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一)
把程霖交給程加桦看着,合荼從那簡陋的車上把被褥行李都拿了下來,準備簡單的收拾一下,好讓全家人晚上有個地方睡覺。她整理着,打掃着,心裏不禁有些後悔,若是早知道這地方還沒裝修好,就先不搬出來了,可是那程加桦偏偏一臉神秘,什麽都不說,只催着她搬家。她嘆了一口氣,既然來都來了,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吧。不過這一小間屋子,打掃一番還是能看得過去的,只是連張床也沒有,角落裏只擺着一面大木板。她把那面大木板清掃幹淨,把被褥都鋪蓋上去,簡單的制作出了一張床,這才朝着外面喊道“程加桦!程加桦!你把程霖抱進來!”
程加桦聞聲就進來了,他把程霖放在床上,又呼喊着在大廳裏跑來跑去玩耍的程晏,扭頭對合荼說道“我出去一下。”
“幹啥去?”
“跟他們說一聲,讓他們把工具準備一下,明天早上就過來修房子,不然這亂七八糟的,也沒辦法住人。”程加桦說着,就邁步朝外面走去。合荼繼續彎腰整理着,睡的地方是有了,但是吃飯的地方還沒有,合荼便憑着自己的聰明機智,在大廳的角落裏搭出一個小小的竈臺來,把帶來的鍋碗瓢盆都擺了上去。準備完畢後,她直起腰拍了拍手,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傑作,咧開嘴笑了。
“媽媽媽媽!”程晏笨拙地朝她跑過來,小手指着外面,“有人來啦!”
合荼不解的看向外面,不知道是誰來了,難不成是有人來找程加桦的?她轉身朝外面走去,還沒走到門口,一個身影已經閃了進來。那是一個二十五歲上下的婦女,手裏還牽着一個小男孩,一臉好奇地打量着她,問道“你是新搬來的啊?”
合荼點了點頭,猜測着她的身份。那婦女便笑道“我是對門的,這院子荒廢了好久,好不容易看見有人搬進來了。”她探頭朝屋裏環視了一圈,嘴裏不禁啧啧有聲,“這還沒收拾好呢?”
“是啊。”合荼不習慣跟陌生人打交道,但還是回答道。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還沒收拾好,沒地方讓你坐。”
那婦女也跟着笑了,說道“我也是在家呆着無聊,才過來看看。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你要是有什麽事就跟我說,我能幫的就幫你。”她低頭看見躲在合荼腿後面的程晏,不禁笑道,“哎喲,這小丫頭長得可真是水靈。”
“我閨女。”合荼笑着,伸手拉着程晏的手,想讓她站出來對着那婦女打個招呼,只是程晏膽膽怯怯的,怎麽也不肯出來,一個勁兒的往後躲,合荼沒辦法,只好笑道,“年紀小,怕人,你別見怪。”
“沒事,沒事。”婦女扯着手裏的男孩兒,那男孩兒便勉強喊了聲“姨娘好”。合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頭對他說道“你也好,你也好。”
“我也有個閨女,不過還小的很,才一歲多,不會走路。”婦女笑道,“你有空就帶着小丫頭過來玩。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周合荼。”合荼說道,伸出手準備在手掌上寫出自己的名字,卻又愣住了。時間這麽久了,她早已忘記怎麽寫自己的名字了,不由得再次露出了抱歉和害羞的笑容。
婦女卻好像沒看見似的,熱絡的笑道,“我叫彥康,小丫頭叫什麽?”
“程晏。”
“好名字,好名字。”婦女裝作很懂的樣子,“跟小丫頭一樣。那你們有空過來玩,晚上要是沒地方吃飯,就來我家吃!”她說着,揮了揮手,帶着小男孩兒出去了。合荼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對門的鐵門後面,臉上的故作出的笑容馬上就消失了。
“聽她那話說的,好像我們沒飯吃成要飯的了似的。”她絮絮叨叨的說着,也不管程晏能不能聽得懂,“一上來就裝作跟人很熟的樣子,也不管別人願不願意跟她說話。”她抱怨着,似乎那婦女這番熱情的招呼刺傷她了一般。其實那婦女也只是好心,剛開始合荼對她的好心還有些感激,只是到後面聽她說話的語氣,心裏就頓時覺得不舒服起來。婦女的話,似乎觸碰到了她那敏感的自尊心,并且刺傷了它。
她回到那間小小的屋子,抱起程霖,呆坐着等待着程加桦回來。日子在這一刻驀的變得無聊起來,在這破舊的殘房裏,沒有電,沒有可以聊天的人。那臺從公公手裏要來的電視機就擺在腳邊,卻一點用處都沒有。合荼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眼瞧着外面的天色暗了下來,屋子裏由明亮漸漸轉變為只能隐約看清周圍物事的光線,她才站了起來,把程霖放在床上,用被子把他圈起來,叮囑程晏道“你看好你弟弟,我去做飯。”
程晏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又聽見媽媽說道“要是弟弟從床上摔下來了,看我不把你的屁股打爛。”
這句話才真正引起了程晏的注意,她擡頭望着母親,一雙大眼睛在薄黯中閃着光,急忙點了點頭。
合荼走出去,從竈臺上翻出來一根蠟燭,點燃來放在一邊,這才着手做起飯來。
這竈臺看起來有模有樣,卻沒有給她的做飯帶來任何的便利。柴火燃燒起來之後,青煙直往外撲,嗆得合荼咳嗽個不停,沒過一會兒,整間大廳裏就全都是煙了,她急忙撲滅火,把那扇破舊的鐵門打開來,手裏拿着一面報紙,用力地朝外面扇風,企圖把煙都扇出去。她太急于把屋子裏裝飾出家的模樣了,卻不曾想到,好看的表面永遠不能帶來實惠的操作,這不停嗆着她的口鼻的青煙就是證明。她越發的用力扇着,腿突然被人抱住,程晏軟軟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媽媽,着火了嗎?”
