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二卷·(1)
★、你在心間一直未走遠
太陽很大,我一只手撐着遮陽傘,一只手拉着行李箱慢悠悠從村口的水泥路往裏走去。路是沿着河一直往前的,曲曲折折,隔二十米就有一座青石板橋。
河兩邊梧桐樹的葉子非常茂盛,陽光從葉子的縫隙間漏下來,灑在水面上,随着河水流淌,遠遠望去就像鍍了一層金似的。
見到有生人來,河邊洗衣服洗菜的村民都習慣性地朝我這邊看。其中有幾個人認出我來,笑容滿面地跟我打了招呼。
我心底一片柔軟。這裏跟我所生活的那個鋼鐵般森冷的城市不一樣,沒有利益沖突,也不會有鈎心鬥角,每個人的微笑都像灑在這河邊上的陽光一樣溫暖。
這裏是外婆的家鄉,這個村子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望月橋。
由于奶奶不喜歡我,從幼兒園開始我的暑假幾乎都是在外婆家度過的。我是城裏來的孩子,再加上每次來外婆家爸爸都會給我帶上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我在村裏同齡的孩子中特別受歡迎。他們經常讓我講城裏的新鮮事,而我也經常跟着他們在稻草堆裏上蹿下跳。
那些往昔的美好回憶猶在,很清晰,唯獨少了訴意。
我也終于明白,為什麽媽媽在我溺水醒來之後一直不讓我回到這裏,她一定是怕我從外婆以及其他人那裏聽到什麽。從我忘記訴意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打定主意從我記憶中徹底抹掉那一段。
行李箱的輪子和地面摩擦發出咕嚕嚕的聲音,我偶爾擡頭看看周圍的景致,偶爾低頭看看自己的影子。
我的腦海中總是浮現去年春節我從這裏探親回去時,外婆在村口送我的畫面。當時她笑得很燦爛,可我知道她心裏是非常舍不得的。自從大學畢業以後,我就很少有機會回來看外婆,想必訴意也是如此,而媽媽能回來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數。我難以想象三年前外公去世以後,外婆孤零零一個人是怎樣熬過來的。
幾天前當我宣布我辭職的時候,媽媽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回去看看外婆吧”。
其實這本來就是我心中所想。太久沒見到外婆了,每次想起她我的心底是柔軟的,鼻子卻是酸澀的。回憶起奶奶住院那會兒文兮在她床前流淚的樣子,我想,外婆之于我就像奶奶之于文兮一般,那種感覺是其他長輩無法替代的。
我的辭職報告被蕭總壓着一直沒蓋章,他一再挽留我,并且承諾要給我加工資,我都婉拒了。這半年來訴意的死使我在喧嚣中迷失了自己,只有回到這份純粹的寧靜中,我才能去尋找關于她的點點滴滴。
更何況那裏還有一個我不想也不敢去面對的時宇鋒。
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特別矜持特別高傲的女孩子,我都沒法想象自己居然會當着他的面向他大聲告白,并且被他當場拒絕了,盡管他的拒絕很委婉。
他那句“對不起”像疙瘩一樣堵在我心頭,為此我低沉了好久。
那天晚上我和孫浩寧從寵物醫院回來,時宇鋒打電話找過我,他說要和我好好談一談。我的心情已經夠糟了,根本不想去跟他談。所以一挂上電話,我就把手機裏面的卡掏出來扔掉了,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放他鴿子了,無所謂再多一次。
望月橋是青門古鎮上一個很小的村子,阡陌交通,河流交錯。這裏和其他的江南古鎮不一樣,河水大多很淺很清澈,架在河上的青石板橋很低,所以沒有在河上來回穿梭的烏篷船,也沒有江楓漁火和燈影槳聲。
記得小時候,這裏一直很閉塞,幾乎沒有外人到來。幾年前青門古鎮的旅游開發出來後,望月橋也漸漸熱鬧起來,村裏面有供客人住的小客棧和吃飯的小館子。外婆家斜對面的寧奶奶家就開了間小客棧,門前的樹上常年挂着大紅燈籠,特別好認。
我老遠就看見了那一抹紅色,客棧門口不知何時搭起了簡易的茶棚,而此時此刻外婆正坐在茶棚下納鞋底。她戴着老花鏡,身邊的凳子上放着一把蒲扇。幾只公雞在她身邊跑來跑去,相互追逐。
走近一點,我聽到了咝啦咝啦納鞋底的聲音,不過外婆還是沒看見我。
大半年不見,她的頭發又白了很多,皺紋也更深了。我眼睛裏一熱,輕輕喊了聲:“外婆。”
外婆擡頭,眯着眼睛看我。突然一下激動,拉着我的手說:“訴訴,真的是訴訴啊,半年不見都長這麽漂亮了,來給外婆好好看看。”
“外婆,我不是訴訴,我是傾心。”這句話一出口,眼淚随之湧出。我假裝咳嗽,悄悄別過頭去拭去了眼角的濕潤。
“哦,是傾傾啊,瞧我這記性。”外婆眼睛裏仿佛融進了陽光,“快進屋去坐,這麽熱的天累壞了吧。”
“本來是很熱的,不過一見到外婆馬上就覺得不熱啦。”
“呵呵,瞧你這張嘴甜的,越來越像訴訴了。對了,訴訴怎麽沒跟你一起來啊?”
