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二)

“合荼!快點!你站在那裏幹嘛!”程加桦扭頭看見合荼呆呆地站在路口,不知道望着哪裏在發呆,便大聲喊道。合荼被這聲呼喊驚醒,扭頭看向程加桦,這才驚覺自己已經有丈夫和孩子了,那往日的青春和浪漫已經離她遠去,永不複再來了。只是這回憶突然被打散,她心頭微微感到不悅,回應了一聲後,她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那舊亭子,便轉身朝着丈夫的方向奔去了。

午後,天上又開始飄飄揚揚的下起雪來。兩人趕到大門口的時候,身上已經披了薄薄一層雪了。合荼抖了抖身子,擡手敲響了門,不一會兒就聽到院子裏的腳步聲,有人在高聲問道“誰啊?”

合荼聽出那是合芮的聲音,急忙應道“是我!”

鐵門被嘩啦嘩啦的打開了,合芮那張冷淡又随時布滿諷刺的臉出現在她面前。看見突然回來的姐姐姐夫,合芮一時間愣住了,呆呆問道“你怎麽回來了?”

“回來看看爸媽。”合荼笑道,兩姐妹雖然在合荼出嫁前頗有些矛盾,但因着已經很長時間沒見了,那些雞毛蒜皮的小矛盾早就被合荼抛在了腦後,此時看見妹妹的這張臉,她只覺得親切可愛。

合芮點了點頭,說道“在。”随後側轉身子,讓兩個人進去。及至看見姐夫背上背着的一個人形的小家夥,合芮驚的眼睛都大了,不由自主的問道“這是程晏?”

程加桦聽見聲音,回頭對她笑了笑,說道“我先把她抱進去,天太冷了,我怕她凍病了。”

合芮急忙點點頭,關上大鐵門,緊跟着姐夫的腳步奔進門去。隔着厚厚的簾子,屋內跟屋外俨然是兩種氛圍,屋外北風凜冽刺骨,屋內卻暖洋洋一片。合荼解下脖子上的圍巾,對着屋內喊道“爸!媽!”

兩人聞聲出來,看見是合荼回來了,都高興地喜不自禁。尤其是翠影,拉着合荼的手不停地上下打量着,一會兒說這裏瘦了,一會兒又說那裏瘦了,責備着合荼不好好吃飯。家福則跟程加桦寒暄了一兩句,見這個小夥子已經沒有上次來的時候那般不讨人喜歡了,反而變得更加禮貌周到,似乎換了一個人一般,心裏也就逐漸安寧了下來。及至看見小程晏,老兩口就笑的更加開心了,幾乎是搶着要抱。程晏仿佛一點都不怕生的樣子,大眼睛骨碌碌的轉着,發出清脆的笑聲。

合芮似乎很興奮,等着父母都抱過一遍程晏,才輕輕說道“我來抱抱吧。”翠影小心翼翼地把小嬰兒放在她懷裏,叮囑她不要摔了。合芮答應了一聲,便低頭瞅着那張可愛的笑顏,眼裏盡是溫柔與疼愛。她似乎格外喜歡這個小姑娘,可義來的時候也沒見她這麽喜歡。合荼瞧着妹妹的表情和舉動,心裏暖的仿佛快融化了似的,為妹妹不輕易流露出的這種感情而感到感動。

彼此見過之後,家福就讓大家都坐了下來,翠影則去準備熱茶。聊了還沒兩句,屋外突然傳來一陣響亮的腳步聲,緊接着,合弈帶着一身的風雪奔進屋來,震驚的看着屋內的人。合荼笑着朝她招招手,喊道“合弈快過來!你又跑到哪裏去玩了?”

“姐,真的是你嗎?”合弈不可置信的說道,“我剛剛聽人說你回來了我還不信。”說完這句話,她仿佛如夢初醒一般奔了過去,一把撲在姐姐的懷裏,埋着腦袋咯咯的笑道,“你終于回來了!”

