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一)
去秀寒家的路途,合荼已是輕車熟路。她快步走着,整個人逐漸變得興奮歡喜起來,回想起早上的那一通電話,她的心仍舊砰砰急跳着,她已經很久沒有同秀寒見面了,不知道秀寒是長胖了,還是又變瘦了,頭發是長了呢,還是短了呢?還有何伯伯和徽蕊阿姨,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有了大的變化,心裏這麽興沖沖的幻想着,合荼不由得更加激動,幾乎小跑着朝秀寒家的方向而去,一張臉不知道是情緒影響還是被風吹的,頓時變得紅撲撲的。
因着知道合荼要來,所以秀寒家的大門是開着的,合荼剛跨過門檻,秀寒就從裏屋跳了出去,興奮地喊道“是合荼嗎?是合荼嗎?”
“是我!”合荼回應道,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此時的她似乎忘記了之前自己經歷過的那些事,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的時候,青春而又純真。
秀寒尖叫着跑了過來,一把摟住了合荼的肩膀。合荼被她摟抱的喘不過氣來,掙紮了好一會兒,秀寒才把她放開了,只見秀寒松松的綁着頭發,身上只穿着一套毛茸茸的睡衣,鼻尖被寒氣侵染的紅彤彤的,激動地說道“好久不見你,怎麽你又瘦了啊?”
“你也瘦啦!”合荼笑道,不知道為什麽,一看到秀寒,即使秀寒比她還要大上幾歲,合荼就不由得變得沉穩安靜下來,似乎自己的年齡要反過來比秀寒大似的。聽見合荼的話,秀寒不滿的甩了甩發辮,說道“天天吃菜,一點油腥都不沾,我能胖才怪哩。還好回家來沒有人看着,我能放開嘴巴好好吃上幾天。”說着,她挽起合荼的手,興沖沖的往裏走。
合荼一邊走,一邊打量着這個院子,只見院子裏的擺設跟裝飾同先前一樣,沒有什麽大的變化,唯一的變化就是,那些竹子似乎比先前更頹靡了一些,在寒風中搖搖擺擺的,仿佛随時都能掉下來。穿過那條窄窄的通道,合荼就看見了那互相依偎在一起的幾間房子,院子裏石桌上的棋盤已經被收起來了,上面空蕩蕩的,只覆蓋着薄薄的一層灰塵。幾件房間的門都大開着,能清楚的看到屋子裏面家具的陳設。兩個人互相挽着手走到院子裏,秀寒便放開嗓子喊了一聲“媽!合荼來了!”
“哎哎,知道了!”徽蕊的聲音從廚房的方向傳了出來,她圍着圍裙,在廚房門口露了個頭,喊道,“合荼啊,你跟秀寒先去屋裏坐着,阿姨給你們準備水果。”說完,她剛想把頭縮回去,又問道,“你吃過午飯了沒有啊?要不阿姨再給你做點?”
“吃過了吃過了。”合荼急忙應到,要是因為自己的來訪讓是長輩的主人忙來忙去,她心裏覺得怪不好受的。聽合荼這樣說,徽蕊便笑道“成,那你們先進屋坐着去,外面涼,別感冒了。”
“知道啦。”秀寒搶先應了一聲,拉着合荼蹦蹦跳跳的朝屋子跑去。合荼被她的動作帶的踉踉跄跄的,不由得無奈的笑道“你慢點,怎麽這麽大人了,還跟個小孩兒一樣。”
“那說明我年輕啊。”秀寒嬉皮笑臉的說道,笑的越發的開心了。合荼被她的情緒所感染,也暫時抛開了那些煩心的事,随着她一起歡笑起來。
兩個人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還沒說上兩句話,徽蕊就端着果盤從外面進來了,她的語氣抖索着,說道“哎喲,這外面真冷。”
“是啊媽。”秀寒回頭看了一眼母親,“媽,您別忙活了,回屋歇着去吧,讓我們姐兒倆說說話。”
“行了行了,知道你現在嫌棄媽了。”徽蕊放下果盤,故作委屈的說道。
“哪有!”秀寒急忙從沙發上蹦起來,挽住母親的胳膊,把腦袋親昵的靠在母親的肩膀上,“媽媽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
“哎喲,行了。”徽蕊笑的眼睛都眯起來了,她推開秀寒的肩膀,笑道,“這話要讓你爸聽見了,又該吃醋了。”
