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上席

“好了,開始。”

易白棠突然開口說話。

剛才才被易白棠突然甩出水果刀的動作震驚的衆人只見站在砧板前的男人動動肩膀,甩甩胳膊,最後再來回轉了一圈腦袋,脊柱骨轉動的咔咔聲傳入衆人耳朵裏的同時,易白棠微眯着眼睛的模樣也同樣引入所有人的眼底。

剛才還只是震驚的大家寒毛剎那豎起。

如果他們沒有看錯的話,那是——!

那是一個在易白棠臉上綻放了的愉悅笑容。

他笑起來比花還美。

但衆人差點吓死!

習慣了自家主廚的高嶺之花般遺世獨立的模樣,完全沒法想象對方燦爛盛開好嗎?簡直讓人覺得下一刻就要發生什麽不幸的事情一樣。

易白棠轉過了頭,開開心心對衆人說:“難得有一次做堂菜的歷練機會,你們開始。之前在有棵樹時候什麽位置現在就什麽位置,誰做得不好,我現在就請他離開。”

“但就算,你們所有人都做得不好……”

笑容從易白棠臉上逐步消褪。

易白棠恢複了平常的樣子。

他再次轉身面對砧板,取出小随園早已準備好的食材。

他剛才決定做一道以櫻花為主題的涼菜,現在已經想好四道涼菜的其中一道了。

取紅苋菜煮水,再取适量腌蘿蔔,将腌蘿蔔加入紅苋菜水中,以火焰和各種調料加快着色速度,當腌蘿蔔染上苋菜水中的紅色後,再将其撈起,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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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只見易白棠目光飄忽不知定在廚房內的哪一點上,手中的菜刀卻越來越快,逐漸快成一道閃爍的銀光。

不過一兩分鐘的時間,咄咄咄的菜刀聲突然停下,易白棠将手一揮,砧板上的蘿蔔切片已經均勻分布到了十個白瓷盤碟子中。

他再端起坐左邊的那瓣花型瓷盤,對着其中的腌蘿蔔輕輕一吹。

衆人的心也跟着這一聲吹起而顫了一顫。

就見那疊在一起的腌蘿蔔忽而向上,随氣流四下而散,薄如蟬翼,形似花瓣。

易白棠再微微後仰,側頭回視,輕描淡寫:

“就算你們所有人都做得不好,我也能贏。”

他的面前,花瓣依舊飛舞,猶如有風吹動花樹,爛漫陽光下,花瓣簌簌而落,漫天皆緋。

小随園有兩個廚房。一個廚房位于園子的東南角,另一個廚房位于院子的西南角,正好隔着一條園子的中軸線相對稱。

當易白棠還在處理自己團隊合作問題的時候,泰德樓的衆人已經娴熟地加入了工作序列,泡發的,熱鍋的,蒸煮的,一切有條不紊,眨眼之間,冷冷清清的廚房已經熱火朝天,到處都是鍋碗瓢盆碰撞出的交響曲。

胡承平毫無疑問站在頭鍋的位置。

現在距離上菜還有一段時間,他不需要這麽早就開始動手,因此正尤有餘暇地環視一圈廚房之內,一看之下,眉頭就微微一皺。

動作太慢了。

這樣慢的動作,到時候要怎麽應付外頭那些再挑剔不過的食客?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位正清洗處理海産品的雜工身上。

對方的手法不标準,這樣洗又慢又容易留沙。

胡承平的眉頭已經在抖了,他想揚聲叫那位雜工一聲,話到嘴邊卻突然頓住,他不知道雜工的名字!

想到這裏,胡承平再次迅速地環視了周圍一圈,他這時候突然發現,除了胡廣慶以及胡建明這兩個自己的徒弟之外,廚房裏的大多數人他最多見過一兩面,除了胡廣慶之下的廚師還能叫出名字之外,其他最多見過一兩面,印象不深,更不要說知道他們擅長什麽不擅長什麽。

接着他再看向胡廣慶與胡建明。

他們此時的動作也并不如同胡承平預料的那樣完美。

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胡承平卻并不急着說話了。

他也來到砧板前,在大家轉過來的敬畏和疑惑的目光中拿起一塊豆腐,用刀切了起來。

……果然。

咄咄的刀聲中只有胡承平自己聽得到的遲鈍與衰老。

太久沒有動手了。

我也已經沒有盛年時候的刀工了。

現在不适合說任何不利的話。

胡承平安靜想道。

雖然這是一個先前我沒有想到的意外,但易白棠的飯店才開起來還沒有一個月,他那邊的廚房只會比我這裏的更沒有經驗,更不知道合作。

把現在的局面維持下去。

他飛快做出了決定,歸根到底,他還是根本不相信一個最多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能夠贏了自己。

那個年輕人就算從出生開始就在聯系廚藝,現在也不過聯系了二十年。

而自己呢?

練習的時間是他的足足三倍。

就算只比兩個人之間的經驗,他也穩贏對方。更不要說這場團隊作戰之中,兩個團隊本身經驗與能力的差別了。

“對了,今天我們做不做三套鴨?”

