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
合荼第二次去二叔家的時候,是她第三次給秀寒打電話失敗的那一次。這次電話裏那人雖然語氣還是那麽客氣,可是話裏的意味卻很不容置疑。他對合荼說道“我理解你想要跟朋友聯系的心,但是何秀寒呢她為了參加這個比賽付出了很多心血,從早上六點開始到晚上五六點,她都要跟着老師去上課訓練,是沒有在宿舍裏的,而且平時空閑的時候還要忙很多事情,等到回來都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人的打攪,努力準備決賽,她是個好苗子,很有前途,你明白嗎?”
合荼呆呆地聽着,本能的點了點頭。
那人又說道“好了,就這樣吧。等比賽過了,我會對秀寒轉告你的來電的。”
他說完,電話就被挂斷了。合荼愣愣的放下話筒,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唉,又浪費錢了。”她默默地想着,瞅了瞅手上老板找給她的毛票。這零錢還是父親早上硬塞給她的,讓她自己想吃什麽就拿去買着吃。她是從來都節儉慣了的人,一時間也想不到自己到底想吃什麽,第一反應就是趕緊給秀寒打電話。可是,為什麽秀寒就不願意接自己的電話呢?她那邊管理的就那麽嚴格嗎?合荼難過的想着,轉身踏出了門檻。店老板在她身後搖了搖頭,一臉無奈的樣子。
她失魂落魄的往回走,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精神一震,急忙邁開腳步沖了進去。合弈正蹲在院子裏同母親和合芮一起洗菜,準備腌酸菜留着當下飯菜吃。合荼奔到她們跟前,頓了頓,對合弈說道“合弈,你過來。”
合弈剛站起來,合芮就喊道“你去哪兒?你讓我跟媽在這裏洗菜,你們倆個去玩啊?”
“去吧去吧。”翠影卻一反往常,笑眯眯的說道,“想去哪裏玩就去哪裏玩。”倒并不是心疼倆個女兒,也不是地上滿鋪着的菜自己同合芮就能洗完,而是合荼的親事已經說定,一年之後就出嫁了,這一年裏能讓女兒過的舒服點就讓她過的舒服點,等出閣了,一年能不能見上一面還不一定,又何必此時此刻硬拉着她做活計呢?翠影笑着看着兩個人跑遠,對合芮說道,“趕緊洗。”
“媽!你偏心!”合芮賭氣說道,嘴撅得高高的,仿佛能挂一個油瓶似的。
“等你親事說定了,媽也不讓你幹活,行不行?”翠影笑道。合芮的臉一紅,把頭朝旁邊一扭,低聲說道“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輩子呆在家裏面。”
“哪有女孩兒一輩子在娘家的。”
“有,我就是!”合芮笑嘻嘻的說道,“我就伺候你跟我爸。”
“瞎說。”翠影故作愠怒的笑着,伸手點了點合芮的額頭。冰涼的觸感在合芮的額頭上一閃即逝,她便咯咯的笑了起來,心裏感到十分滿足。
合荼拉着合弈轉到門外面,問道“你知道你上次看到你秀寒姐的比賽,是在哪個頻道嗎?”
合弈朝天上看了半天,想了半天,才說道“好,好像記得。”
“那你現在調給我看。”合荼拉着合弈就要往二叔家的方向走去。合弈驚訝的看着她,使勁拖住她,問道“姐,你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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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你秀寒姐打電話,她都不接,我想看看她現在到底怎麽樣了麽。”合荼滿臉着急的說道,用更大的力氣拉着合弈走。合弈想了想,愉快的答應了,反而蹦蹦跳跳的走在了姐姐前頭,反正也是去看電視,還不用在冰水裏面洗菜,何樂而不為?
那扇嚴肅又豪氣的大鐵門緊關着。合荼在門前停了下來,猶豫着是否要敲門,合弈卻一伸手将門推開了。她笑嘻嘻的說道“姐,門沒鎖!”
合荼無奈的看着她,笑道“好吧,那我們進去吧。”
同上一次來的時候不一樣,這次院子裏面充溢着雜亂的又細小的人聲。那聲音是從東邊的房裏傳出來的,合荼領着合弈剛走到門前,一個女子端着盆子出來潑水。她瞧見合荼合弈,急忙笑道“哎喲,你們怎麽來了?”