我忽然想起來,出門前媽媽對我說過,外婆還不知道訴意的事。也難怪媽媽要瞞着這事,連我都沒法接受訴意死去的事實,何況是視我和訴意為命根子的外婆呢。
“訴訴最近工作忙,等她空一點了,我一定叫她來看你。”我強擠出笑容。
外婆嘆了一口氣:“以前你們姐妹都是一起來的,外婆老啦,還不知道能活幾天呢,只想多看你們幾眼。”
“胡說,外婆一定長命百歲。”
外婆被我哄得很開心,唠叨幾句就去廚房給我做飯去了。我一轉身,眼淚就再也止不住,如洪水決堤般。
傾傾是我的小名,只有外婆會這樣喊我。傾傾、訴訴,放在一起就是傾訴的意思。可是訴意不在了,我該對誰傾訴?
廚房裏傳來炒菜的聲音,門外有雞鳴聲,狗吠聲,仔細聽還有流水的嘩嘩聲。所有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就是一首寧靜的鄉村音樂。我在這背影聲下,慢慢将行李箱中的東西整理出來。不出意外的話,我要在這裏住上好長一段時間。
房間很大,并排放着兩張床。陽光從窗戶裏灑進來,桌面的反光亮閃閃的,卻看不到一顆灰塵,好像特意為了迎接我而打掃過一般。我太了解外婆了,她是閑不住的人,我和訴意住的房間她必定會每天都要打掃一遍的。
等我把東西都收拾好,我才察覺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出門一看,原來是住在對面的寧奶奶。寧奶奶也特別開心,拉着我的手問長問短。我跟她說了好多話,唯獨對訴意的事一個字都沒提。
平靜的日子如門前小河裏的流水一般,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就這麽過去了。
早晨起來給後院的花草澆水,我無意中看到外婆種的金桔已經泛黃,帶來了秋天的氣息。仔細算了一下,我恍然發覺,原來我在望月橋已經住了一個多月。
幾天前媽媽打電話來問我什麽時候回去,我含糊應付,沒有給出具體的日子。鄉下的生活很安逸,我還未曾想過要回家。除了偶爾會想爸爸媽媽還有童珊他們,生活一切如常。而我心頭最難以割舍的人,恰好是我最不願承認我其實很想的時宇鋒。
新的手機號除了家裏人外,我只告訴了童珊和孫浩寧,連邱晗我都沒說。
邱晗是典型的色女,時宇鋒朝她眨眨眼挑挑眉,沒準她連銀行卡密碼都往外報,借我三個膽子我都不敢把手機號給她。
沒有了這層聯系,我和時宇鋒的世界如同被利刃斬為兩半,再也沒半點關系。
時宇鋒,他還好嗎?時間緩緩而過,他和淩真是不是已經如家人所願走在一起了?這麽久過去了,他應該早就忘了我這個路人了吧?我嘴唇揚起,挂着無奈的微笑。
“傾心?”有人喊我。
我回到現實中來,原來是寧家姐姐,寧雙雙。她是寧奶奶的孫女,家住在離這裏很遠的C市,昨天剛回望月橋來看寧奶奶。
我和寧雙雙是從小就一起厮混的玩伴,感情特別好。本來她昨天就要回去的,碰上我回來了,特意多留了一天。
昨晚我是和寧雙雙一起睡的,她和我提到訴意,我終于還是沒忍住,将憋在心裏好久的這個秘密告訴了她。
寧雙雙驚得不得了,若非這種事不能拿來開玩笑,她肯定會懷疑我是騙她的。童珊不在,我找不到人傾訴,太多心事憋得心裏難受,索性全部像吐苦水一樣說給了寧雙雙聽。包括我對奶奶的不滿,也包括我對時宇鋒的思念。
