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澆灌小樹苗
聽見這個聲音的一剎那,商懷硯手一抖,裝滿了水的水杯灑了半杯!
他連忙放下水杯,坐直身子,回答的聲音因為主人的重視而猛然提起,導致有些變調:“白、白棠?你怎麽會打電話過來?”
坐在旁邊的律師默默将手機放回桌面上,自身同時退後削弱存在感,恨不得窩進沙發中消失當場。
他有點沒有勇氣再插入這通對話之中。
就這前後态度差別,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商總這是要完啊……游戲花叢這麽多年,總要被那麽一個人給收了,該!
隔着大半個城市,在有家飯店裏頭打電話的易白棠微微一怔。
他沒有什麽朋友,偶爾幾個有血緣關系的人也不會這麽叫他,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麽親密地叫着自己,挺奇怪的……
他想了想,回了一句:“懷硯?”
電話那頭又沒有聲音了。
易白棠十分煩惱,心想要是能直接順着電話線飛過去,當面說話就好了,這樣就能把事情趕緊解決,也看看好舌頭的病嚴重不嚴重。
他再次沖着電話叫了一聲,這一回,電話那邊總算傳來了聲音,商懷硯将之前的半句話重複一遍:“你怎麽打電話過來了?”
“想你了,我需要你。”易白棠誠實回答。
可是電話那頭又沒有聲音了!
易白棠簡直生氣了起來!
究竟怎麽回事!這手機壞了嗎!
一點小事說了半天還沒進入主題,果然應該見面說話嗎!
他皺眉說:“你現在在哪裏?我過去找你。”
電話那邊:“……”
易白棠真的疑心手機壞了,他“喂”了兩聲,在準備挂掉重撥的前一秒鐘,他聽見商懷硯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音調相較之前還有了很多變化,都不像是他本人在說話:“我……正在外頭看病,最近有點感冒,現在中國,不方便。”
“哦。”不開心,懶得說話。
“我們晚上見面?”
“哦!”精神,提了音調。
“晚上我讓人去接你。”話說到了這裏,商懷硯的聲音總算恢複了正常。
“什麽時候見?”易白棠開心了,雖然表情還是沒有什麽變化,但聲音裏突然加入了一點點滿足的惬意。
這樣的變化面對面的時候不太明顯,但在只有聲音的對話之中,好像忽然被提煉出來了,擺在了陽光之下。
電話那邊頓了一下,然後商懷硯輕輕的、帶着一點點奇異的聲音傳來:“晚上九點見。”
一眨眼的時間,地平線吞噬太陽,一半的光明已經離開人間,遺落下另一半的黑暗。
晚上八點鐘,一輛豪車來到有家飯店前,接走易白棠。
一個小時之後,這輛寶藍色的車子在一處被夜色籠罩的別墅前停下,易白棠從車上下來,站在黑夜裏漫不經心地掃視周圍一眼,只見近處的灌叢,遠處的花木,全都成了暗色裏橫生亂斜的枝桠,透着股孤單寂寞的味道,最奇怪的是就連別墅的位置也暗沉沉的,好像并沒有人住在裏頭一樣。
但就在他轉回頭的那一時刻,整棟別墅,所有燈光,齊齊點亮。
長久沉寂,一瞬璀璨。
像是屋子終于等到了它的另一個主人,活了過來。
開燈的同時,商懷硯也打開了別墅的大門。
站在通道前的易白棠還保持着轉頭的姿勢,因為光線倏然變化,他微微眯眼,沒有看清楚背後情況。
但商懷硯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的光線都朝易白棠撲去,而後消失在易白棠足下。
對方就站在光的盡頭,随意且坦然地注視自己。
位于別墅入口處的停頓并沒有持續太久。
易白棠很快适應了亮起的光線,進入商懷硯家中,然後舉起帶來的保溫杯,對商懷硯說:“喝了它。”
商懷硯:“……”
不知道為什麽,心中有點不祥的預感。
他沉住氣接過易白棠手中的保溫杯,扭開蓋子,還沒用到眼睛,鼻子就搶先聞到了一股濃濃的姜辣味。
易白棠理所當然說:“生姜發汗,喝了就去睡吧。”
商懷硯:我……我究竟為什麽要說自己得了感冒Orz。
商懷硯試着推拒:“我吃過藥了。”
“嗯。”易白棠波瀾不驚,目光落在商懷硯臉上,不容置疑地再次重複,“喝了它。”
說話的同時,他是真的不開心了。
好舌頭的身體真是太糟糕了。
不過離開自己兩天,就生病了。
生病就算了,讓他吃一點幫助痊愈的東西還要推三阻四,難道還是小孩子,吃要前要先哄他待會有糖果吃嗎?