那是二嬸,一個溫柔慈和的女人,她年紀雖然還年輕,還未踏入中年,可是眼角上已經布滿密密麻麻的皺紋,頭頂的頭發也稀疏的可憐,眼睛周圍挂着嚴重的黑眼圈,一臉疲憊倦怠的樣子。合荼合弈停住腳步,對二嬸打了招呼。那女人便笑道“是來看你奶奶的吧?要不先進來廚房坐坐,嬸兒給你們做餅吃。”
“不啦。”合荼急忙搖手笑道,“我們就來看看奶奶,就不麻煩了。”
“哎,好。”女人倒也不硬勸,仍舊柔聲說道,“那你們餓了就來找二嬸。”
合荼點點頭,看了看周圍,又問道“我二叔呢?”
女人擡着下巴朝客房裏指了指,小聲笑道“有人來,正談話呢。你們去找你奶奶吧,我剛伺候她吃過飯,估計這會兒正看電視呢。”
合荼拉着合弈腳步輕快地朝奶奶的房間走去。她的房間裏彌漫着一股線香的香味,那是她常年在屋裏點香導致的。她喜歡這種味道,覺得這種味道能讓她心裏平和寧靜。她正閉着眼養神,突然覺得一股冷空氣直撲進屋裏,忙睜開眼睛,兩個孫女就笑嘻嘻的站在自己跟前。她急忙探起身笑問道“哎喲,你倆怎麽來了?”
也難怪周母會覺得驚訝,平時如果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大兒子一家是不會輕易到二兒子家裏來的,大人不來,也給小孩子勸的不來,弄得這院子裏整日裏安靜的不行,沒有一點吵鬧聲。這回兩個孫女上來,她不知道有多高興,又是讓她們喝牛奶,又是讓她們吃糖。合弈坐在奶奶身邊,撒嬌說道“奶奶,我想看電視。”她便笑道“看看,你想看什麽就看什麽。”
合荼乖巧的窩在地上的一個小板凳上,抱着膝蓋目不轉睛的瞅着電視機。合弈在旋鈕上扭來扭去,突然停住了,對合荼說道“姐,就是這個頻道咯。”
合荼仔細看了看,上面好像正在播放某個飲料的廣告,沒看見秀寒的一星半點影子,不禁疑惑問道“沒有秀寒啊。”
“上次我們來是下午兩點,這會兒才一半點,你還得等等。”合弈說道,又回到了奶奶身邊,撥開一塊奶糖塞進嘴裏。周母慈和的問道“你弟弟呢?”
“他去學校啦。”合弈漫不經心地說道。
“哎?”周母的表情頓時有些驚訝,“那你怎麽沒去呢?”
合弈的表情驀的黯淡了下來,她停止了咀嚼,噘着嘴委屈的看着地面,不過幾秒鐘,她就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笑着說道“我爸不讓我去上學了。”
“為啥啊?”周母皺起了眉頭,“這書念得好好的。”
“他讓我在家裏學做活計。”
“哎喲。”周母氣的拍了一下炕面,“一個活計有什麽好學的,家裏不是有你姐嗎?還讓你學做什麽活計,你等會兒把你爸叫上來,我跟他說。”
“算啦,奶奶。”合弈笑道,“反正在家裏呆了這幾天,我已經習慣了。而且不上學挺好的,真的。”她眨巴着眼睛,似乎要把眼睛裏的什麽東西眨回去似的。
“我的乖合弈。”周母摸了摸合弈的頭發,“下次要是你爸再欺負你,你就來跟奶奶說,奶奶教訓他。”
“真的?”合弈高興地拍了拍手,“奶奶你說話算數!”
