸續續走了,飯店再沒有其他客人進來。
易白棠索性說:“先把門關了。”
大中午就關門?孫淩聞言有點詫異,但也沒多說什麽,快手快腳地放下正收拾着的碗筷,擦擦手,直接上前将外頭的卷簾門拉了下來。
空間暫時封閉,有助于思考。
易白棠面色凝重地摸出口香糖,慢吞吞剝了三條口香糖衣,一一塞入自己的嘴裏。
他也不知道自己具體在想什麽。
反正飯菜感情的事情,商懷硯的事情,逐一地在他腦海中交替播放,大家跟約好了似的,你先在主人的腦海裏呆個十秒鐘,它又在主人的腦海裏呆個二十秒鐘,接着你再在主人的腦海裏呆個三十秒鐘……
易白棠思索着這兩件事情,目光同時落在孫淩身上,看見對方關了門之後又開始整理桌子,整理桌子完了洗碗,洗碗完了拖地,拖地完了又回到廚房裏頭,在一廚房的各種原材料之中猶豫了好一會,從蔬菜籃子中摸出兩個土豆,默默開始削皮切絲。
隔着老遠的距離,易白棠有沒有武功的,當然不能看清孫淩案板上切出來的絲的大小形狀。
但是聲音從無阻隔。
他光只懶洋洋坐在椅子上,就能從對方大小不一的切菜聲中推斷結果。
比如:
“嚓嚓嚓——砰!”
切塊了。
“嚓嚓嚓——咚!”
滑刀了。
“嚓嚓嚓——嘶嘶!”
切到自己手指了。
切個土豆而已,也能切出這麽多的節奏,你怎麽不去搞樂團呢……
易白棠微帶郁悶,問廚房裏的人:“你以前進過廚房嗎?”
孫淩不吱聲,裝死,繼續努力切絲。
易白棠也不繼續問,優哉游哉地嚼着自己的口香糖。
最後還是孫淩堅持不住,乖乖對易白棠說:“很小的時候進過一次,把自己家的廚房給燒了,後來就只有用酒精燈煮過方便面了。”
意料之中。易白棠嗯了一聲:“你真覺得自己能夠在半個月中做出自己想要的菜來?”
孫淩頓了片刻,選擇實話實說:“半個月太短,也許最後都做不出來吧,但是我盡力了……而且半個月之後,她就要走了。”
易白棠沒問孫淩口中的“她”究竟是誰。
倒是孫淩放下手中的刀子,走到易白棠身旁,主動向易白棠說起了那個故事:“這個故事可能有點無聊,我和她是同一個村子裏的,也考上了同一所高中,還是同班同學,大概因為那所學校就我們兩個是一個村子裏出來的,我們成了男女朋友;但是後來因為一些小誤會,我們分開了……她在高中畢業的時候順從父母的意思選擇嫁給別人,我考上了大學。”
“然後就沒有聯系了。”
“直到我在兩個月前在醫院碰見她。”
“她的婚姻不太幸福,對方家暴,出軌,她這次因為腦症蕩住院,住院的時候已經和對方離婚了……她決定等出院了就離開這裏去世界各地旅游,時間就是一周之後。”
孫淩的心情有點沉重:
“所以我希望在她離開之前,能給她一點難忘的東西。”
“為什麽選擇食物?”易白棠問。
“因為談戀愛的時候,她說未來自己不做家務,我答應她以後我承包洗衣做飯打掃衛生。雖然遲了點也和過去不太一樣,但我還是想在她離開前踐行做飯這個諾言。”孫淩認真回答。
“唔。”易白棠不置可否。
“而且,我覺得——”孫淩又琢磨着說,“食物其實挺有魔力的不是嗎?有時候人覺得自己過不下去了,出去胡吃海塞逛個街買買買什麽的,就又感覺什麽玩意,多大點事情……”
食物是有魔力的,這個倒是沒錯。
易白棠暗暗想道。
他記得自己剛剛懂事開始,他也住在村子裏頭,別的孩子在外頭玩沙子玩積木玩拼圖總之玩各種各樣的東西,他就在廚房裏或者廚房外頭的小院子裏同樣玩蝦玩蟹玩雞玩鴨玩瓜果蔬菜。
還愛玩廚房裏的刀。
說起來當時自己只有三四歲吧,還是更小一點?
總之從懂事開始,手裏就拿着小小的刀切各種東西,瓜果蔬菜屍呈遍野,蝦蟹雞鴨的待遇好像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不過比旁邊那位好的就是,雖然當時只有三歲,但反正他砍了多少,最後一定吃了多少。
說起這個來……
易白棠頓了頓,有點不甘不願地承認:
大魔王的廚藝确實能夠化腐朽為神奇,刀工明明是廚藝最基礎的部分,但就算他将那些東西砍個七零八落,只要大魔王願意,還是能夠做出他也吃不出什麽不對的美食來。
當然,他記得這種日子最多也就一年。
一年之後,他就能将東西切得像模像樣了。
那時候天天切菜,還被逼着打掃衛生,什麽都不懂的自己居然也不會膩煩,還每每看見新的食材就十分興奮,恨不得每一樣都先研究再解剖最後吃個幹幹淨淨,也許真的只有“食物是有魔力”的這句話能夠概括了吧。
然後一個念頭忽然從腦海之中蹦跶出來,詢問易白棠:既然食物是有魔力的,那麽食物是有感情的嗎?
