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公平√
當太陽明明已經升起,卻執拗的埋在雲層裏,不肯露出自己容顏的時候,遠處的天空介于一種灰與藍之間的溫柔顏色。
搬家的第一個晚上,易白棠抱着商懷硯睡了一個好覺。
所以當姍姍醒來的時候,他的心情非常不錯,洗刷之後就去廚房裏做了一桌典型的中式早餐:炸得金黃蓬松的油條躺在長方形的白瓷盤裏,棍子相連之間,一線乳白如底下白瓷盤的顏色躍入了食物之中;剛剛蒸好兀自冒着熱氣的湯包安穩霸占一整個小蒸籠,皮薄湯多,被不知從何處來的風輕輕一吹,就在蒸籠裏頭微顫起來;加了少量五谷的豆漿喝起來濃稠又不失本來清爽的味道,當商懷硯從樓上下來,端起喝了一口的時候,幾乎驚豔脫口:“好喝!”
對于這種淺薄的稱贊,易白棠一向懶于回答。
他将自己手中的最後一盤東西端了出來,那是豆漿磨剩之後的豆渣加切碎的香蔥和馬蹄,再加豬肉餡,以面粉調和而成,炸出的早餐。
這盤豆渣丸子一共十二個,左邊六個,後邊六個,放在藍紫色陰陽魚狀的圓盤子裏頭。
圓盤子是由左邊的藍色魚和右邊的魚一同拼湊起來的,它們的背脊都是波浪狀,肚子一同圓咕隆咚,左邊魚咬着右邊魚的尾巴,右邊魚咬着左邊魚的尾巴,首尾纏繞,兩個半圓一同交成了一個正圓。
這個圓盤子是橫着放在兩人中間的,藍色的魚沖着商懷硯那邊,紫色的魚沖着易白棠自己這邊。
商懷硯此時已經在餐桌旁坐下了。
他喝了一大口剛出鍋的豆漿,感覺整個人都從胃部暖了起來;然後按照自己的習慣先夾起大概成人手掌那樣長的油條咬了一口,柔韌香酥的感覺幾乎瞬間就在唇齒中無聲炸開。
真是好吃啊!
商懷硯再一次在心中感慨。
實在太奇妙了,不管什麽樣的材料,只要到達了易白棠的手中,撇開那些放飛心靈的料理……剩餘的所有,都能做成了“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的效果出來,好像就沒有什麽菜是他不擅長的。
然後他的目光略過渾身上下都散發着誘惑氣息的湯包,停留在了豆渣丸子身上。
雖然豆渣丸子的吸引力不如熱騰騰湯包,但是那個裝着豆渣丸子的盤子太特別了,讓商懷硯非常想要越過沖着自己這方的,轉而把對方盤子裏東西搶過來吃掉。
接着,在他的視線裏,易白棠優優雅雅,不疾不徐,夾走了朝他這頭的盤子裏的豆渣丸子。
商懷硯:“……”
易白棠嘗了一口,評價道:“豆子好不好,嘗豆渣就知道了。”
他的心裏也同樣悠悠閑閑的:看坐在對面的小樹苗眼睛瞟來的方向就知道他想幹什麽了,恰好我也想這樣幹,所以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看吧,他現在就不好意思和我做同樣的事情~商懷硯其實也不是不好意思。
就是他的內心再起升起了一種詭異的萌感,一面覺得是不是有點不對勁,一面又覺得這個人正該這樣,只有這樣了才是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兩個差不多相反的念頭在商懷硯心中拔了一回河,詭異毫無抵抗能力的被萌萌萌壓倒了,商懷硯微微咳嗽一聲,将早就準備好的一張信用卡自口袋中取出,放在餐桌上,用三指按着滑到易白棠坐的那一邊,笑道:“你的存折既然在我這裏,那我的這張卡你就拿去用吧。”他仿佛不經意說,“這張卡的額度不算太高,如果不夠——”
那麽寶貝,我們就換一張卡繼續刷~
但坐在桌子對面的易白棠并沒有讓商懷硯說出藏在內心的這句野望,他單純地表達了一點自己的不滿:“沒有銀行卡嗎?信用卡存錢不好用。”
商懷硯:“……”
易白棠:“嗯?”
商懷硯總算意識到了未來還遠,有點惆悵,默默換了一張銀行卡給易白棠。
易白棠滿意了:“嗯。”
他低下頭,端起碗喝了一口豆漿。
也就是在這一剎那,新日破雲而出,萬丈金光之下,坐在他對面的易白棠似乎也被鑲了一層薄薄的光暈。
易白棠喝完了豆漿,突然想起一件事,再擡起頭來對商懷硯說:“待會我有點事,出去一下。”
商懷硯本能問:“什麽事?”
易白棠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進了自己的房間,拿出一個雙肩包來,将箱子裏頭帶來的一堆獎杯與獎狀中随便選兩三樣一同塞了進去,然後又扯下桌上筆記本中的一張紙,拿筆在上面寫了半頁的內容,一同放在雙肩包的口袋裏後,才漫不經心對從餐廳中跟上來,現在正站在門邊的商懷硯說:“沒什麽事,拉兩個投資,賺點開餐廳的錢。”
商懷硯:“……”
他內心:寶貝,我就站在這裏呢!你看我怎麽樣?年輕英俊額度高,可随時追加投資!
