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fish
易白棠堅定地推開商懷硯,迅速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把按下藏在樹幹上的開關,剎那之間,整個餐廳燈火通明。
夜晚似乎天生适合孕育罪惡,當室內花了大工夫的燈光驟然亮起的時候,那點含混不明的暧昧頓時如同風吹柳絮,一忽兒全都不見了。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商懷硯的态度。
本來做得東歪西倒的商懷硯在燈光亮起的那一剎那就像是火燒到了眉毛,一反之前骨頭被抽掉了的模樣,迅速在椅子上坐好,腰背挺得板直板直的,生怕易白棠将自己的那點心思給看出來了。
易白棠并沒有看向商懷硯。
他內心有一股沖動上下起伏,蕩漾不休,這樣的沖動讓他整個人像是站立在雲端,又仿佛置身火焰,腳下有點發飄,身上卻湧起了一道道熱氣,身體裏所有的感情都驅使着他馬上做出一點什麽來。
他匆匆對商懷硯說道:“我有事進廚房一下,試驗一道菜。”
說完之後,一秒鐘也不多停留,立刻轉身往廚房走去,還瞬間将廚房的門給關上了,只留給還坐在餐廳中的商懷硯一道冷冰冰閉合的門。
商懷硯:“……”
他氣得舉起杯子又幹掉了半杯長島冰茶!
冒着冷氣的褐色液體中,起伏的檸檬片與檸檬汁都不能掩蓋着混酒帶來的刺激感。
大亮燈光的照射讓他産生了一絲暈眩,和隐約抽搐的胃部的疼痛雜糅在一起,漸漸彌合成了一種商懷硯極為陌生的感情。
這種感情讓他忽冷忽熱,一下子理智占了上風,一下子又被感情占了上風。
當烈酒下肚,倏然變成一股來勢洶洶的熱氣直沖腦海的時候,商懷硯內心的感情完全占據了上風!
早知道剛才我就霸王硬上弓了!
等美食到了嘴邊,嘗都嘗了,難道它還能變出翅膀重新飛出去不成?
理智與冷靜在這個時候終于被主人完全抛棄了,商懷硯越想越激動,越想越按捺不住,甚至在這個念頭浮起在腦海裏的一瞬間,後續的所有方案就一股腦兒全都傾倒了出來,好像他本來就仔仔細細地思考過這件事情,并早已得出結論。
他暗暗想道:
明天開始,就是試營業的三天,宣傳的廣告已經發出去了,他也找來了合作夥伴捧場。
廚房的除了廚師之外,其他所有的人員都已經齊備,不管怎麽說,這三天下來,試營業必然成功,易白棠也必然疲憊。
成功的試營業之後就是慶功宴。
慶功宴不喝酒還叫什麽慶功宴?
到時候只要他将白棠給灌醉,嘿嘿,嘿嘿嘿——
但醉意來得快,消散得也快。
當刺激着沖動的熱量在身體中慢慢消散的時候,感情好像又歸順于漸漸冒頭的理智,開始莫名擔憂起來:等等!
三天試營業肯定人滿為患,白棠還沒有找到二廚三廚,到時候三天下來,不是累得夠嗆?
雖然……三天之後就能在一起這個可能很具有誘惑力,但挑在白棠特別累的當口,好像也不是很好。
有點心疼。
确實有點心疼。
真的心疼起來了。
算了。
先夢想一下未來的美好吧。
人總是需要有一點夢想的。
這樣水到渠成着,其實,也挺好的QAQ……
“商總。”背後冷不丁傳出一聲聲音來。
計謀着壞事情的商懷硯雖然最終懸崖勒馬,但還是差點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定睛一看,剛剛跑出去的徐燈不知怎麽地又跑了回來,正站在餐廳背後的玻璃門外探頭看他。
商懷硯沒好氣說:“幹什麽?”
徐燈左右看看:“易總出哪裏了?”接着又沖商懷硯奇道,“商總你臉色有點紅,是不是喝醉了?”