沒有人能明白易白棠此時的惆悵。
他盯着商懷硯,感覺對方就是一株病怏怏的小樹苗,自己用了所有方法想要讓他茁壯成長一點,可它就是不争氣,不争氣,不争氣!
悲傷辣麽大o(>﹏<)o
商懷硯從易白棠臉上細微變化的神态中讀出了許多東西。
他拒絕深想,于是深吸一口氣,喝光了保溫杯裏頭熱辣辣的姜湯。
……辣得都快吐了,他究竟放了多少塊姜下去。
……不對啊,易白棠雖然做料理放飛心靈,但不會這麽簡單粗暴放飛材料啊!
……而且感覺這碗湯裏充滿了不開心不高興不喜歡不想搭理你。
商懷硯忽然一愣。
他想起自己上次離開的時候好像在面條之中吃出了易白棠做菜時候的心情。
所以這回他琢磨琢磨,試探說:“嗯……我這兩天沒有照顧好自己,下次會注意的。”
好舌頭認錯嚕!
态度良好!
好舌頭還是可以拯救的!
不開心的易白棠轉而開心起來,眼神裏難得露出一絲滿意,然後主動伸出手,牽住商懷硯:“好了,上床休息吧。”
然後他就看見被自己牽住的人愣了一下,愣了一下之後,對方又木住了……
感冒還挺嚴重的,反應都不敏銳了,還是讓對方早點休息吧。
易白棠有點擔憂。
他也不再去看商懷硯,直接辨認了一下別墅的格局中主卧所在的方向,牽着商懷硯就往卧室走去。
到了房間裏頭,易白棠将依舊木木的人推到床上坐下,接着他等了一下。
商懷硯沒有動。
還沒有反應過來嗎?病得有點厲害……
易白棠決定幫助對方,他曲起一條腿跪在對方身旁,伸手去解開對方身上的衣服,剛解開兩個扣子,露出了對方小片的胸膛,他就見坐在床上的商懷硯驟然回過神來,然後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你——”
易白棠:“你醒了?”
商懷硯:我從來就沒有睡過!
商懷硯:“我——”
易白棠:“你自己來?”
商懷硯:“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什麽?”
還真是沒醒。病來如山倒。這樹苗太脆弱。養……養壞了怎麽辦!
易白棠突然暗暗捉急起來,面無表情說:“脫衣服,睡覺。”
商懷硯還想說話。
但易白棠的眉頭已經皺起,眼睛直接盯着商懷硯的眼睛:“你要我幫你?”
商懷硯……商懷硯最終沒找到辯解的機會,只能乖乖地按照易白棠說的話,,胡亂換了衣服再躺到床上蓋好被子。
腦袋又一次早早的沾上了枕頭,商懷硯的內心是崩潰的。
他每一根興奮的神經地叫嚣着,現實中卻不得不閉上眼睛,放平呼吸,假裝自己正在熟睡。
而易白棠看上去短時間內還不想離開……
難道他又要辛辛苦苦保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挺上兩三個小時嗎?
燈光暗下去。
閉着眼睛的商懷硯忍住吐血的沖動,正打算收拾心情好好裝睡,卻在忽然之間聽見了低沉的,帶點兒生澀的哼唱。
他愕然張開眼睛,透過落地窗射入的稀薄星光,看見懶懶靠坐在沙發上的易白棠雙手交握放在小腹上,哼着陌生的調子。
察覺到商懷硯的視線。
易白棠一邊哼着催眠曲,一邊轉頭盯了對方一眼,提醒商懷硯:休、息!
等看見床上的人又一次閉上眼睛,他才滿意轉回視線,繼續對着窗戶外頭的殘月哼記憶裏的曲子。
好久沒有生病受傷過了。
都快忘記在小時候,一旦感冒發燒,大魔王總會給他做個特別好吃的東西,然後坐在他床頭哼這支曲子。
……剛才應該給好舌頭做個好吃的才對。
易白棠稍微有一點後悔。
畢竟生病的人總是比較脆弱的。
而好舌頭好像尤其脆弱。
認錯什麽的,可以等好舌頭病好了再說嘛……
一睜眼一閉眼的時間。
商懷硯覺得自己睡着了,又好像并沒有睡着,意識恍惚的那一個時間裏頭,他聽見有渺渺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想要尋找這個聲音。
後來也忘記有沒有找到,只覺得這聲音最後化作流水,一路泊泊地淌過來,将他徹底浸泡與占據。
他睜開了眼睛,在光線之中自然而然地捕捉到房間裏的另外一個聲音。
窗戶外的光照亮窗戶下的人。
窗戶下的人微皺着眉。
心髒在忽然之間被牽動,強烈的欲望在商懷硯腦海中騰起,催促着他伸出手去撫平對方皺起的眉頭。
并不需要再做任何選擇,結論已然得出。
就好像是……第一次見面時候,那種一瞬間的驚豔與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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