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三)
房間裏頗為安靜了一會兒。安靜到秀寒以為合荼已經睡着了,扭頭看她時,卻見她睜着一雙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腦袋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秀寒覺得奇怪,好奇地問道“你在看什麽?”
“我在體驗這種感覺。”合荼笑道,“我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雖然有點惡心想吐,但是搖來晃去的,還挺舒服的。”
“你喝醉了。”秀寒說道,擡手給她掖了掖被角。
“那喝醉的感覺還挺好的。”合荼呆呆地說道,“如果每天都是這樣搖來晃去的,那心裏該有多舒服。”
秀寒望着她的側臉,心裏感到有點不是滋味,她沉默了幾秒鐘,問道“合荼,你為什麽最近不願意對我說你的事了?”
“嗯?”合荼一時沒明白她在問什麽,不由得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以前發生了什麽,你總會對我說,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對我說,為什麽現在都不對我說了?”秀寒問道,心裏感到一陣又一陣的失落,“我明明覺得你過的不好,可是你卻什麽都不對我說,我也不好問”
“沒什麽好說的。”合荼聽明白了她的問話,又轉過了頭去,“生活麽,就是那樣子,有什麽好說的呢?”
“可是我想聽。”秀寒焦急起來,“朋友之間難道不就是互相傾訴心事,把你開心的不開心的事情都說出來,大家一起承擔嗎?如果什麽都不說,什麽都壓在心裏,每次聊天都聊些泛泛的事情,那還算什麽朋友?”
合荼疲憊的閉上了眼睛,但很快又睜開了,喃喃說道“太多了,太多了,每次跟你聊天,時間就那麽少,如果都用來說這些事情,那不是在浪費電話費嗎?”
“那你現在跟我說,我聽着。”秀寒撐起半邊身子,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合荼卻感到一股被人威逼的感覺,她不悅的看了好朋友一眼,說道“何必呢?”
“看來你沒拿我當好朋友。”秀寒噘着嘴,撲通一聲又躺了回去。
“那你有什麽事,你跟我說說,我聽着。”合荼說道,扭頭關注的看着秀寒的神情。
秀寒望着天花板,思考着,她的神情有些猶豫,但很快,這種猶豫便消失了,她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不管好的事情還是不好的事情,都從嘴裏倒了出來。說到興奮的地方,她甚至站在床上手腳并用的揮舞着,展示着,想讓合荼切身的體會到她當時的感覺。一番話說完,她累的直喝了好幾口水,又躺了回去,嘆了一口氣,老氣橫秋的說道“你看,人人都是這樣僞裝來僞裝去,又有什麽意思呢?我倒喜歡那種真誠的有什麽話就說的,可惜現在這種人太少了,每個人心裏要是不存點心機,總會被別人坑的半死,甚至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你說得對。”合荼對這句話頗有感觸,不由得贊同道,“人還是要多為自己着想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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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秀寒問道,“你有沒有為自己着想?”
合荼認真的想了一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算了,你怎麽為自己着想?”秀寒惱怒的說道,“連嫁人都不能自己選擇。”
“話不能這麽說。”合荼撓了撓頭,“其實還行吧。”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姐夫和姐姐,還有姐姐嘴裏對她描述過的那些場景。當時沒細想,此時想起來,姐夫對姐姐竟比程加桦對自己要好得多,她心裏頓時浮起一股令人心頭發澀的情緒,讓她覺得渾身都不舒服起來。
房間裏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秀寒又問道“你還記得朱海嗎?”
合荼心裏一動,卻沒說話。
“話說,你現在的丈夫,你喜歡他會像喜歡朱海那樣嗎?”秀寒看着她,喃喃問道。
合荼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自從嫁到了程家,什麽喜歡不喜歡,這個字眼在她的心頭上連出現都沒出現過。她抱着一種已經為人妻了想這種問題就是在浪費時間的下意識想法,糊裏糊塗的過着日子。這會兒被秀寒這麽一問,她不禁認真思考起來,但是想來想去,不論她怎麽偏向程加桦,她對程加桦的感情都談不上喜歡二字,甚至連有好感都算不上。
但是合荼不願意把這種感覺全盤說給秀寒聽,只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
“他對你好嗎?”秀寒又問,“人怎麽樣?我還從來沒見過他呢,你有時間帶他出來,我幫你相看相看。”
說到程加桦,合荼的目光瞬間變得陰冷起來,好半天,她冷笑了一聲,說道“算了。”
“怎麽了?”秀寒敏感到感受到了她的态度的變化,不由得疑惑地問道,“他不願意嗎?”
“他那樣的人,你還是不要見了。”合荼又說道,嘴角依舊挂着嘲諷的冷笑。
秀寒沉默的看着合荼,想問,卻又忍住了。
也許是在酒精的催眠下,合荼的理智正在漸漸迷失中,同秀寒的談話使她又想起自己經歷過的那些事,在腦子裏一發酵,幾乎讓她變得狂怒,要大聲的吼叫出來才覺得十分舒服,只是剩下的那些殘餘的理智在拼命地勸阻着她,不要在朋友的家中發洩出自己的暴怒脾氣,她這才勉強忍住了。咬着牙深呼吸了幾口氣,合荼突然說道“他就是個廢物!”
