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卷·(7)
室二廳,裝修考究,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那兩扇大大的落地窗以及鋪在客廳中間那塊厚厚的米色絨毛地毯。沙發是那種幹淨的白色,特別溫馨,倒是有些像女孩子住的地方。
“這裏布置得好溫馨,”我咳嗽兩聲,“不會是你用來金屋藏嬌的地方吧?”
時宇鋒白我一眼:“你想被我藏着?”
我臉漲得通紅,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似乎每次和他拌嘴,我都是以失敗而告終的。
發現他在看我,我忙扭頭,心想他看見我臉紅成這樣一定又在心裏偷笑了吧。于是我拐着彎解釋:“我臉一定還紅腫着吧?唉,我爸下手真重,可疼了,到現在還疼。”
“嗯,你爸下手是挺重的,一巴掌把你兩邊臉都打紅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時宇鋒表情可認真了,仿佛在跟我商量很重要的大事。
我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他越是用認真的語氣說這話,我越是覺得他是故意拿我開涮。
天已經完全黑了,從窗戶裏往外看,萬家燈火亮起,星星點點,訴說着這個城市的歡樂與哀愁。
時宇鋒煮的咖啡很香,我們一人手捧一杯咖啡靠在沙發上。喝一口,我又偷偷看他一眼,再喝一口,再看一眼。當然,我是用餘光看的,他沒發現。
過了一會兒窗外響起啪啪啪的聲音,打在玻璃上。
“下雨了。”我說。
“嗯,下雨了。”
時宇鋒放下手中的杯子,走過去把窗戶關好,又拉上窗簾。許是覺得窗全部關上太不透氣,他又把空調給開了。我看見空調上顯示的溫度是18℃,居然是18℃!這個不怕冷的人!
我的手臂上都已經起雞皮疙瘩了,時宇鋒卻渾然不覺,繼續悠閑地喝着咖啡。我搓了搓手臂,琢磨着他的咖啡馬上就喝完了,喝完他應該就走了,等他走了我再把溫度調高點。
果然,他放下杯子就站起來,回頭看我一眼:“你自便,我先回去了。”
“嗯,再見。”趕緊回去吧,我快凍死了。
他走了幾步,又回頭問我:“你臉上的傷沒事?不用去醫院看看?”
“不用不用,明天就會好的。”我爸傻了才會把我的臉打到要去醫院挂號的程度。
正說着,門鈴突然響了。
我差點被咖啡嗆住:“你你你……你不是說這裏不會有人來嗎?”
時宇鋒也大為不解,不過他還是走過去把門打開了。随着門縫一點點變大,女人美麗的笑臉漸漸展現在我面前。
我認得她,是上次在“臨江仙”和時宇鋒吃飯的那位美女。好像叫什麽來着,對,叫淩真。
“真真?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我去你家找你,你不在,我想你應該是在這裏。”淩真微笑,可是當她的目光停留在屋子裏的我身上時,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這位是?”
“文傾心,我朋友。”
我補充:“我跟他是合作關系,是合作關系……”
萬一人家真的是一對,我就罪過了。我是喜歡時宇鋒不假,可我也不能當小三撬人家牆角啊。
淩真對我笑了笑,笑得很蒼白無力,顯然她是不喜歡我的。
時宇鋒問她:“找我有事?”