寧雙雙說我再這麽憋下去,人遲早會瘋掉。她非要帶我去鎮上走走,散散心,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起了個大早。
“還在想他?”寧雙雙嘆了一口氣,“我都不想帶你玩了,你還是早點回家去吧。要是再見不到他,我真怕你會得相思病。”
“讨厭,你才相思病呢。”
我放下水壺,和外婆道了別就跟寧雙雙走了。
望月橋離鎮上不算太遠,有直達的公交車。寧雙雙早就打聽好了,她說就算堵車,坐公交四十分鐘一定能到。
運氣好的我們剛走到村口的公交站,馬上就有車子開來了。我還在猶豫是不是這輛車,寧雙雙拉着我一頭紮了進去。
現在還沒到旅游旺季,鎮上的人不算多。寧雙雙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熱情好動,帶着我到處跑。
我們從小吃街的這頭吃到那頭,逛特色店,買小玩意兒,看皮影戲,從上午玩到晚上,幾乎把整個青門古鎮跑了個遍。
天色漸漸暗下來,我累得氣喘籲籲,再也走不了半步,賴在一家店門前不肯走。恰好這是一家特色小炒的小吃店,寧雙雙就帶我上樓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冷氣吹着,我頓時又來了勁。
桌子上我們點的菜幾乎沒怎麽動過,我肚子還很撐,就是想找個坐的地方。
寧雙雙估計也是和我一樣的想法,她沒怎麽動筷子,只喝了杯檸檬紅茶,一邊喝一邊用吸管去戳那片檸檬,結果濺了滿臉的茶水。我笑她,結果自己被茶水給嗆到了。
不管怎麽互相取笑,事實證明我們的運氣都不怎麽樣。九點一到,老板要打烊了,我們結賬後準備走人,誰知剛走到大街上,突然雷聲大作,嘩的一聲傾盆大雨就下來了。寧雙雙想都沒想就拉着我的手拼命往前跑,在對面農業銀行的陽臺下找了個角落躲雨。
原以為這種天氣雨不會下得太久,可老天卻偏要跟我們開玩笑。我們等了大半個小時,雨還是一點要停的意思都沒有。這下子我和寧雙雙都急了。
出門前外婆囑咐我十一點之前必須回家的,家裏沒有電話,我沒法通知外婆。寧奶奶家雖然有電話,可是寧雙雙出門忘了帶手機,她不記得號碼。
“怎麽辦怎麽辦,看樣子這雨是停不了啦,要不我們跑去坐公交車趕回去吧。”我把濕漉漉的頭發捋到耳朵後面。
“最近的公交站離這裏大概十分鐘的路,你确定要淋雨過去?”
望了一眼這大得能砸死人的雨點,我放棄了。
寧雙雙拍拍我的肩膀:“還是老老實實等出租車吧。”
這種天氣打車的人肯定很多,我們也不是在路口,我對打車可是一點都沒抱希望。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除了等我想不出還有更好的辦法了。我心裏急着回去,而外婆一定比我更着急。
包裏的手機突然響了,知道我號碼的人并不多,我以為是爸爸媽媽或者童珊他們,結果打開一看,居然是秦莉。
“喂,莉莉姐?”我奇怪秦莉怎麽會知道我的新手機號。
“傾心啊,你怎麽換號碼也不說一聲,吃晚飯的時候聽張姐說了我才知道。”
我想起來了,前些日子張姐打電話找我找不到,就打到家裏去了,爸爸把我的新號碼給了張姐。
“有事嗎莉莉姐?”
“沒什麽,就是好久沒見你了。晚上和張姐一起吃的飯,想起你了就給你打個電話。咦,你在哪裏啊,怎麽有下雨的聲音?”