這時候易白棠已經收拾好了東西來到房門口。
經過商懷硯身旁的時候,他自自然然攬過對方的肩膀,再次将像早晨一樣,用面孔貼了貼對方的面孔。
那回是早安,這回是再見。
再見完了,易白棠淡定說:“晚上就回來。”
本來內心是拒絕的商懷硯:“……”
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拒絕不了易白棠了。
所以他抓住機會,趁着這個絕佳的時機,悄悄的蹭了易白棠一下,然後一本正經說:“好,晚上等你回來一起睡。”
已經走出了兩步的易白棠回頭看一眼商懷硯。
他的目光,意味深長極了——
小樹苗總是想占我便宜。
苦惱。
好吧,就這樣決定了!
嘴上他占我便宜,行動上我占他便宜。
公平√
還是一大清早的時間,城市卻已經如同自夢境中蘇醒一樣,整個忙碌起來。
易白棠背着背包乘車來到了四九城的一個角落。
這個角落正位于鬧市中的偏僻地帶,外頭是彎彎繞繞的小巷和一排參差不齊的老式建築,到了裏頭,也并沒有多好:死巷子的盡頭是一面泛黃了的牆壁,斑駁的牆壁上曾被圖畫過,後來又被人薄薄地刷了一層牆漆,白牆漆下邊,朦胧的色彩若隐若現。
易白棠朝巷子裏頭走了幾步。
當他将要接近巷子的盡頭的時候,一只花色老貓突然從不知何處鑽出來,守在巷子之前,用綠幽幽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易白棠,然後在易白棠真正接近自己前蹿上牆壁,跳進了牆後的建築中。
易白棠的目标當然不是這只老毛。
他停在了垃圾桶的十來步之外,敲響了巷子裏唯一的一扇木門。
小小的木制門臉前,左手邊牆壁的角落挂着一款同色木牌,木牌看上去有了很多年頭,在歲月的風雨中已經有些殘破,就連上邊的一行墨字,也是年年褪色年年寫,平白有了許多滄桑的層疊。
那行字寫道:
“廚師協會駐京辦事處”。
這裏雖然偏僻破落,但顯然裏頭還是守着辦事人員的,易白棠敲門不久之後,緊閉的大門就從內打開了,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大爺打着哈欠探出頭來:“這大早上的,還不到九點呢,誰啊。”
易白棠:“我要進廚師協會。”
老大爺:“哦,來幹嘛?廚師協會幫助廚師們無憂拿到等級證書,從初級到特級,明碼标價童叟無欺,初級證書只要499,499包你過考試,499,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易白棠面無表情:“那種廢紙現在還有人要?”
老大爺:“……”呦呵,居然不是肥羊嗎?
他這時才揉揉還惺忪的眼睛,仔細看了看站在身前的年輕人。
沒錯啊,确實很年輕,又一臉高冷,看上去就是那種很容易受騙的人啊!
他謹慎問:“你既然不要證書,你來幹嘛?”
易白棠:“我說了,我要進廚師協會。”
老大爺:“……”聽不懂?你進來要幹嘛?
隔着一扇門和一截短短的門檻。
一個站在裏頭,一個站在外頭。
易白棠沉默片刻,耐心告罄,多說了兩句:“進入廚師協會,成為廚師協會的一員,之後不是才能通過新式菜譜交換申請使用廚師協會的公款嗎?”
老大爺:“……”
這娃子,條款背得比我還熟。
不對,等等。
老大爺狐疑道:“你想要申請廚師創業貸款申請就申請了,為什麽要加入廚師協會,只要有廚師資格證,就自動加入廚師協會了……”
易白棠淡定:“哦,我沒有國內的證書。”
老大爺:“啥?”
易白棠:“只有這些證書。”
說着,他将自己的雙肩包拉開,從裏頭拿出了自己帶來的一個證書和一個獎杯。
老大爺定睛一看:
證書是東京國際賽事的。
獎杯是博古斯國際賽事的。
這兩個居然還不是一對的!
不對!
問題不是這個。
問題是都有這種國際賽事的獎杯獎狀了,你居然沒有國內的哪怕最初級的證書?!
他媽逗我!
你這個崇洋媚外的小混蛋!!
老大爺和易白棠說話的當口,聲音順着晨風飛入辦事處的院子裏。
這處廚師協會駐京辦事處外頭看着普通,內裏卻大有乾坤,不止一個人獨占了一個面積不小的土地,四面房子的中間居然還有一個面積不小的花園。
這花園被一道垂花拱門就中分開。
垂花拱門之前,是一地古老的水磨青磚,院子寬敞,中間一面影壁,廊下幾口大缸裏頭種着睡蓮。
等到垂花拱門之後,就是一溜兒的果樹沿院牆栽種,将裏頭的情況一一遮掩,從外頭看來,只聽得見風聲入內,水聲傳出。
這泊泊的水聲正是垂花拱門之後的一處小池塘。
小池塘裏頭養着的不是色彩鮮豔的錦鯉,而是大批活蹦亂跳的可食用魚類。
在這個小池塘的對面,屋檐飛翹,檐角上端坐着一只威風八面的屋脊獸,檐角下的木制走廊上,則有兩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正随意坐在棋盤兩側,用黑白棋子相互厮殺。
片刻,坐在左手邊的人耳朵一動:“外面是不是來人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後邊的人不以為意:“不用看,不用看,有老陳處理就夠了,這時間也不會來什麽重要的人。”
左邊的人卻笑得有些意味深長:“這時間可正好會來那麽一兩個自視甚高的小鬼——還是去看看吧,說不定會有點意外發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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