“其實也沒什麽,周六晚上是我爸爸的生日,想請你參加。”
“嗯。這種事下次打電話就行了,沒必要親自跑一趟。”
我繼續喝我的咖啡,心卻不在咖啡上,喝着喝着感覺有些奇怪。低頭一看,原來杯子早就空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嘩嘩嘩的,我本來就冷,聽着這聲音就更冷了。
幸好淩真說要回去,時宇鋒說他也要走,順便送她,于是這兩尊菩薩終于肯走了。我哆嗦着,眼睛開始到處亂瞄,找空調遙控器。
雨點慵懶地蜷縮在地毯上打滾,它和我一樣,似乎很喜歡地毯長長的毛,又咬又扯的。這地毯一看就價值不菲,萬一咬壞了我可沒錢賠時宇鋒。我把雨點拎起來扔沙發上,又怕它把沙發咬壞了,這沙發也不是便宜貨。
想來想去,我只好自己抱着它。誰讓我現在窮呢,以前沒覺得自己亂花錢是多麽可恥的事情,一旦離開了家,我才發現其實我一無所有。
我走到窗戶邊,躲在窗簾後面往下看。他們已經走到樓下了,時宇鋒上去後,淩真很自覺地坐進了副駕駛座,看他們那樣真叫一個琴瑟甚篤。
車子很快就開走了,慢慢離開我視線所能及的地方,我心裏跟貓抓似的難受。
這場雨,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停。第二天是個好天氣,陽光的碎片透過雲層稀稀疏疏灑下來。我站在陽臺上伸了伸懶腰,風從我臉頰劃過,我摸摸左臉,似乎已經不腫了。
我有認床的習慣,可昨晚竟然一夜好眠,連夢都沒做。時宇鋒的床很軟,枕頭也很舒服,我打算見面的時候問問他是那個家私置辦的,下次我也弄一套去。
我随便梳洗了一下,又給雨點擺好貓砂盆,這才放心地出門。
住在對面的大爺穿着太極服,應該是剛剛晨練回來,他笑着跟我打招呼,問我是不是新搬來的鄰居。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只好對他笑了笑。
給他開門的老太太聽到了,馬上說:“這是時先生的家,她一定是時先生的女朋友。”
我大為尴尬,怕他們再追問什麽,逃似的下樓了。
現在還早,昨晚喝咖啡的時候時宇鋒跟我說過,從這裏到美科步行也就十幾分鐘。如果真這麽近,我尋思着先去那裏買點吃的填飽肚子。昨天晚飯我都沒吃飽,睡覺的時候肚子還叫呢。
我腦子裏回憶着時宇鋒的話,他說,從小區大門出去往東走,第一個路口右拐就是美科所在的那條街了。當時我還迷迷糊糊問了句東面在哪裏,在我的印象中,我只知道上北下南左西右東。
以前我也這樣問過孫浩寧,他拍我腦袋教育了我一番。我以為時宇鋒也會鄙視我,出乎我的意料他很耐心地給我解釋了一遍。我頓悟,大呼明白。我本來還想誇他有耐心的,結果他很鎮定地說了句讓我吐血的話。
他說:“你要是我女朋友,我會被你氣死的。”
時宇鋒誠不欺我也,我走到寫字樓下,特意拿出手機看了看,這是我最早上班的一天了。我理了理頭發,開開心心進門,誰知有人在身後叫了我一聲。
“浩寧哥?”我奇怪,孫浩寧不上班麽,一大早來找我。
孫浩寧臉黑得像金剛,他走上前一把拉起我就走。
我急了:“你幹什麽,我上班要遲到了。”
“我有話跟你說。”
“有話你就說,拉我做什麽,你用手說話的啊……”
“文傾心!”孫浩寧突然沖着我大吼一聲,我就老實了。
“幹……幹什麽?”
孫浩寧仔細盯着我,板着臉問:“你幾歲了?還玩離家出走的游戲?”
“不關你的事。”
“你昨晚住在哪裏?”
“不關你的事。”
“什麽叫不關我的事?我和童珊打了你一晚上電話你都關機,找不到你的人,你爸爸媽媽很着急,大家都這麽擔心你,你卻輕描淡寫說一句不關我的事?”孫浩寧火了,“你能不能成熟點,別總是這麽任性!”
“我就任性怎麽着?我本來就是這麽任性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誰要你管,你們都拿我當外人,什麽事都瞞着我。我也不稀罕知道,不就是文訴意麽,我知道你喜歡文訴意。你去管你的文訴意好了,別管我!”
一大早的,我們兩個像瘋子一樣站在寫字樓大門口吵吵嚷嚷,路過的人都奇怪地看我們一眼,其中還有美科的同事。不過我正在氣頭上,也不在乎什麽形象不形象了,怒氣沖沖地瞪着孫浩寧。
忽然,他表情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臉部的線條也變得柔和起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問我:“傾心,你是不是在吃醋?”
我差點背過氣去,瞪他:“昨晚雨下得太大,你腦子進水了吧?”
“什麽?”