“嗯?”秀寒驚訝的看着她,不明白合荼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賭,在外面欠了很多錢,債主都找上了門,還躲着不出來,讓我去面對那些拿刀的人。”合荼說着,聲音不禁哽咽起來,她回想起當初的情景,仍舊吓得身體微微發抖,“誰都不管,只有我一個。”
秀寒不禁皺起了眉頭,“他賭?你怎麽從來不跟我說?還有,什麽債主?還拿着刀?”她緊緊地盯着合荼,心頓時猛跳起來。
合荼閉上眼睛,似乎在鎮定心神,好半天,她才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算了,不說了,說了也沒用。”
“合荼。”秀寒翻身坐起來,認真的問道,“他欠了多少錢?”
合荼眯着眼睛微微瞧了她一眼,疲倦的困意如同潮水一般湧上她的心頭,整個人的意識也變得迷糊起來。但雖然這樣,她還是清楚的知道秀寒問這句話的目的是什麽,無非就是想要幫自己還那些債,好讓自己過得輕松一點。這樣的話秀寒不知道對自己說了多少次,如果她真的是那種骨頭軟、只能靠着朋友生活的人,她早就拿了秀寒的錢,來填補自己生活中的那些空洞了。只可惜她不是,合荼嘲諷的笑了笑,拿了錢,就如同把自己的自尊心給賣了出去,即使是像秀寒這樣好的朋友,她也做不到赤裸裸的把自己擺在對方面前,任由着對方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逡巡打量。再說了,就算她現在幫助了自己一時,難道還能幫助自己一世嗎?兩個人從來都是兩顆心,就算再要好,難不保有一天秀寒會覺得厭煩,那到那時,自己又該做如何打算呢?
“算了。”合荼張口說道,似乎她只會說這兩個字似的。
“唉。”秀寒嘆了一口氣,無奈的看着合荼那張酡紅的臉,她又何嘗不知道合荼心裏的想法,只是自己現在的心情,就如同眼睜睜的看着合荼站在火坑邊上,即将要跳下去似的焦急。半晌,她說道“既然他賭,還懦弱,還是個廢物,那你為什麽還非得要跟他過?”
合荼睜眼驚訝的看着她,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似的。愣了幾秒,合荼驀的笑了起來,那笑容裏帶着無奈,帶着嘲諷,又帶着無窮無盡的悲涼,緩緩問道“那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既然他不是良配——”秀寒激動起來,“那你就跟他離婚啊,難道你一個人不能過的精彩嗎?一個人不能過的幸福嗎?如果他真的像你所說的那麽不好,那你就應該早點離開他才是,不然等到以後想脫身都難。”
“那是你的思想。”合荼說道,“我做不到。”
“這有什麽做不到的?”秀寒皺着眉頭,不解的看着她,“去民政局離個婚就好了啊,又不是很難。”
“我離婚,小晏怎麽辦?”合荼說道,她的眼前浮現起程晏那張幼小單純的臉,又看到父母那兩張已經開始老去了的面龐和姐姐妹妹們那幾張似乎在審視着她的臉,不禁搖了搖頭,日子還遠遠沒到過不下去的那一刻,自己這時候鬧出離婚,不知道父母臉上怎麽看,那些鄰居的嘴裏又會怎樣編排。這麽一想,她原本微微一動的心便沉寂了下來,整個人又陷入了無望之中。
“小晏雖然還小,但你可以自己養啊。”秀寒越說越激動,幾乎唾沫橫飛,“這樣,我跟我爸說,讓我爸幫你安排一個工作,保證能賺到錢還能照顧孩子,絕對不會很累。你要是暫時沒地方住,可以先住在我家裏,反正我常年在外,很久才回來一次,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等以後,小晏慢慢長大了,也許你還能遇見你的真命天子,因為愛而結婚,從此好好地過一輩子。”她興奮地看着合荼,“你覺得我說的怎麽樣?這樣好不好?”
可是合荼卻閉着眼,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發出了微微的鼾聲。
“合荼?合荼!”秀寒推了推合荼的身體,嘴裏不停呼喊着。合荼微微一抖,從淺睡中驚醒過來,迷茫的看着她,好半天才想起來她們之前談論着什麽話題,卻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出口。
秀寒見她一臉懵然不知的樣子,便把自己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秀寒。”合荼無奈的說道,“我不是你,我做不到,這事不要說了,我真的好困。”
“不行,今天必須得把這件事給解決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就這樣繼續過下去。”秀寒焦急起來,使勁的抓住合荼的胳膊,不讓她入睡。
“前幾天。”合荼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公公教訓了他了,他也答應我從此不再賭了,我覺得以後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沒必要到離婚的那一步。”
“你覺得他真的能改嗎?人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難道你就真的放心他嗎?還有他欠的那些錢,你打算怎麽辦?他要是自己一直不出面,難道你還真的要自己替他還嗎?”秀寒語氣尖刻的說道,只顧着抒發自己內心的不滿,卻全然沒有注意到合荼的眉尖已經緊緊地蹙了起來,嘴角也微微向下彎着,露出一副不悅的神情,“還有,你要是顧忌着小晏才想着以後要湊合過日子,那你覺得就算是這樣的生活,對小晏就負責任了嗎?她能好好地在這種生長環境中長大嗎?你看看我,我之前那麽喜歡幸偲蘊,我為了他我能幾乎付出一切,但是當他做到損害我的事的時候,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跟他分手,因為我知道,就算這樣下去,過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以後我會很辛苦。正是因為認識到了——”
“秀寒。”合荼打斷了她的說話,不耐煩地說道,“我們兩個情況不同,你不要拿你的事來比對我的事。而且,我就只對你說了那麽一點點,你怎麽就知道我以後跟他不能好好地過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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