合荼瞧着母女兩其樂融融的笑鬧着,不禁也笑了起來,聽見徽蕊的話,她左右一顧盼,這才發現何叔叔沒在屋子裏,不由問道“叔叔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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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工廠裏忙呢,去前線督戰去了。”徽蕊沖她眨了眨眼睛,指着果盤笑道,“你快吃,吃完了就叫阿姨,阿姨重新給你切水果去。”
合荼趕緊站起來,不好意思的說道“這哪兒好意思,謝謝阿姨了。”
“客氣啥,坐吧坐吧!”徽蕊說着,便轉身朝外面走去。随着暖簾的垂下,屋子裏重新安靜了下來。秀寒歪着腦袋憋着笑看着自己,作出一副要捉弄自己的表情。
兩人默默地對視了一會兒,合荼突然伸手,把自己冰涼的手揣在秀寒溫暖的脖頸裏。秀寒尖叫一聲,嘻嘻的笑了起來,掙紮着也要把手塞進合荼的脖頸裏。兩個人如同小孩子一般在沙發上鬧成一團,歡笑聲不絕于耳,因為好久沒見面而産生的那點陌生尴尬頓時消釋了,她們似乎回到了從前那般無所不言的時候。
笑夠了,鬧夠了,兩人才坐直來。秀寒大喘着氣,往嘴裏塞了一口橘子,說道“這麽久沒見,你力氣變大了啊,我居然打不過你了。”
“你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哪有我天天幹活計來的力氣大。”合荼理了理頭發,也往嘴裏塞了一口橘子。
“嗯。”秀寒突然伸手抓過她的手,擺在眼前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合荼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愣住了。半晌,秀寒才喃喃說道“你看你的手,哪裏像個女孩子的手。”
聽見秀寒這話,合荼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見那雙手雖然蒼白,卻布滿皺紋,十個手指幾乎伸都伸不直,指甲旁全是倒刺,有好幾處還長了凍瘡,看起來确實不像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的手。只是幾年來,合荼已經看習慣了這雙手,加上身邊人也都是這樣過活,誰的手能保養得很細嫩呢。只是秀寒這麽惋惜的一說,她就不由得注意起來,目光在秀寒那雙溫暖的、十指修長的仿佛玉蔥般的手指上逡巡着,心裏不禁覺得有點難受。
“咳。”合荼抽回自己的手,低頭撫摸着,裝作不以為然的說道,“我都已經習慣了”
秀寒卻霍的站了起來,彎腰在一邊的櫃子裏不停翻找着什麽,一邊說道“人人都說,手是女孩子的第二張臉,怎麽能不好好保養呢。”她從櫃子裏翻出一只護手霜,往自己的手心裏擠了一團,便裹住合荼的手塗抹起來。合荼吸了吸鼻子,一股清香的氣息撲面而來,令人心中覺得愉悅,再加上自己的手塗了那東西之後,似乎變得沒有之前那麽粗糙了,她好奇地翻看着,笑道“哎呀,真有用。”
“你拿去用吧。”秀寒把護手霜往她懷裏一塞,認真的看着她,“你看看你,把自己都折騰成什麽樣了,手我就不說了,這臉怎麽也變得跟生了病似的,頭發也亂糟糟的。”她皺起了眉頭,問道,“不會你婆婆欺負你了吧?你是不是在那家裏過的不開心?”
“沒有沒有。”合荼急忙搖頭否認,她垂下頭,悶聲說道,“我好着呢。”然後把護手霜往秀寒懷裏一塞,說道,“這東西我家裏有呢,只是我活計太多,哪裏有時間一直塗它,塗了就洗掉,不是浪費啦。”她拼命僞裝出愉悅的語氣,試圖來保護自己那顆脆弱的自尊心。
秀寒定定的看着她,秀氣的眉毛越皺越緊。自己哪裏不知道合荼的心思,她的那點小脆弱自己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時間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她還在自己面前裝強,明明自己有很多次機會能幫助她,可就是因為她那強烈的好強心,才導致自己屢施援手不得。秀寒覺得失落起來,這麽一想,自己拿全心全意對待合荼,合荼竟沒當自己是真姐妹。她低頭垂目,氣氛很是低迷了一會兒,她才問道“合荼,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在可憐你?”