“我吃醋?吃醋你喜歡文訴意啊?你明知道我喜歡時宇鋒還說這話,不是腦子進水了是什麽。”
孫浩寧臉青一陣白一陣的,盯着我不說話。不過接下來該輪到我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了,我真不是故意說這話的,在孫浩寧和童珊面前我從來都是毫不避諱地嚷嚷着我喜歡時宇鋒,我哪知道時宇鋒就站在我旁邊啊,我一心只顧着和孫浩寧吵架,根本沒注意到他是什麽時候來的。
“我……”我看着時宇鋒,語塞了。
他也看着我,一如既往的淡然。
“我要上班去了。”我低着頭,匆匆忙忙跑進寫字樓。
這下面子全丢光了,時宇鋒一定是我的克星,他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亂出現,害我總是在他面前出醜,我要死了!
★、迷霧散去我們将別離
我坐在電腦前一直喝水,眼睛盯着電腦屏幕卻心不在焉的,邱晗進來找我,叫了好幾聲我都沒反應過來,還把杯子裏的水給灑了。
“傾心你怎麽了?”邱晗奇怪,“沒生病吧?”
“沒,沒有。”
“蕭總讓你到他辦公室去一趟,時宇鋒來了,似乎對我們的策劃挺滿意的。”
我現在最聽不得的就是時宇鋒這個名字。他聽到我說喜歡他,他心裏該怎麽想,他會不會笑我?
“傾心?”
“啊?”我回神,“哦,我這就過去。”
經過大辦公室的時候,好幾個人扭頭看我,交頭接耳。身為八卦黨忠實的一員,我當然猜得到他們肯定在說之前我和孫浩寧在樓下吵架的事。在公司裏,我和時宇鋒的緋聞本來就鬧得人盡皆知了,現在又把孫浩寧攪了進來,給他們茶餘飯後添了不少樂子。
我懶得理會,快步上樓去了蕭總的辦公室。
時宇鋒正坐在沙發上喝咖啡,我敲門進來,他看了我一眼,我不敢和他對視,于是選擇性失明。“蕭總,你找我?”“嗯,你昨天送給時總的策劃他已經看了,時總很滿意,就按照這個方案設
計吧。”
時宇鋒放下杯子,說:“旖旎居位于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能在這裏買房子的人品味要求一定很高。文小姐在策劃案中所提出的歐式設計,很高檔也很符合這個階層的品味。文小姐,我們去旖旎居看看房子的結構,差不多就可以畫設計圖了。你覺得呢?”
“你覺得好就行。”我躲開他的目光。
蕭總很開心:“傾心,那就辛苦你了,你跟時總去看看吧。”
“嗯。”
我嘴上答應得很爽快,心裏卻是一百個不願意。我還納悶呢,昨晚時宇鋒和淩真離開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他回家後難不成還熬夜看策劃?也太拼命了吧!這可苦了我,我現在巴不得離他越遠越好。
“傾心。”時宇鋒叫我。
我結束了神游,一看,原來已經走到樓下了,時宇鋒的車就停在邊上。他以前一直文小姐文小姐地喊我,剛才在辦公室也是,現在突然叫我傾心,我聽着特別不習慣。
“你還不上車?怕我把你賣了?”
“我又不值錢。”我斜了他一眼,開門上車。
一靜下來我就喜歡折騰手機,開機的時候,跳出了一連串來電提醒,孫浩寧半夜三點多還給我打過電話。他昨晚一定也沒睡好,我忽然有些後悔之前跟他說的那些話。我這人一發起火來就沒腦子,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我根本分不清楚。
仔細想想,孫浩寧對我的确夠好了。他初中去加拿大,半年前才回來,我溺水後消沉了好一陣子,他都像親哥哥一樣照顧我。可是現在我們之間隔着文訴意,我預感,我和他之前或許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了。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我和時宇鋒到了旖旎居小區門口。我探出頭從車窗往外看去,單是小區公園就比一般住宅區要高檔很多,不僅遍植各種名貴的花草,還有人工湖泊和假山,遠遠看去就像一幅油畫。
時宇鋒說,後面排屋都是有人住的,前面幾排單元房要按照統一的風格簡單裝修一下,就像化妝上個粉底一樣,等到房子賣出去了,業主還會再按照自己的喜好加以改進。我聽着覺得真麻煩,有錢人就是事多,愛折騰。
“你覺得怎樣?”進屋後,時宇鋒問我。
我掃了一眼,這屋子比照片上看到的還要寬敞許多,三室二廳,還有衛生間、廚房、書房、儲物室,尤其是衛生間,比一般人家裏的卧室還要大。
“挺寬敞的,”我說,“看完了,我也該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了,我打車去吧,反正挺近的。”我現在就像是做了虧心事,一聽他叫我傾心就渾身不自在。
時宇鋒湊近我:“你故意躲着我?”