商懷硯翻了個白眼:“我千杯不醉。”
說完後,再将喝光了的長島冰茶放在一旁,拿回自己的變種天使之吻:才不給別人喝易白棠特意調出來的酒,哼。
同一時間,和餐廳同樣燈火通明的廚房之內,易白棠總算平複了一些。
他摸出手機先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打完之後,他抱着手臂,安安靜靜地靠在廚房牆上,想借此讓自己完全冷靜下來。
但這一次似乎真的有點不一樣。過去百試百靈的辦法在這時候再也沒有那麽大的用處了。
他身體的熱度算是消褪了,可是心髒卻還是像浸泡在水中一樣,時起時伏,莫名的感情讓易白棠突然皺了一下眉,又突然微微一笑……直到手機的鈴聲打破廚房的靜默。
易白棠拿起手機一看,知道是自己訂的東西送到了。
他直接從廚房的安全出口離開,在外頭輕輕松松地提回來一只碩大沉重的袋子,袋子是防水的,裏頭除了嘩啦啦的水流聲之外,就是嘭嘭嘭的擊水聲,似乎正有什麽活物在裏頭動彈不休。
但這裏頭的活物也并沒有掙紮太久。
易白棠已經來到廚房裏頭的玻璃缸處,解開巨大的防水袋,将裏頭的水以及生物一同倒進了玻璃缸中。
只聽一聲嘩啦,水花四濺,從防水袋中倒出來的魚群在玻璃缸中四下飛竄,一條條修長的身體在瞬間充了氣一樣變得圓咕隆咚,短而密集的尖刺開始出現在這些魚群的體表,它們一個個鼓着眼睛,炸着身體,在水裏來回巡游,找尋着未知的敵人。
易白棠丢下防水袋,取出一對塑膠手套,伸手一撈,就從玻璃缸中的魚群裏撈了一條不大不小,還沒有漲成圓球的魚出來。
他捧着這條魚到了案板前,取下一只尖刀,随手一劃,已經挑斷魚的神經。
再接着,尖刀如同畫筆在紙上游走一樣在魚渾圓的身體上游走,先去皮,再去肝、脾、腎、以及血液與魚骨。
在做這一件事情的時候,易白棠的心情迥異于過去的冷靜,情感始終随心髒上下起伏。
可他的刀工并沒有随之上下起伏。
他感覺到了魚的生命,也感覺到了刀的生命。
刀就在他手中精準而不留空隙地追逐着料理,不肯辜負這難得的盛宴一絲半分。
僅僅一分鐘的時間,魚類已經料理完畢。
然後再将剩餘部分反複漂洗。
易白棠開始燒汁。
入油、蔥、姜等作料煸香,再切肉入油中,加入烈酒與醬油與白糖等調料混合燒煮,待鍋中酒燒幹一半,酒味徹底入了肉中之後,再放入蝦、蚌、蟹黃,筍、菌菇、竹荪等海鮮與山珍,加水,大火燒開,焖過一小時之後,再入片好的魚肉過湯一燙,魚肉已經熟透,一片片銀白剔透沉浮在鮮濃的湯汁之中,這一道料理已經做好。
易白棠并不猶豫,嘗了一片魚肉。
鮮嫩的魚肉入口既化,他……吃到了一點自己也說不好的味道。
易白棠吐出一口氣,重新靠在了牆上。
他終于平靜下來了。
不過不是因為擺脫了剛才的影響,而是因為,就在魚肉滑過喉嚨,落入肚子的那一刻,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二十分鐘之後,放在鍋中保溫的魚肉被易白棠裝入盤中。
緊閉着的廚房大門終于打開。
廚房外邊,商懷硯早和徐燈重新開始裝飾花朵了,下午被打岔一下,這點收尾的事情還沒有辦完,好在事情也真不多,易白棠在廚房裏的兩個小時中足以讓他們把事情處理好。
所以當易白棠端着東西出來的時候,忙了一整個晚上的商懷硯剛剛好肚子餓了,眼睛噌一下就亮了,迎上前去:“這是什麽?”