我打了個噴嚏,說:“我在青門古鎮呢,被大雨困住了,打不到車,附近也沒熟人。”
“青門古鎮?你怎麽跑那麽遠去了,這麽大的雨你一定淋壞了吧,都聽見你打噴嚏了,感冒了沒有……傾心你等一下,我老公要跟你說話。”
啊?我瞪大了眼睛。不一會兒趙遠的聲音就傳入我的耳中。
“文小姐,你是在H市的青門古鎮嗎?”
“嗯,是的。”
“我有同事在那裏出差,可以讓他開車去送你一程。”
此時此刻聽到這句話,猶如天籁之音。我一下子有了精神,“真的嗎?太謝謝你了趙先生。”
“不客氣。我把你的電話號碼給他,讓他跟你聯系吧。注意安全,再見。”
“嗯,好的,再見。”
挂了電話之後我整個人神清氣爽,寧雙雙問我怎麽回事,我朝她得意地笑:“等着吧,過一會兒就有人來接我們啦,太棒了。”
這句話說完不到三秒鐘,手機又響了。我開開心心打開手機蓋:“您好。”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我皺眉,以為雨太大他沒聽到我的話,于是提高聲音又問了句:“您好,請問是趙先生的朋友嗎?”
依舊是沉默。
就在我快失去耐心的時候,熟悉的聲音如電流般突然灌入我耳中:“傾心,是我。”
是他,怎麽會是他?
我渾身戰栗,再也動彈不了一分一毫。我終于明白,無論再怎麽自欺欺人,我還是忘不了他。他輕輕的一句話就足以讓我心中築起的高牆倒塌,我再一次毫無懸念的淪陷了下去。
寧雙雙見我失魂落魄的,推了我一下:“傾心,你發什麽呆啊?”
我咬了幾下嘴唇,繼續聽電話。
“你在哪裏?我現在過去接你。”
“不用了,等一會兒雨停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你在哪?”時宇鋒固執地又問了一句,“具體地址是什麽,或者有什麽标志性的建築?”
“我……”
“文傾心,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我一怔,聽聲音他似乎真的生氣了。
思考了幾秒鐘,我還是屈服了。我說:“這裏我不熟悉,我把手機給我朋友,讓她跟你說。”
說完我把手機遞給了寧雙雙,她愣了愣,然後接過電話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寧雙雙的姑姑就住在鎮上,她每次回來探望寧奶奶都會順道過來姑姑家,所以對這裏還算熟悉,至少比我這個路癡要強好幾倍。
等到把該說的話說清楚了,寧雙雙合上手機,問我:“電話那頭就是時宇鋒?”
我驚于她的推斷能力,嘴唇動了動,卻沒回答。
她扔給我一個理所當然的眼神,“看你的反應就知道是他了,除了時宇鋒還有誰能讓你這麽失魂落魄。話說,他的聲音真好聽,人長得一定也不錯吧?嗯,能被眼高于頂的傾心你看上的男人,長得一定不差。”
寧雙雙津津有味地自言自語起來,估計她腦子裏正在拼湊時宇鋒的樣子。
我不由感嘆一聲,寧雙雙的性格和邱晗還真是像,她們可以做到成天無憂無慮,這是我羨慕但是卻無法做到的。
我想過各種我和時宇鋒再次見面的場景,地球本來就是個圓,再怎麽逃避我們總有可能會在最初的那一點相遇。以時宇鋒的性子,肯定會板着臉把我教育一番吧。他說道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特別嚴肅,他很喜歡叫我小姑娘小姑娘,好像我真的是不懂事的三歲小女孩,其實他不過只大我四歲罷了。
銀色的車子從雨幕中出來,停在我的面前。盡管一早就做好了再見他的心理準備,我的心還是忍不住怦怦跳個不停,天地之間只剩下我的心跳聲和嘩嘩的雨聲,而我就這樣被淹沒了。
我看見車窗移了下來,隔着厚厚的雨簾我看不清他的臉,可是我能感覺到他看着我的眼神很複雜。而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開場白,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時宇鋒好像打定主意要等我先開口,我不說話他就一直看着我,也不說話。
我倆就跟雕像一樣動也不動,最後寧雙雙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的魂魄給拉了回來。
“傻愣着幹嗎?”寧雙雙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時宇鋒。
這下時宇鋒總算發話了,他輕描淡寫開口:“上車吧。”
我們都被淋得濕透了,車子裏又開着冷氣,一坐進去我就打了兩個噴嚏。
“謝謝,”我說,“麻煩送我們去望月橋,從這裏一直往前開,能看見路牌的。”
寧雙雙突然插話:“哦,我突然想起來了,我要去我姑姑家一趟,就在東邊的蒼原路上,很近的。麻煩你了時先生,您能不能先送我過去再送傾心回她外婆家?”