“哪有,”我強裝鎮定,“我幹嗎要躲你啊,我又沒欠你錢。”
“文傾心!”他突然變得很嚴肅,往前走了一步。
我往後退一步說:“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問我,剛才我跟孫浩寧說我喜歡你的事吧?哈哈,我跟他鬧着玩的,他說我吃他的醋,我拿你當擋箭牌呢。
你別往心裏去,別多想啊……”
他沒收住腳步,還在往前走。我被他這一本正經的樣子給唬住了,他走一步我就退一步,退着退着後腦勺砰的一下磕到了牆壁,痛得我哎喲叫出聲來。
“你……你要幹嗎?”我說話都哆嗦了。
時宇鋒湊了過來,我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急忙扭過頭去,眼睛都不敢睜開。
他他他……他不會是要親我吧?
“你緊張什麽?”
預料中的事沒有發生,我心一松,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時宇鋒一臉坦然地看着我,手上拿着一片樹葉。
“你頭上的。”他把那樹葉扔給我。
我手一揮,把樹葉拍掉,心裏嘀嘀咕咕罵了他幾句。
時宇鋒嘴角彎起,笑着說:“晚上下班一起吃飯如何,順便可以把你的設計構思詳細說給我聽聽。”
“我還要回去給雨點喂食呢。”
“你會做飯嗎?”
“會啊。”
“你買菜回去做給我吃,就當是謝謝我把房子讓給你住。”時宇鋒一如既往的幹脆利落,提要求絲毫不先征求我的同意。
我猶豫了一下,點頭答應。誰叫他是時宇鋒呢。
結果,後來我還是放了時宇鋒的鴿子,因為童珊。
我早就料到童珊會來找我的,自從離開家以後,我挂了她無數個電話,以她的性子不跟我急才怪。其實也不是我不想跟她說話,而是我真的不知道我還能跟她說什麽。她嘴巴緊,我從沒指望能從她口中得到事情的真相,見了面卻無話可說,還不如不見,大家都冷靜一下也好。
可童珊自然不像孫浩寧那麽好糊弄。估計她是掐準了我下班的時間,我一出寫字樓就被她攔住了去路,她不容我多說什麽,拉着我進了一輛出租車。
此時此刻面對童珊,我顯得特別不自然,好多話堵在喉嚨口卻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倒是童珊先開口了,她盯着我,一本正經:“文傾心,你可不可以成熟點?”
面對孫浩寧時能夠長篇大論的我在童珊面前就跟一個啞巴似的,好半天說不出話,我幹脆別過頭去看窗外來回的車輛。除了最開始童珊嗆我的那句話外,直到車子停下來我們之間始終是沉默的。
下車後童珊帶我去了以前我們最喜歡去的一家茶餐廳,我心裏記挂着和時宇鋒之間的約定,根本沒有半點食欲,随便點了一杯紅茶。期間我還不停地拿手機看時間,表現出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怪我有事瞞着你對吧,”童珊說,“可是傾心你要知道,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是怎樣?”
“我們是為你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珊珊,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你有事從不瞞我的,可是現在……我也不是生你的氣,我只是覺得很委屈你知道嗎?我爸媽這樣,你和浩寧也這樣。那天晚上,我爸還打了我一巴掌,他以前都沒大聲跟我說過話。”
我像倒豆子一樣把憋在心裏好久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童珊的表情很奇怪,這令我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有什麽難言之隐。
沒等我把話說完,我的手機響了,一低頭我就看見時宇鋒的名字在手機的外顯示屏上閃爍着。我的心像是一下子有了底,剛要接起來,童珊一把奪過我的手機,給挂斷了。這還不算,她瞪我一眼,直接給我關機。
“你這麽着急,就是為了等他電話?”童珊先發制人,“別告訴我這幾天你是跟他在一起,你……”
“沒有。”我堅決否認,“我自己一個人住外面!”