合荼正在為她的突然沉默而感到不解,驀的聽她這樣問,不由得發愣起來,搖搖頭,說道“沒有啊。”
秀寒擡頭望着她,說道“這一輩子,除了我爸媽,我就對你這樣好過。我對你說的那些提議,還有想要幫助你的那些行為,都是發自內心的,因為我不想看見你那麽辛苦。”她的話戛然而止,認真的看着合荼,想看清楚合荼心裏現在是什麽想法。
“我知道。”合荼低聲說道。她又何曾不明白,只是在這位如今十分光鮮著名的朋友面前,她也不甘示弱,不想表現的自己過的很差的樣子,她想同秀寒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就單純的做朋友,不要牽扯上任何物質上的幫助,只是講究精神上的平等,這對于她來說,就已經很滿足了。
秀寒卻不這樣認為,說實話,她為了現在的自己也付出了不少,背後的辛苦可想而知,雖然賺的滿缽,精神上卻覺得匮乏的很。每日裏要僞裝成各種樣子,在各式各樣明明自己不喜歡的人面前強顏歡笑,舉杯應酬,有時候幾乎連最基本的睡眠都不能保證,疲于奔命于各個城市,打起精神應付着各種場面。在這樣的經歷裏,真誠和信任對于她來說就仿佛天上的月亮一樣珍貴而稀少,她遇到的場景,每個人在那場景裏表現出的樣子只是他想讓你看到的而已,真實的自己都被他們謹慎的藏在背後,不肯表露出來。若說她的朋友也很多,這也不是假話,剛開始她誠心對待他們,對他們的請求有求必應,事成之後卻被人打入冷宮,從此便鮮少聯系,甚至還有人反過來污蔑她,抹黑她。漸漸地,她也開始覺得在這個圈子裏想要交到真正的朋友是多麽的難,每個人都是人精,都想着法兒的往上爬,接近一個人根本不是單純的只是想和那人做個朋友而已。經歷了感情上的種種打擊之後,秀寒曾經想着去聯系高中時的那些朋友,然而因為自己身份地位的變化,他們對她的态度也産生了很大的變化,同之前已是大不相同了。只有合荼,看待她從來都只是像看待一個朋友一般,不會因為她是個聞名遐迩的歌手、光鮮亮麗的明星而有任何改變。秀寒十分珍惜這份友情,過分珍惜的後果就是,她要想方設法的去維護這段友情,讓它一直保持着現在的這種狀态,直到自己老去,死去。所以面對着合荼,生活已是十分優渥的秀寒能很明顯的感受到她的不易和辛苦,金錢對她來說毫無意義,就算讓她一直資助着合荼過日子,她也無怨無悔,心甘情願。只是對于自己這種情緒的表達,合荼總是明裏暗裏的拒絕着,她抗拒着秀寒對自己的幫助,并且漸漸地,連自己的生活景況都很少對秀寒說了,之前只要心裏一有委屈的事情,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對秀寒傾訴,現在卻不是了,合荼寧願埋在自己心底裏讓它爛掉,也不願意對她說出來,然後聽着她要幫助自己的那種種話語,這比生活拮據更令她心裏難受。後來,兩個人之間的交流溝通只有了那客氣的噓寒問暖,仿佛浮泛在水面上的一層油花似的,飄來飄去,重心不定。
“可是我真的過得不辛苦。”合荼擡起頭來,堅定地說道,“真的。”
“這話你自己相信嗎?”秀寒擡手摸了摸她雜亂的發鬓,“你起碼比以前瘦了兩圈。”
“你怎麽不說我還生了一個孩子呢。”為了緩解目前這種氣氛,合荼嘻嘻的笑了起來,“人生了孩子就會瘦,真的。”
“瞎說吧你,我雖然沒生過孩子,但我也知道你這都是哄我的。”秀寒站了起來,拉着合荼的胳膊,說道,“走吧,我幫你收拾收拾去。”
“收拾啥,不用收拾”合荼拒絕着,卻抵不住秀寒的拉扯,跟在她身後朝着秀寒的卧室而去。
“你先去洗個澡。”秀寒放開手,“我去放水,等你出來了,我再給你收整收整。”
“算了吧”合荼怯怯的說道,不由得裹緊了衣領,“怪麻煩的,我們就坐着聊聊天,說說話。”
“你聽我的行不,都好不容易才見一次面。”秀寒不滿的撅起了嘴,拉着她的胳膊甩來甩去的,“快點去啦。”
合荼拗不過她,心想着下次見面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不如現在就依了她吧。這麽想着,合荼便猶猶豫豫的解開那已經被穿的很舊的厚棉外套衣領上的扣子,脫了半截,動作又止住了,對着浴室裏面喊道“秀寒,要不還是算了,我跟我姐說就出來半天,說會兒話我就要趕緊回去了。”
“不行!”秀寒傳出來的聲音顯得空曠而不真實,“就把你的這半天時間都給我吧,不然我就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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