“寧姐姐,你……你之前沒說要去你姑姑家的。”我有些語塞,明知道她是故意想給我和時宇鋒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卻沒法将話挑明。
“我是剛剛才想起來的。”
“你不回去寧奶奶會擔心的。”
“不會的,我可以讓姑姑給奶奶打個電話。”
我故意和寧雙雙多扯了幾句,以此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因為只要一安靜下來我就沒法不去想時宇鋒,哪怕他就坐在我的身邊。
每次都是這樣,他離我越近我就越忍不住想他,就跟着了魔一樣。這種症狀,是從我溺水之後才開始的。
有時候我懷疑,一定是訴意離開以後我太孤單了,所以才會把對訴意的那份感情加在另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身上,而這個人,就是時宇鋒。
按照寧雙雙的指點,車子很快就停在了她姑姑家的樓下。臨走前她對我擠擠眼,笑得很暧昧,不用猜我也知道她是什麽意思,只是我無暇繼續往下想。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過道中,我意識到自己正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
車子裏只有我和時宇鋒,他在前,我在後,可是通過後視鏡我恰好能看見自己的臉,我知道他一定能看清楚我臉上的所有表情。
沒有我預料中的嚴肅氣氛,時宇鋒一直沉默,他沒問我什麽,更沒有怪我放了他的鴿子并且消失得無影無蹤。可這種沉默卻讓我更加有壓力,仿佛我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罪行。
打火機嚓的一下,幽藍色的火焰跳躍着,時宇鋒點燃一支煙。可是過了幾秒鐘他好像想起了什麽,又把煙掐滅。
“我找了你很久。”他說。
我低着頭,回了一句:“你找我做什麽?”
“這個問題需要我回答你?你覺得,在你當着我的面告訴我你喜歡我之後又從我眼前徹底消失,我還能無動于衷嗎?”
“我……”我臉頰發燙,打死我都不會想到時宇鋒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他問我:“傾心,你究竟想怎樣?”
我壯着膽子反問他:“我說我喜歡你,你卻跟我說‘對不起’,你覺得我還能怎樣?難道被拒絕之後我連逃避的權利都沒有嗎?”
“拒絕?你明知道我喜歡你。”
“我不知道,我……你說什麽?”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你……喜歡我?”
我沒聽錯吧?時宇鋒說他喜歡我?他喜歡我,他竟然喜歡我!
他一踩油門,車子就像發了瘋一樣沖出去。我猝不及防往後仰,後腦勺磕到了椅背。我對着時宇鋒的背影大喊:“你做什麽,瘋了啊!”
“我說對不起,因為我沒有替你在我媽面前解釋,讓她誤以為你是我女朋友。”時宇鋒聲音不大,我卻聽得格外清楚,“我是故意的,本以為以你的聰明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可你卻躲着我,後來幹脆失蹤。這就是你們小姑娘愛玩的游戲?”
“別叫我小姑娘,你又沒比我大多少。”說着說着我又打了一個噴嚏。
這會兒車速慢了下來,時宇鋒動了一下,好像是把冷氣調小了點。他擡頭從後視鏡裏看我,突然就不說話了。
我瞪他:“不許笑。”
“我沒笑。”他說,“真沒笑。”
“哼!”我別過頭,看窗外。
我承認我的确很沒骨氣,之前還難過得要死要活的,可是時宇鋒稍微一解釋,我的心裏就跟灌了蜜似的,甜死了。一想到時宇鋒親口對我說他喜歡我,我就忍不住飄飄然起來,感覺再也沒有什麽比知道你暗戀了很久的人其實也喜歡你更值得竊喜的事了。
雨很大,所以車子開得很慢。我想着是不是該說點什麽來打發時間,于是一開口我就不由自主說了訴意的事。
“時宇鋒,我之前跟你說過我爸爸在外面有私生女,其實不是這樣的。那是我的親妹妹,她……”
“我知道。”
我奇怪:“什麽?你怎麽會知道?”