在這個問題上,童珊也沒再多問。雖然我是住在時宇鋒的家裏,不過的确是一個人。這麽說也不算說謊,童珊對我知根知底,她也知道我不是個善于說謊的人。
之後我的一顆心全放在手機上,又不敢當着童珊的面開機。只能慢慢地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有史以來第一次發現原來童珊也是個話痨,原來她也可以不停地說不停地說。她說我爸媽都很擔心我,我媽更是每天都要哭一次,聽得我心都酸了,恨不得馬上長翅膀飛回去。可一想到我爸打我時的那股狠勁兒,我又倔強地清醒了幾分。
我和童珊分開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看到她進了出租車,我飛快地開機給時宇鋒打電話,另外萬分頭疼的是現在輪到他關機了。以時宇鋒的性子,被放了鴿子緊接着又被我挂了電話,他肯定氣得想掐死我。
北京時間六點五十分,我像游魂一樣在街上蕩了一會兒,然後去離這裏最近的超市随便買了幾樣菜,打車回去。
在路上我就想過了時宇鋒見到我時的各種反應,我都做好了應付的準備,唯獨有一點是我沒預料到的,而這個意外讓我在門口足足愣了一分鐘。正對着大門的客廳裏,雍容的婦人坐在沙發上喝茶,電視機開着,正在放新聞聯播。婦人聽到開門聲,回頭看了我一眼,對我笑了。
她她她,她居然對我笑了。
我繼續石化。
使我從游離狀态回歸現實的是一聲貓叫,我恍然,雨點飛快地跑向我,在我腿上亂蹭。我的眼神從婦人身上慢慢移到地毯上,那塊被扯得亂七八糟的絨毛不用說我也知道是雨點的傑作。我的心咯噔一下,又要大出血了,這可不是便宜貨。
“是文小姐嗎?”婦人友好地向我打招呼,“你好,我是宇鋒的媽媽。”
宇鋒的媽媽?我腦子裏一片混亂,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宇鋒的媽媽,哦,時宇鋒的媽媽……天啦,她她,她居然是時宇鋒的媽媽!
“你好。”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傻乎乎朝她鞠了個躬。
昨晚淩真從這裏回去,今晚時宇鋒的媽媽就找上門來了。我已經猜到了是怎麽一回事,估計是我影響到了淩真時宇鋒準女朋友的地位,人家使用親情戰略,向我示威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雨點……我是說我的貓,它比較調皮,把你們家的地毯給弄壞了,我……”我都快哭了,語無倫次。
“文小姐太客氣了,一塊地毯而已,你住得開心就好。”
“阿姨,我叫文傾心,你叫我傾心就行了。”
時宇鋒的媽媽果然是貴婦,笑起來溫和得不像話,我都懷疑她究竟是不是興師問罪來的。
“你的名字真好聽。你拿着這麽多菜,是要自己做晚飯嗎?”
“是啊,哦,不是不是,我已經吃過了,本來是想自己做的。”
“呵呵,你不用緊張,我只是順道過來看看。”她笑着走過來,接過我手上的東西,“我幫你拿吧。”
我尴尬地應付着,眼角的餘光一直沒從那塊被雨點扯壞的地毯上移開過。
我放了時宇鋒鴿子,挂了他電話,又弄壞了他的地毯,他會不會想掐死我?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開門聲響了,我回頭看見時宇鋒一臉錯愕地站在門口,眼神在我和他媽媽之間徘徊。此刻的時宇鋒在我眼中簡直可以用光芒萬丈來形容,他出現得真是太及時了,他真是我的救命稻草,就算等下他真的要掐死我我也認了。
“你怎麽才回來?”我一開口,突然發覺這話怎麽聽怎麽奇怪。
時宇鋒瞥了我一眼,語氣不悅:“這話應該我問你吧。”
“好了好了,才回來就吵,你們這是怎麽過日子的。”時宇鋒媽媽這一句話像驚雷一樣劈中了我。
很有效,我們果然不吵了。
我這回真的要哭出來了,結結巴巴對這時宇鋒喊:“你趕緊解釋啊,我們……我們——阿姨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時宇鋒沒什麽,真沒什麽。”
他們兩個像看好戲一樣看我唱獨角戲,等我蒼白無力地解釋完,時宇鋒斜了我一下,一點要幫我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媽,你怎麽來了?”