易白棠:“……?!”
他被這樣一吓,瞬間從回憶中驚醒,接着感覺整個腦袋都大了一圈。
要命了,我的美食道路根本不是這個啊!
我的美食道路是以最精細的口感,做出最美味的食物。
一切都是可以量化的!可以看見的!可以分析的!
這種唯心主意的無稽之談——
好巧不巧,坐在旁邊的孫淩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問起來:“對了老師,最近商老板好像都沒有過來?”
易白棠立刻瞪了孫淩一眼。
孫淩莫名其妙。
易白棠自己洩氣了,轉回視線,不甘不願地摸出手機,從裏頭寥寥幾個的通訊錄中找到最新被存入的號碼。
我需要一個情商高的朋友的幫助。
沒錯,就是那個不在眼前的人!
煩惱,關鍵時刻好舌頭偏偏不在,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有什麽事情……
商懷硯其實并沒有什麽事情。
他就是發現自己和易白棠的相處有點不對勁,所以随口找了個還過得去的理由,不動聲色拉開了距離,打算通過時間和轉移注意力的方法消磨太過頑皮的情感激素,讓兩人之間的情感退回到安全線以下而已。
有些總裁消磨感情的辦法是用越來越多的工作折騰自己不想別的。
不過商懷硯可不是這樣的總裁。
集團裏很多事情真正做決定的并不是他,而他能做的那些決定也從來沒有出過錯,并且他還有很多情人。
他要轉移注意力與感情,只要去找一個還算喜歡的情人住一段旅個游就好了。
不過這一回,在做出選擇的時候,商懷硯猶豫片刻,并沒有找最近捧紅的一個小明星,而是把一個過去是情人,現在算普通朋友的男人找了過來。
他們在一家網球球場中見面。
戴着金邊眼鏡的年輕律師穿着厚大衣,圍着圍巾進來的時候,商懷硯恰好又拿下了一場網球的勝利。
比賽結束,商懷硯沖對手做了個“下次再來”的手勢,拿起毛巾一邊擦汗一邊對律師開門見山:“最近陪我旅個游怎麽樣?”
律師一愣,推推眼鏡,笑道:“商總還缺伴兒?我最近剛好接了一個案子——”
商懷硯微微一笑,和對方一起走去休息室,語氣不乏溫和與商量:“不會讓你吃虧的,考慮一下?”
律師這下還真的有點動搖了,誰讓金主圈裏,商懷硯是出了名的溫柔大方,英俊多金?
不過幹律師這行的,就真沒有不精明的。
律師再次推推眼鏡,輕輕咳了一聲:”商總這是碰到了感情上的煩惱?”
走在前面的商懷硯沒有回答。
恰好這時候休息室到了。
商懷硯當先進入,挑了自己慣常抽的牌子,從中取出一根煙點燃。
他先抽了一口,又漫不經心地抖了抖煙蒂,方才開口說話:“算是吧。”
跟進來的律師咬着自己的舌頭,以免說出不該說的話。
商懷硯倒是挺想找個人說說話的,所以開了口之後,他也不用別人繼續問,背靠着松軟的沙發,自顧自接下去:“不過不太适合,他和我不算同一種人。”
律師腹诽:說得好像我和你是同一種人一樣。
商懷硯微垂着眼睛,思索片刻,又說:“再說他筆直純潔的氣息隔着幾米都能聞到。”
律師繼續腹诽:哦,說得好像我是GAY一樣,商總你忘了自己就是男女不忌十分重口的那一類人了?另外用“純潔”這個詞來形容,商總您不尴尬嗎?
商懷硯還在思索,他剛剛深吸了一口煙,現在慢慢呼出一口氣,絲絲縷縷的煙霧就夾在這口吐氣中一起散溢出來。
“再說……”這一句話,是商懷硯反複斟酌思考之後說出的,“現在我和他的關系也挺好的,也沒有必要破壞……”
律師持續腹诽:行了行了,你都找了我這個八百年沒見的人過來說話,可見有多麽苦惱了,就這樣了居然能睜着眼睛說瞎話,說你和對方“關系挺好”的,這簡直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多情又無情的商總畫風啊!
正巧這時商懷硯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律師過去也是做慣了,直接将通話接通,并打開免提,當着商懷硯的面說:“您好,請問您是?”
商懷硯坐直身體,拿起桌上的水杯,準備喝一口水。
然後他就聽手機裏頭傳來冷淡的聲音:
“商懷硯呢?”
律師:這……這種語調既不客氣又熟稔,是誰?
商懷硯一口水嗆在喉嚨中:“咳咳咳咳咳!”
通訊那頭靜默了一下。
接着冷淡的聲音再次響起,目标明确:
“生病了?”
以及理所當然的後面一句:
“你在哪裏?我去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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