“簽合同之前我查過你的背景,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難怪上次他那麽肯定地說,訴意是我妹妹,原來他早就知道。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應該問你的父母,為什麽不告訴你。”
“你又不是我的父母。”我翻了個白眼。
村子裏的路很小,車子開不進去,不得在村口停下。外面的雨依然很大,打在地上都能濺起老大一團水花來。初秋下這麽大的雨是罕見的,尤其在江南這種四季分明的地方。
我看了看時間,馬上就要十一點了,外婆等我一定等得很着急。可是時宇鋒不讓我下車,非要等雨小一點再送我過去。
我說:“不管了不管了,反正都已經淋濕了。路不是很遠,你有傘嗎,借我用用。”
“有,不過不借給你。”
“哼,不借就不借,我跑回去。”我伸手去開車門。
“等等!”
“幹嗎?”
“我送你回去。”
我心底如一團蜜糖融化開來,甜味兒一直向全身蔓延。
時宇鋒回頭無奈地看看我,然後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把雨傘來,借着燈光我隐約看見有XX人壽保險幾個字。我在心裏偷笑原來時宇鋒也會用這麽難看的傘。
“快點。”時宇鋒催我。
他走到後面幫我打開車門,雨聲一下子嘩的大了好多,我趕緊鑽出去,逃到了他的傘下。傘太小,有雨水打進我脖子裏了,冰冷冰冷的。我不由得往裏面縮了縮。
“這傘真小。”我嘀咕了一句,“又這麽醜。”
“別廢話了,帶路。”
“哼,本來就醜。”
平日裏很近的一段路,因為雨太大積了水再加上天黑看不清楚,仿佛一下子變得好長好長。我慶幸今天沒穿高跟鞋,盡管如此我還是不穩當地踩了時宇鋒幾腳。然後我想,慶幸我沒穿高跟鞋的應該是時宇鋒才對,不然他的腳就遭殃了。
我一邊走,一邊打了好幾個噴嚏,鼻子癢癢的好難受。這麽小的傘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雨還是不停地往我身上打來。時宇鋒比我更慘,他把傘大部分都傾向我這邊,我側過頭去看他的時候,他頭發上正滴着水。他發現我看他,也回頭看我,水就順勢全滴到我脖子裏來了。
此情此景我特別尴尬,似乎我們從來沒像現在貼得這麽近過。雨水冰涼冰涼的,他身上卻很燙,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發燒了,好像淋雨淋得比較多的是我吧?
心虛之下,我加快了步子。大約又踩了時宇鋒三四次之後,我終于看見外婆家亮着的燈光了。
漆黑的下着暴雨的夜晚,這一點暖黃色的燈火點燃了我內心最深處的柔軟。
走近一點,我看見外婆戴着鬥笠,正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向外面張望。我的心立刻像長了翅膀一般飛了過去,立刻開口喚她:“外婆。”
外婆年紀大了,眼睛耳朵都不太好使。她探出頭來看見是我回來了,這才露出釋然的微笑,臉上的皺紋全都攏到一塊兒去了。
“快進來快進來,都淋濕了吧。我熬了姜湯,用熱水瓶裝着呢,趕緊去喝了。”
我眼睛一熱:“外婆,對不起。”
我一時貪玩讓她如此操心,而她卻半句怨言都沒有,甚至沒有問我為什麽會這麽晚才回來。從小到大外婆都是如此,舍不得罵半句,和奶奶對我的态度有如天壤之別。
外婆拿了一塊幹毛巾給我:“傻傾傾,來,快把頭發擦擦。”
這時候她發現了站在我身後一言不發的時宇鋒,眯着眼睛問我:“你寧奶奶說,雙雙打電話回來說有朋友送你回來了,就是這個小夥子吧?”