“我不在的時候,你是不是沒好好聽爸媽的話?”合荼摸着合弈的後腦勺,憐愛的問道。合弈的腦袋在她懷裏左右蹭了蹭,悶悶的說道“才沒有呢!我聽話的很。”

恰好這時翠影端上來了熱茶,瞧見眼前這幅景象,急忙笑道“你看這個小妮子,姐姐一來就變成這樣了,合荼,你沒見你不在的時候她有多瘋,我跟你爸都管不住。”

合荼溫柔的笑着,看看父母,又看看懷裏的妹妹,眼眶漸漸濕潤了起來。但她不願意在家人面前落淚,急忙用力咬了咬舌頭,将這股落淚的沖動給咽了回去,笑道“讓她瘋嘛,再過兩年嫁人了就瘋不了了。”

“姐,你說啥呢!”合弈急忙擡起頭來,眼角還挂着兩滴晶瑩的淚珠,“我才不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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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還哭了?”合荼擦掉合弈眼角的淚,笑道,“嫁不嫁人還由不得你呢。”

“我自己的終身大事怎麽由不得我了。”合弈撅起了嘴,“姐,你一回來就說讓人不開心的話。”

“你快別理她。”翠影笑道,“人小鬼大的家夥,她說的這些話啊,我跟你爸聽的都不想管她了,也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一天天魔魔道道的。”

“這才不是魔道!”合弈反駁了一句,但又馬上笑了出來,說道,“姐,你把小晏帶回來了沒?”

“在裏屋呢。”合荼朝裏屋擡了擡下巴,笑道,“你三姐照看着呢。”

合弈一躍而起,朝裏屋狂奔而去,惹得四個人哈哈大笑。大家坐着又寒暄了一陣,彼此聊了些家常,翠影撐着膝蓋站起來,笑道“你們說着,我給你們做飯去。”

“媽,我幫你。”合荼也站了起來,她扭頭對父親和程加桦笑了笑,見兩人相談甚歡,便放了心,跟着母親走了出去。

原來在合荼出嫁的這這日子裏,家裏有了很大的改變。先是将原來的廚房拆除了,重新裝修成客房,又另蓋了兩間新瓦房,就臨着儲存室的旁邊,雖不是很大,但也工工整整,讓整個院子裏有了不一樣的新氣象。合荼邊走邊打量着,跟母親抱怨道“我一出嫁,家裏就變樣子了,我都沒機會享受一下。”

“你看你說的。”翠影責備的看着她,嘴角卻挂着微笑,“你再嫁到多遠,家永遠都是你的家,你想什麽時候享受就什麽時候享受,知道嗎?”

“當然知道啦。”合荼親昵的拉住母親的胳膊,翠影被她突如其來的親密感到有些驚訝,想到她以前從來不會這樣,許是離家太久了的緣故。翠影拍了拍合荼的手背,笑問道“你在那家裏過的怎麽樣?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合荼的神情暗了暗,但很快笑了起來,“沒有啊,你看看程加桦,他對我好着呢,我在那家裏也好着呢。”

“沒有就好,要是受了什麽委屈,你就跟媽說,媽再幫不上忙,也能給你排解排解,一個人悶在心裏可不好受。”

“媽。”合荼歪着腦袋看着母親,“你什麽時候變這麽好了?”

“瞧你這丫頭。”翠影用力地指了一下她的腦門,笑道,“你是我的孩子,我對你不好,還能對誰好?”

“是是是。”合荼笑的眯起了眼睛,挽着母親的手朝着新蓋的廚房走去。

晚間休息的時候,程加桦和合荼就睡在了新裝修的客房裏。

只是外間修改了,裏間的裝修卻沒變,仍舊是合荼年少時同姐妹們一起睡覺的擺設。合荼換了衣服,坐在炕上,回想起年少時的情景,覺得十分親切。只是睡在身邊的人變了,自己的心境卻也變了,一切都回不去從前,即使臉上的笑容還同以前一樣,裏面蘊含的東西卻遠遠不是從前那般了。合荼回想起那時自己對于未來的憧憬,不禁苦笑,自己那時是多麽的天真啊,天真的以為未知的生活會如同幻想中的仙境一般美好,由此可見,人總是會被沒有擁有過的東西所吸引,大抵是因為自己幻想太過浪漫的緣故吧。

如今,她瞧着身邊這個正在用毛巾擦拭臉的男人,他們之間毫無感情,卻做了夫妻,這是多麽諷刺的一件事。合荼心想,大概愛情這麽甜美的事,自己這輩子都不會遇見了,初戀雖然結局痛苦,然而那始終是自己經歷過的最美好的事,只要一想起來,她就不禁嘴角上揚,心情大好。而今支持着她過這種枯燥無味的生活的,也只有那過去的美好和幻想中的未來了。

“你在想些什麽?”程加桦問道,疑惑地看着她,邊脫鞋往炕上躺去。

合荼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說道“沒什麽,夜深了,趕緊睡吧。”随即關了燈,也摸索着躺下了。兩人各懷心事,默默地望着窗外那搖曳的樹影,就好像兩個躺在一張床上的陌生人一般。

