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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鈴音答了些話,看到唐夫人神态有些疲憊,她便說道,“夫人,我還有些文書待整理,這就失陪了。”
唐夫人笑道,“看來譚師爺不願陪我這老婆子說話。”
譚鈴音心裏咯噔一下,臉上卻是鎮定堆笑,“哪裏,我是巴不得多聽聽夫人說話,好見些世面。只是夫人趕了好幾天的路,想必累了,我怎麽好繼續叨擾呢。”
唐夫人點了點頭,放她走了。
譚鈴音款款站起身向她福了福身,退了幾步離開,肩背挺直,走得不緊不慢,落落大方。
唐天遠看着她娉婷的背影,心想,還挺會裝的。
譚鈴音出了門,誇張地拍了拍胸口。她一邊走一邊回憶自己方才的表現,有沒有哪裏不合适,走着走着,突然發覺少了點什麽。
額,她把糖糖忘在裏面了。
現在讓她回去找它是不可能的了,反正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它在那裏吃肉幹吃得歡着呢。
唐夫人讓丫鬟婆子們都下去了,留她和兒子單獨說話。
唐天遠正在用肉幹兒逗糖糖,香瓜經過他身邊時,他冷不防地擡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靜。
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眼,讓香瓜登時像是背上長了刺兒,無比難受。
唐夫人了解自己的兒子,等人都走了,她說道,“你用不着遷怒下人,可是對我的作法有何不滿?”
“哪裏,娘無論做什麽,肯定都是為了我好。”
這話讓唐夫人心中舒坦了不少,連那澀茶都不覺得難喝了,她喝了口茶,看到糖糖還在吃肉幹,糾結地感嘆,“這到底是貓還是狗啊?”
“是貓和狗生出來的。”
唐夫人瞪了他一眼,“胡鬧!”她兒子從前可從來不說這種混話,都是在這個破地方待的,整天對着一些四不着六的人,近墨者黑。
唐天遠聽出來母親雖然語氣嚴厲,其實并未怎麽生氣。他擡頭,笑着與她唠了幾句家常,問家裏的情況,問他爹的近況。
說完這些,他又問道,“娘,你覺得……怎麽樣?”
唐夫人故意裝聽不懂,“我覺得什麽怎麽樣?你把話說清楚。”
唐天遠有些赧,“譚師爺怎麽樣,你方才也見到她了。”唐天遠知道,他娘方才說的話做的事,只怕多一半都是對譚鈴音的考驗,只不過譚鈴音自己察覺不出來罷了。不過他相信他們家音音。
唐夫人對譚鈴音的觀感有些複雜。本來聽說這裏出現一個小妖精,把兒子轄制住了,哄得他非要三書六聘地娶她,唐夫人甚是焦急,等不得兒子年底回家,便火急火燎地親自趕來銅陵視察。而且她故意不打招呼,就是要突擊檢查,看到的才真實。
來之前,她把譚鈴音假想成一個無敵難纏的小賤人。她是唐家主母,什麽玩意兒沒見過?她最會收拾小賤人了。
見了人之後,她才發現,啊,原來是這樣的。
長得不錯,舉止得體,有眼色,城府不很深,也不掐尖要強。
不是說有多好,只是遠遠比她理解中的那個小賤人要好。這就造成了一種強烈的心理反差,以至于唐夫人竟然不太好意思貶低她了。
自然,也不可能誇她。她的出身、她逃婚以及在男人堆裏厮混的壯舉,她和自家兒子的私情……這些使人無論如何誇不出口。
想了想,唐夫人答道,“模樣不錯,你若想收她,我不攔你。”
言外之意:納妾可以,娶妻免談。
唐天遠有些低落。不過轉念一想,他娘才見音音第一面,能夠松口答應納妾,說明并不十分反感音音,這個,至少算個好兆頭吧?
唐夫人看到兒子這樣,嘆氣道,“俗話說,‘賢妻美妾’。你想跟女子玩兒什麽風花雪月,我不管你,玩兒就玩兒了,但媳婦往後是要持家的。你爹只有你一個兒子。”所以你媳婦不僅要持家,以後還會是一家之主母,必須慎重選擇。
“持家是可以學的,誰又不是一生下來就會管家,”唐天遠幫着譚鈴音辯解,“她很聰明。”
唐夫人哼了一聲,“是不是在你眼裏,她放個屁都是香的?”
見母親生氣了,唐天遠讨好道,“她放的屁再香,也不及您放的香。”
“……”唐夫人快不認識她兒子了。不要臉、什麽話都敢說,為了讨好人,完全置節操于不顧,這這這……
但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話确實成功讨好了她。 沒有女人願意看到自己辛苦養大的兒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別的姑娘屁股後面搖尾巴。不管他們對媳婦多上心,也不能忘了娘。
唐天遠很能把握談話的火候問題。倘若他此刻再誇獎譚鈴音,大概會招致娘的反感,于是他把這個話題一收,說道,“到飯點了,我讓廚房預備了幾個娘愛吃的菜,給您接風洗塵。”
用過午飯,唐天遠告訴他娘,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嗯,他這回又發揚作風把自己住的正房騰了出來。
唐夫人聽罷他的安排,說道,“做什麽這樣摳唆,你衙門裏還缺房子嗎,要我和你擠一處?”