“不是給你吃的。”易白棠淡淡說,直接繞過商懷硯,走到徐燈身前,“你嘗嘗。”
“……”商懷硯。
WTF??????
“……”徐燈。
他看看商懷硯,又看看易白棠,又點受寵若驚:“這個給我嘗?”
易白棠:“嗯。”
他不止“嗯”了這麽一聲肯定,還似乎有意避開商懷硯,直接把徐燈給帶到了餐廳外邊,讓徐燈品嘗食物。
“……”商懷硯。
商懷硯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一同離去,心都碎了。
餐廳之外,徐燈雖然疑惑易白棠突然而來的舉動,但也抵擋不了一看上去就很漂亮,一聞上去就很鮮美的魚湯的誘惑,很快拿了湯匙與筷子品嘗食物。
他先喝了一口湯,這鮮得讓他覺得自己的舌頭都被囫囵吞了下去。
他又亟不可待地再吃了一片魚肉,當魚肉接觸舌頭的那一剎,他就愣在當場!
因為魚肉已經化作一股熱流,順着他的咽喉留下,他試着嚼了兩下,又在忽然間感覺到特別柔韌特別豐厚的魚肉鮮味,絕對迥異于他以前吃的任何魚肉。
如果這條魚的魚肉是活着的,那麽那些魚的魚肉,一定全都死了!
最為奇妙的是,在将魚肉咽下喉嚨之後,那神秘的味道與神奇的感覺也并沒有消失,那股由魚肉化作的熱流就像是在他體內重新變成了一條鮮活的魚,左游游右逛逛,不時再砰一聲撞擊他的心髒,讓他跟着用力抖了一下,油然間就升起了一種過去從來沒有的對未來的勇氣與期待,老板的不賞識也再不能阻止他奔向藝術的殿堂了!現在與未來的所有障礙都将被他奮勇跨過!
一點小挫折算什麽,這點小挫折必然會被解決。
對自己的猶豫算什麽,思考出自己的內心,馬上就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徐燈霍然改變,整個人都多了一層閃亮亮的光芒來。
他努力組織着言語,想要表達自己對于這道菜的喜愛與驚豔:“易總,這是什麽菜?明後三天的試營業會上這道菜嗎?這道菜實在太——”
易白棠并不在乎徐燈的感覺。他找徐燈出來主要有另外一件事要告訴對方。他抽手自懷中拿出一疊自己最近幾天很努力畫出的東西:“這些東西,今天晚上你找人幫我刻在桌子底下。最小的樹苗刻在餐廳門口附近的桌子底下,最大的樹苗刻在我廚房的櫃子底下。”
徐燈還在激動,還想說話:“這道菜的味道怎麽這麽神奇——”
“至于這道菜,恐怕不會出現在菜單上。”易白棠說完自己的事情後,又打斷徐燈,随口回應徐燈。
他漫不經心說:
“這是河豚,公開吃不好。”
“……”一再被打斷的閃亮亮的徐燈。
WTF……
最終,被一碗河豚攪得心緒激動的徐燈也沒顧得上和易白棠讨論自己會不會中毒,拿着設計稿就匆匆離開,他着急去實現自己的設計思路,以及找裝修工人來落實易白棠的這一設想了。
徐燈走了,易白棠還端着那碗魚湯站在餐廳之外。
他察覺到背後有人注視着自己,一回頭就看見了商懷硯正孤零零呆在餐廳之內,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我很委屈”的惆悵氣場。
易白棠眼裏晃過水一樣的笑紋。
知道你很委屈。
但還是不能給你吃。
因為你能吃出我的心意來。
我的心意,要我親自告訴你~
反正……
只剩最後一點點時間了(<ゝω·)~☆ki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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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