“看來你家裏人挺喜歡小晏的。”黑暗中,程加桦突然開了口,似乎想要驅散這令人尴尬的氣氛似的。

合荼“嗯”了一聲,顯得睡意朦胧的樣子,翻了個身,細細的打起了呼嚕。

程加桦輕輕地嘆了口氣,曾幾何時,他也陪着那個人回過娘家,只是那人的音容相貌,如今只能存在在自己的腦海裏,再也見不到了。如果,她還活着,那自己的生活肯定會大不一樣,只是她那麽狠心,竟一個人先去了。程加桦的心微微一痛,他閉上了眼睛,握緊了拳頭,想要趕走這令人窒息的痛苦,卻又不舍她在自己心頭萦繞着的身影,萬般糾結之中,他用力翻轉了身,兩人背對着背,漸漸地沉睡過去了。

合荼照舊起得很早,天剛蒙蒙亮,她就已經梳洗好了,忙着生爐子起火,準備做飯。大約是睡在陌生地方的緣故,程加桦也一反往常的早醒,瞧見合荼的被褥都已經整理整齊,自己也就不好意思再睡下去,急忙穿衣起床。早飯已經準備好,碗筷也在桌上放置整齊,就等着他們來吃了。

只要在家裏,合荼的心情就顯得出奇的好,她大聲的同妹妹和母親交談,偶爾發出爽朗的大笑,這是在程加桦家裏從來不會看見的笑容。程加桦有時會被她表現出來的另一面驚到,這才覺得在自己家裏,她過的是那麽的壓抑小心。也只有在這裏,她才會表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吧。

吃完早飯,程加桦就跟着家福出去,幫忙做木工活去了。程加桦并不喜歡這些體力勞動,只不過在這裏呆着,實在無聊,又瞧着岳父不像是那種以打牌賭錢為樂的人,也只好稍微忍了忍,在一旁幫忙遞鋸子等工具。有時候合荼出來倒水,看見兩人相處甚歡,心裏也就感到欣慰一些。在家裏的日子雖然沒有很多事情做,每日閑着只是同母親妹妹聊天,逗逗孩子,她卻覺得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間,一個上午的時間就過去了。吃過午飯,程加桦就對岳父說道“我跟合荼下午就回去了,怕過兩天大雪封路,不通車。”

“行,你們倆以後要是空了,就多回來看看。”家福說道,“免得我們挂念着。”

“知道了。”合荼答應道,心情有點失落。她嘆了口氣,頓時連碗裏的飯也吃不下去。不過令人驚奇的是,老天爺仿佛知道了她的心事似的,午飯過後竟飄飄揚揚下起了鵝毛大雪,很快就将水泥院地遮住了,堆積起一寸厚的雪。程加桦感到有些悵然,合荼卻高興地很,連連說道“這雪太大了,怕是車都不走了,我們等雪停了再去看看有沒有通車。”

程加桦就算再不高興,也只能答應了。只是大雪封天,待在屋裏能做些什麽才能排解無聊呢?程加桦雖然自從合荼懷孕之後就很少去賭了,也找了正經工作賺點錢補貼家用,但是賭瘾怎麽可能那麽輕易就戒掉,他仍舊不時的去麻将館湊一湊熱鬧,過程中輸掉的錢雖然不多,卻也不少。如今把他束縛在這裏,賭瘾不能得到釋放,他頓時感到難受極了,覺得手上似乎有蟲子在爬似的癢癢。

當然,這些都是合荼不知道的。程加桦什麽都不怕,他就怕女人的唠叨,合荼抓着這件事說了無數遍,他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後來幹脆跟她說自己不賭了,也準備好好工作,看她欣慰的樣子,果然以後就很少說這件事了。後來,程加桦輸錢的速度趕不上賺錢的速度,便求着周圍人周濟他一番,漸漸地也累積了不少的債主,最近這段時間,他正在為這件事發愁,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能直接向父母要錢還自己欠下的債。平時只要他出門,必有人圍上來讨錢,那天那麽幹脆的答應合荼陪她回娘家,也是想暫時的躲一躲,好想想法子。可是他還是高看自己了,賭瘾的發作竟比害怕別人讨錢的心情更為來的激烈,一時間,他坐卧不寧,幾乎想立刻回去,鑽進麻将館好好地賭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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