不過唐天遠雖然老大不小,但并未成家,與她親娘住在一個院子裏,也不算壞規矩。
唐天遠嘿嘿笑道,“大半年了,好容易見到娘一面,恨不得時時刻刻見到。”
唐夫人疑惑地看了兒子一眼,突然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的生辰?”
“四月初六,怎麽了?現在離您生辰還有好幾個月呢。”
唐夫人松了口氣,還好,不是被什麽東西上身了。不怪她胡思亂想,主要是兒子變化太大了,且這種變化的方向太讓人始料未及。要說他變得穩重了,冷靜了,務實了……等等,都可以解釋是因為在實缺上待着鍛煉出來的,可他竟然變得油嘴滑舌起來,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總之,變得會哄人了。
難道是因為那個譚鈴音?
就算可以這樣解釋,依然令人難以相信。男人會哄女人,要麽是天生的風流種子,要麽是在女人堆裏混久了練出來了。她兒子活到二十二歲,在哄女人這方面乏善可陳,怎麽一到了此地,就突然開竅了?認真說來,銅陵的女子總體上肯定不如京城的女子漂亮。
唐夫人禁不住回憶她兒子那簡單的情史。接着想起一事,她心內電轉,飛快地湧過一個猜測,然後臉色登時陰沉下來。
唐天遠很奇怪,怎麽好好說着話,母親的臉色突然這麽難看了?
“娘,您身體不舒服嗎?我去請大夫。”
“不用,”唐夫人搖搖頭,嘆道,“天遠,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唐天遠再聰明,也跟不上他娘的思路,奇道,“我怨你什麽?一沒理由,二我也不會那樣不懂事。”怎麽能怨恨長輩呢。
“你這些年連丫鬟們的手指頭都不願意碰一下,是不是還在恨我處死了荔枝。”
唐天遠低下頭,“都多少年了,何必再提。”要說怨,他當時多少還是怨一些吧,好歹是條人命,又是他喜愛的丫頭。但他也不可能因為一個丫頭一直怨這麽多年,說句殘忍的,奴才的命不值幾個錢,不可能影響他們母子間的情分。
不過,時間可以消除怨恨,但消除不了心理陰影。唐天遠不想回憶這種事,不想提它,更不願碰丫鬟——這會使他極度不舒服。
唐夫人又嘆了口氣,說道,“我本以為過幾年你大了就好了,沒想到你總是這樣。今天我必須把話跟你說明白——你知不知道當年我為什麽讓人打死她?”
唐天遠愣了一下,反問,“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麽隐情?”
“她在背地裏跟她姐姐嚼舌根子,被我的丫頭聽到了。你曉得她當時說你什麽了嗎?”
“說……我?”唐天遠有些訝異,他待荔枝不薄,兩人之間又有暧昧,荔枝能在背後說他壞話?
“對,”唐夫人點點頭,“她說你有個怪癖。”
唐天遠臉色霎時一變。
“她說,她也是偶然發現的,只消投對了你的愛好,必然能當上半個主子。不止她,她還想把她姐姐推給你。她姐姐你大概沒印象,是針線房裏的春桃——反正現在已經死了。一母同胞的姐妹,長得有四五分像,手腳倒是有八九分像……”
“別說了。”唐天遠打斷她,嘴唇微微發抖。
唐夫人像是沒聽到一般,緩緩說道,“荔枝說,你喜歡漂亮的手和腳。”
自家兒子,怎麽可以被人這樣利用。這種事情若是傳出去,他名聲還要不要?而且,往後誰要是起了歹心思都要對着胃口給他送人,他要一輩子栽跟頭。唐夫人當時無比憤怒,現在說出來,竟然出奇地平靜。
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被母親這樣直白地道出來,唐天遠無法不羞慚。他紅着臉低下頭,“娘,別說了。”
“我已經說完了,信不信由你。”
唐天遠怎麽可能不信。這個秘密,他從未跟任何人說起。
“現在我要問你,你多年不近女色,現在突然看上了譚鈴音,到底是為什麽?”
唐天遠猛地擡頭看她,“娘……”
“是因為她手腳漂亮嗎?我雖看不出什麽,但想必你有自己的眼光。”
唐天遠搖了搖頭,剛要說話,突然聽聞外面一陣輕微的響動,他沉聲道,“誰?!”說着開門看,并無什麽人影。
“你用不着這樣一驚一乍。”唐夫人勸道。
唐天遠卻隐隐不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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