廚房中突然有人問了這麽一句話。

胡承平立刻轉頭,發現問出這句話的是泰德樓的二廚,也難怪,現在這個時候,除了胡承平一系的直系弟子之外,也只有他有資格說兩句話了。

二廚見廚房裏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解釋兩句:“三套鴨的秘方已經洩露出去了,最近別的酒店餐廳都推出了一模一樣的吃法,我怕客人吃膩了……”

胡廣慶接話:

“這次演戲一共九道菜,三套鴨不上,就少了一道招牌菜了。而且我們之前已經定下了菜單了,現在再臨時改,也不好吧。”

定菜單的時候,二廚也是在的,他不由再替自己辨了兩句:“定菜單的時候我也是考慮招牌菜不上就沒有我們自己家的特色了。”

“做。”胡承平下了決定。

他內心清楚,沒有“自己家的特色”只是委婉的說法,更正确的說法是“和別家一樣”。

除了這五道招牌菜之外,其餘的菜色已經沒有信心能夠戰勝別的大餐廳大廚師了啊!

他在心底暗暗嘆了一口氣。

他還是不認為易白棠能夠贏過自己。但無可否認,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內心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晚上六點,商懷硯獨自出現在小随園門外。

今天他換了一身銀灰色的西裝,開着寶馬系的限量黃色跑車來到這裏,剛一下車,小随園門廊上兩盞紅燈籠輝輝光彩就投射到踏出車廂的男人身上,照出他一身挺拔與瑰麗。

今天晚上,拿了請帖來來往往的都是社會名流,自然也有許多商界人士,他們或者帶女伴,或者帶家人,都在這一時間注意到了,站在門前的商懷硯。

既然注意到了,難免要寒暄兩句。

這群人面對商懷硯的時候笑臉相向,一轉過臉了就和家人女伴嘀咕:“這小子,也不知道最近又想要釣着誰,連來這裏吃個飯都要展現魅力來了。”

商懷硯并沒有發現這群人在背後怎麽讨論自己,他沿着小園的路徑一路往前,很快來到臨水的游廊之上。

碧綠的爬山虎橫過朱紅彩繪橫梁,橫梁之下,一張張或大或小的桌子擺在了游廊之中,商懷硯是一個人來的,他本來可以挑一張小桌子坐下,但他左右一看,來到了一張大桌子旁邊。

大桌子旁的人察覺到商懷硯的來到,一齊擡頭,距離商懷硯最近的那個人一下笑起來:“哎呦,這不是商總嘛,稀客稀客,快來這邊坐,這邊還有個空位置呢!”

商懷硯微微一笑,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先和一桌子的商業夥伴點點頭,然後同最先招呼自己的人說話:“林總今天也來了?”

最先出聲的人之前國內外交流展會中,請了泰德樓過來卻差點把事情辦砸的林總。

林總歪着身體和商懷硯說話:“是啊,剛好接到了小随園的帖子,這東西一年難得一次,我就跟來看看了。最重要的是……”

他左右看看,見一桌子除了商懷硯,并沒有人注意自己,就飛快說:“上次那件事你也是知道的,你說泰德樓這事,我不回報他們一下,我吃得下飯嗎!眼下就是個好機會你說是不是,待會我肯定給他們打個最低分!”

商懷硯頓時就笑起來了:“得了,林總你要真這麽想,怎麽不去坐泰德樓的紅色桌子,要來做另外一方的藍色桌子?這樣待會你只能投票給藍色方,打不了泰德樓的分的。”

說謊一下就被商懷硯給揭穿了,林總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繼續坦坦然然:“畢竟還是機會難得,這種機會用在賭氣上不是揀了芝麻丢了西瓜?泰德樓那邊不能打分,我給藍方打個十分也是一樣的嘛!”

話說到這裏,林總頓了下,反問商懷硯:

“這次泰德樓的對手你知道是誰嗎?敢挑戰泰德樓這個老字號,我還有點好奇了。”

“林總沒打聽過?”

“嗨,哪能呢,我就好這口吃的了。不過說來也怪,廚藝界好像一點都沒有挑戰泰德樓的那一方的消息,這家夥跟從石頭裏頭蹦出來的一樣。”

“可見他是隐世高人。”商懷硯含笑說。

“你覺得這場比賽誰會贏?”林總又問。

“這還用說嗎?”商懷硯道。

他當然相信易白棠會贏,白棠贏了,他為他驕傲。

如果出現了萬一,他會用他的方法讓易白棠獲得勝利,白棠依舊贏了,他一樣為他驕傲。

前方突然傳來上菜的吆喝聲。

是泰德樓所慣用的方式。

跑堂的侍者在叫道:

“一道福氣東來八寶魚,二道祿祿滿堂炒金銀,三道壽有南山松風鶴,四道喜盈胸懷三套鴨!”

紅色桌子旁人頭攢動,一道道菜開始上桌。

“哦——”坐在商懷硯身旁的林總發生聲音,夾雜夜風傳到商懷硯耳朵裏的時候,帶着點娴熟的愉悅與嘆息:“還是這老一套啊,泰德樓的幾道招牌菜,雖然不錯,但現在閉着眼睛都能想象出味道來了。”

商懷硯陡然一愣,于倉促之間明白了在過去的相處之中,易白棠為什麽已經明明能煮得非常好吃了,還時不時弄出一些放飛心靈的料理。

必然是因為,在美食之中,停下腳步無異于一路倒退。

當現有的路走到了盡頭,便只有手持利刃,一路披荊直上。

恰是此時,東南角前,竹林之後,也有了同樣的動靜,隔着一泓粼粼之光,在夜色獨有的靜杳之中,端菜侍者的身影開始出現,屬于易白棠的菜色,也要随之出現在衆人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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