“沒什麽,順道過來看看你。”
這道可真是順啊,都能直接通羅馬了。我心裏大叫阿彌陀佛。
最後糊裏糊塗的,我也不知道陪着他們母子倆扯了什麽,時宇鋒他媽媽這尊佛終于肯移駕走了,我狠狠松了一口氣。
屋子裏才少了一個人,感覺卻一下子空了好多好多。我賭氣似的坐在沙發上,等着時宇鋒解釋,可是老半天他都不開口。
我急了,瞪着他說:“你是不是該跟我說點什麽?”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時宇鋒挑挑眉。
“你是不是只會說這麽一句話?”我火了,“你存心讓你媽媽誤會我跟你有什麽是吧,你明知的你那位淩真小姐不是個好惹的角色,現在你媽媽再來這麽一攪和……對,我是喜歡你,那又怎樣,關你什麽是啊。我喜歡你礙着你了啊!”
說完我就後悔了。人說喝酒能壯膽,我這還沒喝酒呢,怎麽什麽話都說啊!
我以為時宇鋒一定會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眼神看我,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他異常平靜,好像早就料到我會說出這番話似的。用邱晗的話來說,這人冷靜得簡直就是一尊佛,此般境界不是我們這些凡人所能夠達到的。
時宇鋒就這樣靜靜地看着我,我羞紅了臉,低着頭胡亂搓着雨點的毛,它被我弄疼了,喵的叫了聲,逃得遠遠的。
“我……”我試圖說些什麽來緩和氣氛。
不料一開口就被時宇鋒打斷,他說:“對不起。”
我懷疑我聽錯了,時宇鋒他竟然跟我說對不起?
“你欠我一頓飯,明天兌現吧,可別再放我鴿子了。”
“那什麽,我……”
“你早點休息,明天見。”
大門砰的關上了,我卻還沒從剛才他那句莫名其妙的對不起中緩過神來。
他對我說對不起,是因為沒有幫我向他媽媽解釋,還是因為我喜歡他他卻不喜歡我?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膽小的人,然而當那麽多事情突然而至,我才發現我其實很懦弱,除了逃避我什麽都做不了。
那天晚上時宇鋒走了沒多久,我随後就收拾東西走人了。他那句對不起頂多只是讓我覺得莫名其妙,還不至于讓我到落荒而逃的地步。如果不是因為淩真打來的那個電話,或許我仍然會心安理得地繼續在時宇鋒家裏住下去。
老天爺可能是想給落魄的我配個凄慘的背景音樂,我剛大包小包出門,她就嘩啦啦下起大雨來了,我騰不出手撐傘,被淋得像個落水鬼。好不容易打到出租車,司機委婉地埋怨我不該把他的車裏弄得濕淋淋的。
我在車上給邱晗打了電話,說要到她那裏湊合一晚上。邱晗很厚道地撐着她以前和前男友雨中漫步專用的大傘到樓下來接我。她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怎麽覺得你像是在過家家?
