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縣令大人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苦思冥想,終于豁然開朗之後,他召集人在一塊開了個會。

梅老五受邀出席會議。他已經見過了本縣的縣丞和師爺。縣丞是知府安插的眼線,師爺幹脆就是個女娃娃,見識過這樣別開生面的組合,梅老五開始擔心這位縣太爺的可靠性。

果然,縣太爺默默地來了一句,“我們需要剿匪。”

梅老五舒了口氣,心想,這不是廢話麽。剿匪剿匪,你得有兵才能剿啊。那個什麽……梅老五又想抱怨,只不過看一眼周正道,他閉了嘴。

譚鈴音尚不知這些玄機,她問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動手?是否需要先去府上搬救兵?還有,大人你上次說的……”

唐天遠生怕她把之前的事情透露出來,忙擺手打斷她,“你要說的事情不急,容後再議。現在,我們需要派一個人去找知府大人求情搬兵。”

至于派誰去……譚鈴音梅老五叢順齊刷刷看向周正道。

這些年輕人,就是不夠含蓄,想說什麽做什麽全寫在臉上。周正道幹咳一聲,“卑職……”

“周縣丞還有事要忙,這種小事就不用勞煩你了,本官心中有個合适的人選。”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頭腦,連周正道也覺意外。

“叢順。”

“在。”

“去把孫員外請來。”

譚 鈴音一下就明白他的用意了。之前南陵縣也鬧匪患,卻一直沒有剿匪,很難說不是宗應林從中阻止。如果真的是這樣,銅陵縣不照樣無法剿匪嗎?除非能說動宗應 林。至于請誰去勸,周正道是條狗,自然勸不動主人,所以最好還是拿銀子去請。把孫員外請過來,告訴他不是我們縣衙不上心,實在是府臺大人沒松口,咱也不知 道怎麽辦……到時候孫員外估計就自己帶着銀錢禮物去池州府了。

唐天遠看到其他人都散去,唯有譚鈴音呆愣在椅子上,一臉恍然。他失笑,走過去輕輕戳了一下她的臉蛋,“怎麽,舍不得走?”

譚鈴音回過神來,由衷贊嘆,“大人,真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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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遠以前被很多人誇過,他聽慣了也就不怎麽當回事。但是現在被譚鈴音誇獎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他背後要是有個尾巴,此刻絕對能翹起來。

他坐在譚鈴音身旁,幹脆把所有事情和盤托出了。

譚鈴音聽得眼睛發直,“真、真的?”

“只是推測,你不用那樣看着我。”真是的,小心肝兒又開始撲騰亂跳了。

“哦。”譚鈴音自己心裏也有鬼,紅着臉低下頭。

唐天遠卻一直偷偷地瞟她,看到她的臉紅紅的像是金秋裏熟透的蘋果,眼簾不安地掀動,帶動睫毛翻飛,說不出的嬌俏可愛。他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從懷裏掏啊掏,掏出一個小布包,绛紅色的綢布包裹着一個長長的東西,他小心打開,拿出裏邊的物事,是個簪子。

“給。”唐天遠把簪子遞到譚鈴音的眼前,由不得她無視。

譚鈴音愣了愣,“給我的?”

“嗯。”他笑着點點頭。

譚鈴音便接過那簪子。整個簪子由純金打制,簪柄尖細,尾部擴大成扇形,扇面上鑲了小小的寶石,紅的藍的綠的都有,數一數,正好七個。

唐天遠指了指簪柄,特意強調,“這裏邊的芯子是銀。”

“不是純金的呀……”語氣略帶失望。

唐天遠無奈扶額,“你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譚鈴音說完,握着簪子拔腿就走。

唐天遠知她害羞,他跟上去目送她出門。他扶着門框笑道,“你打算送我什麽呀?”

回應他的是越發急快的腳步,逃命一般。

唐天遠笑意更甚,對着她的背影喊道,“我不要癞蛤蟆!”

譚鈴音覺得自己像是脖子上頂着一團火,就這麽回了住處。她把門關嚴實了,坐下來喝了口水。

看看手裏的簪子,剛才緊張得手心冒汗,蹭得簪柄滑溜溜的。她把簪子仔細擦拭了一遍。

這種簪子叫做七寶同心簪,用金子包裹銀芯不是為了省錢,圖的是“同心”之名,她又怎會不知。

唐飛龍送了她七寶同心簪。

譚鈴音滿心甜絲絲的。她把簪子翻來覆去地看,一會兒看簪子上的花紋一會兒對着日光看寶石,看得愛不釋手。

看了一會兒,她又有些惆悵。唐飛龍都要和禮部侍郎家的千金定親了,又送她這個做什麽?不會是知道她有點喜歡他,所以故意戲耍她、引她誤會吧?

以唐飛龍的人品,倒也極有可能做這種事情。而且,前些天她不是才打了他一頓嗎,萬一他就是想報仇呢……

不不不不會的,唐飛龍才不至于那麽沒品。而且他不是說他喜歡一個姑娘嗎,縣衙裏的姑娘能有幾個呀,除去他那幾個丫鬟,貌似就剩她了呀……

那萬一是別處的姑娘呢?他來銅陵縣之前,不知都認識了什麽姑娘?