“算數,算數。”周母也笑了,她的眼睛裏充滿了真誠的喜悅,她是真心疼愛這個孫女的。
但是坐在板凳上的合荼,仿佛就少了這種待遇。
倒也不是周母不喜歡她,周母也疼愛她,只是這個孫女脾氣太過執拗,平時話也不多,總是一副很有主見、不好惹的樣子,比起性格軟、又愛說讨喜話的合弈,她還是更喜歡合弈。等着合弈又撥開一塊糖之後,她笑道“你啊,沒事的時候就上來陪陪奶奶,不然奶奶一個人呆這邊可悶得慌。”
合弈連連點頭,“我不上學了,就會來看奶奶,反正也不遠。”
“好,我的乖孫女。”
合荼一面瞧着電視上的廣告,一面瞧着挂在牆上的鐘表。她在等着兩點鐘秀寒的出現,可是那指針一直走到了兩點十分,電視上還在播着無聊的廣告,合荼不禁有些敗氣的低下頭,覺得有點失落。
“好!歡迎大家回來!”電視上的廣告音樂聲突然消失了,一個高亢的、充滿力量的男聲響了起來。合荼渾身一震,急忙擡起頭來,只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士同一位身着旗袍、妝容優雅的女士站在一起,他們正舉着話筒互相交談着,一邊朝底下的觀衆們擺擺手,或者同他們互動幾句。說了大概有一分鐘,他們突然往後面側轉了身,伸着胳膊對着身後的霓虹閃爍的月洞門做出一個邀請的動作,緊接着從裏面走出來三個人,帶頭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波浪似的長發披在肩膀上,細長的眼尾朝上挑着,一臉傲慢高貴的樣子。她走到主持人身邊站住,從她身後繞出來一個身着運動休閑服飾的男生,在她右邊站定,最後繞出來的就是秀寒。只見她穿一條長及腳踝的白色露背緞面裙,腳上蹬着一雙高跟涼鞋,頭發在後腦勺上高高的挽成一個髻,上面簡單的插着一根青色素簪。她的妝容比起女主持人和走在第一個的女生來顯得要樸素淡雅的多,只是她的五官太有特點,一雙仿佛布滿星光的大眼睛就算不用眼妝修飾,也是那般的優美好看,小巧的鼻梁翹起剛好的弧度,一張殷桃小嘴唇紅齒白,皮膚又是極細膩潔白的,在燈光的照耀下,越發襯托的她翩翩如仙質,迅速地将身邊兩位的光芒掩蓋了下去。
“啊!秀寒姐!秀寒姐!”合弈指着電視機興奮地叫了起來。
合荼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的看着秀寒。她的嘴角不自覺的彎起弧度,臉上的表情随着秀寒臉上的表情而動。秀寒微笑她便微笑,秀寒眨眼她便眨眼,秀寒彎腰鞠躬,她便也微微将腰彎下去又直起來,仿佛她同臺上的那個光鮮亮麗的秀寒已經融合在了一起一般。她激動地望着秀寒,心裏直叫到“天哪,那是我的秀寒!她居然站在臺上,還比別人都要漂亮!”
“那昨天的比賽讓我們對三位的實力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今天的這場決賽呢是決定你們去留的時候,你們準備好了嗎?”女主持人将話筒靠近選手嘴邊。帶頭的女生做出一副不忍的表情,說了一大串感謝天感謝地感謝父老鄉親的話,合荼卻都沒怎麽聽進去。她在等着秀寒的發言,巴不得快點忽略掉那兩個人。
終于到了秀寒,只聽她說道“我一直都有做好準備,從我出生的時候,從我懂事的時候,從我會唱歌的時候直到現在我會自己寫曲的時候。我并不奢望我自己會獲得成功,畢竟走到現在我已經很滿足了,我來參加這個比賽是因為我對音樂的熱愛,通過這個比賽,我已經接觸到很多同我一樣熱愛音樂的人,他們對我都很好,對我在音樂裏面的感悟也都很支持理解。我已經很高興了,我做好準備了,一個十幾年的準備!”
她的話音剛落,臺下就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兩個主持人跟着觀衆歡呼了幾聲,鼓了鼓掌說道“好的!那麽我們現在就先請這位先生和這位女士先去那邊休息一下,我們歡迎xx(帶頭的那個女生)來為大家獻上一曲xxxx(歌曲的名字)!”
接下來就是一段故作高深幽怨的演唱,合荼噘着嘴聽着,覺得一點都不好聽,至少沒有秀寒唱的好聽。那個男生唱的還可以,在臺上又蹦又跳又唱的,結束的時候差點累沒了半條命。輪到秀寒上場的時候,她對着話筒說道“這首曲子是我幾年前作的,那時候是為了一個朋友寫了這首曲子,也曾經彈給她聽過,她很喜歡。今天拿這首曲子參賽,一是為了向那位朋友表達我對她衷心的感謝,二是我真的很喜歡這首歌,我希望大家也能喜歡。謝謝!”她深深地鞠了個躬,燈光便啪的一下暗下來了,只見一束聚光燈緩緩地打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影子長長的拉在臺面上。沒有伴舞,沒有情感激烈的伴奏,她從奔到臺上來的工作人員手中接過自己的那把用了好多年的吉他,在身後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細長的手指在弦上撥了撥,她閉上了眼睛,微微張口,天籁便緩緩從她口中傾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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