我臉一紅:“嗯。”
“謝謝你送傾傾回來,”外婆眉開眼笑,“傾傾啊,快叫你朋友進來坐,你們都喝點姜湯吧,別感冒了。”
“我都這麽大的人了,沒事的。”
時宇鋒朝外婆點點頭:“謝謝外婆,打擾了。”
“不礙事不礙事。外面雨這麽大,傾傾啊,讓你朋友今晚就住在這裏吧,明天一早再走。”
“嗯,好的我知道。外婆你快去睡吧。”
外婆睡覺的時間很規律,平時都是九點不到就要睡覺的,今天為了等我折騰得這麽晚,我越想心裏越過意不去,勸了她好久她才回房。
屋子裏一下安靜了許多,只聽見天井裏雨嘩嘩地落下,黃暈的燈光把我們兩個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我舔了舔嘴唇,慢慢走過去把門闩插好。等我轉身,額頭撞上了一個硬硬的東西,我後知後覺發現那居然是時宇鋒的下巴。一股熱氣在我臉上游走,我不知道究竟是因為害羞,還是因為淋了雨發燒了。我寧願我是發燒了。
時宇鋒伸手把我濕漉漉的劉海撥到後面去,他說:“你外婆很疼你。”
“那是當然。你現在知道為什麽我不喜歡我奶奶了吧。”
時宇鋒笑笑,他跟着了魔一樣盯着我的眼睛看。我被迫與他對視,只見他眼睛裏好像有什麽在動,閃爍閃爍的,很像夜空中的星星,又像半夜在森林裏飛舞的螢火蟲。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啊,跟獵人的陷阱一樣,仿佛多看一眼就會不小心陷進去。
我不僅臉頰燙,脖子燙,連耳根子都燙。我想我是真的發燒了,要不然怎麽我的頭也暈乎乎的。
“傾心。”時宇鋒的食指順着我的鼻子往下,最後停在我的嘴唇上。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忽然俯下身子,吻住了我的嘴唇。然後我腦子裏嗡的一聲,眼睛立刻睜得老大老大。
時宇鋒雙手抱着我的頭,繼續吻我。他舌頭都伸進我嘴巴裏了,和我的糾纏在一塊兒,我又驚又呆,眼睛不停地眨啊眨的,都快把眼淚眨出來了。
過了好久他才放開錯愕的我,眼神溫柔得像倒影着月光的水潭。
“時宇鋒……”我也不清楚為什麽我的聲音會這麽暧昧。
時宇鋒看我,等着我接下來的話。
我皺着眉頭,不懷好意地盯着他:“你以前是不是經常吻女孩子?居然這麽熟練!你這個壞胚子。”
時宇鋒一下咳嗽,忽然哈哈大笑。我飛快地捂住他的嘴,嗔他:“不許笑,我外婆在睡覺呢。”
“好,我不笑,”時宇鋒把我的手拉下來,抓在手裏,“下次不許用手堵我的嘴。”
“嗯?”
“我不介意你用嘴。”他嘴角揚起,壞壞地笑,簡直像個小流氓。
原來時宇鋒也這麽壞啊。邱晗果然說對了,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男人一般腹黑。
“少來,我去洗澡。”我低着頭,慌慌張張逃跑了。
客房就在我房間的隔壁,我領時宇鋒進去,問他:“你來青門古鎮幹什麽,出差嗎?”
“郊區的森林在建度假村,相關事宜是由我接手的,之前我就來過這裏幾次。”
“難怪,趙遠一定是故意的。”我咬牙。
還是應了那句話啊,天下男人一般腹黑,時宇鋒如此,趙遠也不例外。莉莉姐脾氣這麽溫和,幸好趙遠不欺負她,不然莉莉姐肯定不是他的對手。
時宇鋒揚眉:“怎麽,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
“我辭職回來這裏,是因為我想外婆了,還有就是因為訴意的事。”我嘆了一口氣,“我一下子接受不了,想清靜會兒。外婆還不知道這事呢,我媽沒告訴她,也不讓我說,怕她老人家受刺激。我媽說了,我和訴意從小就是老太太的心頭肉,要是讓她知道了,不定會出什麽事呢。”
一說到這件事,我眼神馬上暗淡下來,先前的甜蜜幸福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時宇鋒湊近我,把我擁進懷中。我也伸手回抱着他,如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拼命地想從他身上找到能支撐自己的力量。
“別想太多了,早點睡覺。”頓了頓,他又說,“傾心,明天一早陪我去度假村吧。”
“你工作幹嗎要我陪着,你又不付給我工資。”
“那你要多少工資,我給你。”
“誰要你的錢,我又不是沒錢,哼。”
時宇鋒收緊了手:“沒說要給你錢。”
“不跟你扯了,我手臂好癢。”
我輕輕掙脫他,在左手臂上抓了幾下。下雨天蚊子都跑屋子裏來了,沒一會兒我就被咬了好幾個包。
時宇鋒見我把胳膊都抓紅了,趕緊阻止我:“別亂抓,用花露水擦。”
外婆不太愛用這些東西,不過我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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