想來想去,譚鈴音的腦仁兒快裂開了。

***

唐天遠跟孫員外陳述了剿匪的難處,果然不出他所料,孫員外當天就打點東西動身了,要親自去池州府求情。

沒辦法呀,三千多畝地,新舊糧食加一起将近石,按照二兩銀子一石算,也值兩萬兩。而且,今年不同往年,糧賦要按實數上交,現在糧食都被搬空了,他還得自己往裏搭錢交稅,光想想就肉疼得睡不着覺。

孫員外的到來挺出乎宗應林的意料,不過他還是接待了他。孫員外見面就哭訴:種點糧食多麽多麽不容易,土匪多麽多麽可惡,小人我是怎麽怎麽走投無路了,大人您要是幫我把糧食搶回來,那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肯定會好好報答你,等等等等。

宗應林是個明白人,不緊不慢地聽完他的哭訴,問道,“你是怎麽找到本官這裏來的?”

孫員外以為宗應林是怪他唐突,連忙堆笑臉賠不是,又讓人把打點的東西擡過來。

宗應林只好仔細問了細節,總算明白了:是那唐飛龍的主意。這小子夠精的,自己辦不成的事兒,又不願出錢費事,就撺掇別人來。

宗應林便說道,“你大老遠地跑這一趟,本官若不搭把手,也顯得太不近人情。”

孫員外連忙稱是。

這時,從外頭推門走進來一個人,看也不看孫員外,直接走向宗應林。

孫員外覺得這個人太沒眼色,裏頭人正談事呢,怎麽不敲門就進來了。

那人神色匆匆,走到宗應林旁邊,低頭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聲音壓得很低,孫員外一個字兒都沒聽到。

宗應林臉色微微一變,點頭道,“知道了。”

那人離開之後,宗應林對孫員外說道,“有些麻煩了。你的事,以後再說。”

“可是,大人……”孫員外有些為難,一說以後就讓人心裏沒底了。這次又不像上次一樣,他們可是占着理的,不就是一幫山匪嗎,打就是了。

宗應林無奈搖頭,責備道,“你說說你說說,就為那幾兩金子,這陣子我給你們擦了多少屁股!本來是指望你們盯着點防着點,結果倒好,人沒盯住就不說了,你們自己惹出多少亂子來!”

這麽一通責罵,讓孫員外很是摸不着頭腦,“大人,小人做錯了什麽,您請明示。”

看來他還蒙在鼓裏。宗應林無力擺手,“算了,你先回去吧。總之鳳凰山上的土匪現在還不能剿。”

孫員外敗興而歸。

他想找個人訴訴苦,罵一罵宗應林的不靠譜,找來找去沒找到合适的人,最後只好跟縣令大人交代了一下。

唐天遠有些意外。往最壞的方向想,宗應林難道已經察覺了什麽?

他打算找譚鈴音讨論一下,一天沒見了,怪想她的,順便可以看看她給他準備了什麽。

越想越蕩漾,唐天遠便去了南書房。

哦,沒人。他四處問了一下,有看到過她的,說譚師爺一早出了門。

出門了?想必是去給他挑東西了。想到這裏,唐天遠心情更蕩漾了。

唐天遠所料不差。

譚鈴音想通了,她感情上不願相信唐飛龍是在戲耍她,如果真的是,大不了再打他一頓。于是她決定回贈他一樣東西。

至于送什麽,真的好難選。她牽着糖糖在鬧市區溜達,一個店面挨一個店面內地逛。

糖糖最近正在換牙,譚鈴音怕它牙癢癢亂咬人,就在它脖子上套了根繩牽着。等它再大一些,她還打算給它弄個頭盔什麽的,畢竟是獅子,一定不能讓他有機會傷人。

糖糖自己挺委屈的,它真的、真的從來沒咬過人,以後也不打算咬人——好吃好喝好伺候,它何必咬人呢。

從街頭逛到街尾,譚鈴音也沒想好要買什麽。要不去看看新鮮的繡樣,挑選一些,自己動手繡東西給他?雖然她的手藝不太好,但是有漂亮的花色撐着,應該不會太難看吧?

她正要回去,這時,糖糖拽着她往城門口走去。

譚鈴音跟着它走了幾步,問道,“糖糖,你想做什麽?”

糖糖扭頭看她,撒嬌地哼唧了兩聲。

它大概是想出城玩兒吧。譚鈴音知道,獅子生活在荒無人煙的地方,自然天生就喜歡野外。她便跟着它走出去,邊走邊叮囑道,“就玩兒一會兒。”

看守城門的大哥奇怪地看着這個跟狗說話的姑娘。嗯,她家的狗長得也奇怪……

這個時節,城外真沒什麽好看的,放眼望去一片荒蕪,不是枯黃就是焦黃,偶爾一兩簇綠意,想必是松柏之類。譚鈴音帶着糖糖走到河邊,松開了它的脖繩。她彎腰撿了一小截木頭,遠遠地丢出去,糖糖看到之後,撒開腿跑過去,叼回來給她。

譚鈴音覺得挺好玩兒,又丢一次,它又跑去撿。

一人一獅子就玩兒起了這個游戲。

糖糖再一次跑出去,半路上突然猛地回頭。

“糖糖,去撿。”譚鈴音說道。

糖糖沒有聽她的話。它拼命地沖她跑。

譚鈴音沒來得及疑惑太多。她只覺後腦勺突然一陣劇痛,接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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