“親愛的,我餓了。”我裝可憐。其實我是真餓了,今天晚上我只喝了一杯紅茶。
邱晗沖我翻了個白眼,她和我一樣是懶蟲,在家從來不自己做飯,後來她給我煮了一包康師傅老壇酸菜泡面,我一邊吃一邊跟她講我的心酸事。
“我發現,”我喝了一口湯,說,“你煮方便面煮得真好吃。”
“別岔開話題,繼續說啊,後來怎麽樣了,你為什麽又從時宇鋒家搬出來了?這麽好的機會你可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了啊。”
“你才是鴨子呢!”。
“好好好,我是鴨子,你繼續說。”
我把剩下的面湯全喝完,中途和邱晗貧了幾次嘴,終于把事情給講清楚了。
“什麽?你你你,你個蠢貨,三鹿喝多了吧你!”邱晗一推我的腦門,“平時看你挺機靈的啊,怎麽遇到這種問題就犯傻。唉,其實男人都一個樣,你先表白就注定一輩子被他吃死,沒準最後還是你被他甩。”
我突然想起,邱晗貌似就是倒追她前男友,最後被人一腳踹了。難怪她這麽激動。為了表示我的勤學好問,我很虛心地向她請教時宇鋒那句對不起是什麽意思。
邱晗接連翻了三個白眼:“什麽意思?人家不要你喜歡他呗,還能有什麽意思!我覺得吧,他媽媽是個聰明人,以退為進,想讓你主動撤退呢。還有啊,人家的準女朋友,哦不,應該說是準老婆,都找上門來了,這事要是經她嘴巴說出去,毫無疑問你就是小三,懂不。”
我懂了,這回我是真的懂了。敢情人家一家三口齊上陣,采用集體主義攻勢。
“話說,這位淩真姑娘真威武,一下子就戳到你的軟肋了。”邱晗摸摸下巴。
邱晗說得對,當時我的确被淩真給吓壞了。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我尚在奇怪這陌生號碼是誰的,她開門見山給了我一句:文小姐,如果聰明的話希望你不要再糾纏時宇鋒了,你也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應該明白當小三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當天晚上我幾乎是睜着眼睛到天亮的,一整夜我都在想一個問題:我跟時宇鋒算是徹底完了,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
第二天我請了病假沒去上班。蕭總是個爽快人,一聽我身體不舒服,立馬假條一批,準許我在家完成設計稿。邱晗在旁邊大叫不公平,被我噎了幾句後她老老實實收拾東西去公司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我如同喝了雞血一般,吃得少睡得少,手機二十四小時關機,時間全耗在設計圖上。等我終于把手上的工作結束,我感覺自己就像剛剛刑滿出獄的犯人一樣,總算見到光明了。
為了犒勞我,邱晗又給我煮了一包康師傅老壇酸菜泡面。不是因為我餓,我真覺得邱晗煮泡面的手藝真是太好了,每次我都能連湯都喝得一點不剩。
“喂,我說,這可是我最後一包泡面了啊。”邱晗往嘴裏丢了一顆話梅。
“下次給你買一打。”
“親愛的,你就打算在我這裏隐居到死?萬一我哪天帶男人回家了,你這燈泡的瓦數也太高了吧。”
我擡頭,撇嘴一笑:“你倒是先找個男人回來啊。”
貧了一會兒,邱晗說不過我,開始轉移話題:“時宇鋒都來公司找過你好幾次了,你說我們是不是猜錯了,他可能真的對你有意思呢。”
“我這幾天沒出門,皮膚白了好多呢,你發現沒?”
“他問我有沒有見過你,我是多麽講義氣的人啊,打死不出賣你。”
“等下我陪你去趟超市吧,我買三打泡面賠給你。”
“夠了啊!”邱晗吼我,“別裝傻充愣,姑娘你心裏一定偷着樂吧,看你這樣肯定對人家還是賊心不死的。有希望就趕緊上呀,你躲在這裏算啥啊,以前沒見你這麽膽小啊……”
我甩頭走開,邱晗在後面叫我,問我去幹嗎。
“上廁所!”
晚飯後我還真拉了邱晗去逛超市。邱晗不想出門,被我連哄帶騙給拖了出去。
“我想吃喜之郎果凍。”我說,“我好久沒吃了,特別懷念。”
邱晗斜視我:“那你要不要吃旺仔小饅頭啊?”
“要,都要。”
“你這個變态。”
“嗯,我變态,陪我去買吃的吧。”
我們一路鬥嘴瞎侃,嘻嘻哈哈,連路人都為之側目。走到超市門口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躍入我的視線,我胸口一陣涼,腳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怎麽了傾心,你站着幹嗎?”邱晗推我。
“媽……”
“噗,乖女兒你沒事吧,你叫我媽?”邱晗爆笑。
我沒理她。我媽正提着一大堆東西從超市裏出來,剛好看見我們。幾天不見她蒼老了很多,眼角的魚尾紋好像更深了。
頓時,我心裏百感交集,又驚訝又內疚。從我家到這裏雖然算不上遠,但也不近。平日裏媽媽是不會跑這麽遠到這裏來買東西的。
“傾心,吃過飯了嗎?”我媽沖我笑,看上去特別開心。
我寧願她指着我的鼻子臭罵我一頓,她越是這樣,我就越難受。
“吃過了。”我點點頭,“媽,天都快黑了,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媽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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