“你去看着你弟弟!”合荼急忙喊道,“進去,把門關起來,煙就進不去了!”
程晏趕緊回轉身跑進去,砰的一聲把門關了起來。合荼費了好大的力氣,廳裏的煙才慢慢的散了,在蠟燭微弱的光線下,那簡陋的竈臺上一片狼藉,顯得狼狽不堪。
合荼扶着腰喘了一口氣,失望的望着它,正在心裏打算着這頓晚飯要怎麽解決,外面就傳來了程加桦的腳步聲。他一邊咳嗽着,一邊揮舞着手,問道“怎麽回事?怎麽都是煙?”
“爸爸!”程晏把門打開了一條小縫,細聲喊道。
“我想做飯來着。”合荼說道,她擦了擦額上的汗珠,直起腰來,“沒想到”
程加桦走到竈臺跟前打量了一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說道“這怎麽做飯,煙又沒有出去的道,全跑到屋子裏了。”說着,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紙包,“你們吃這個吧,明天我在外面修一個竈臺,這幾天就暫時在外面做飯吧。”
合荼接過紙包,朝裏屋走去。程晏靠在床邊,一只手緊緊地拉住程霖的胳膊,聞到紙包裏散發出來的香味,她抿緊了嘴唇,饞涎的望着它。
“餓了吧?”合荼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打開紙包,裏面是兩個肉夾馍,還熱乎着,令人生津的香味頓時充滿了整間屋子。程晏急忙放開抓着程霖的手,激動地跳了起來,邊跳邊喊道“我要吃!我要吃!”
合荼擘開一半,遞給程晏,程晏急忙低頭吃了起來,一大口一大口,幾乎要噎住。
“慢點,慢點,沒人跟你搶。”合荼說道,也湊上去咬了一口。她閉上眼睛回味着,還從來沒吃過這麽美味的東西,她不由得笑了。看見母親跟姐姐吃的這麽香,程霖也不罷休了,他往前爬了兩步,伏在合荼的膝蓋上,仰着頭張開了小口。
“你也想吃是吧?”合荼笑道,擘下一小塊遞到程霖的嘴邊,程霖便咬了一小口,細細的咀嚼起來。
程加桦走進屋,看見娘三個湊在一塊吃肉夾馍的情景,昏暗的燭光下,她們小聲的說着話,小口的咀嚼着,看似溫馨,卻使他心裏覺得發酸。那周圍襯托着她們的一切是那麽的簡陋,幾乎像是流浪漢住的屋子,那簡單搭起來的床板,雖然被合荼收拾整理了一番,但仍舊顯得破舊不堪,人坐上去也會發出咯吱咯吱似乎随時都會倒塌的聲音。狹窄的窗戶上還沒裝窗簾,外面的月光照進來,在地上圈出小小的一塊清光,光線裏還彌漫着飛舞的灰塵。到處都是破磚爛瓦,到處都是白灰黃土,就連為他們遮擋的牆壁上,也是油漆剝落,淩亂不堪。程加桦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着合荼和孩子們,心裏生出了濃濃的愧疚。是他的一意孤行,才讓她們住在這麽狼狽的地方,明明她們可以在父親的院子裏多住上幾天,等着房子修好了才搬出來的。可是他實在是太着急,自從父親說出來讓他舉家搬出去的話之後,他面對他的神情,就越發的嚴峻了,那雙嚴厲的眼睛,似乎無時無刻不在說,你怎麽還不搬出去?你怎麽還不搬出去?再加上自家園子裏的菜,父親竟然都對它們限起量來,不讓她們拿的太多,吃的太多。這急切的想要把他們排除出去的态度,深深地刺傷了程加桦微弱的自尊心,所以手續一辦妥,他就迫不及待的催促着合荼收拾東西,搬出來了。如今瞧着周圍這落敗的場景,他在心底回味着,思考着,如果再讓他選擇一次,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馬上搬出來。因為自從父親給了他買院子的錢之後,他就敏感的察覺到,他對于父親母親和弟弟妹妹們來說,已經是一個外人了,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外人了。
“好吃嗎?”他走到合荼身邊坐下來,探頭問着程晏。
“好吃!”程晏已經吃完了,她急促地點着頭,張開油乎乎的小嘴喊道,“媽媽,我還要!”
“好好好。”合荼又掰下來一塊遞給程晏,扭頭問程加桦,“你吃了沒?”
“吃過了。”程加桦點了點頭,剛剛出去找他的那幫兄弟的時候,已經在兄弟家裏吃過飯了,正是惦記着妻子跟孩子們沒東西吃,他才特地又繞了一個彎子,尋了個小攤買了兩個馍,才走回來的,“明天早上五點他們就過來,晚上我們就早點睡,明天也早點起來,別人家來了,我們還在床上躺着。”
“知道。”合荼應道,她已經吃完了手裏的馍,便把紙揉成一個團,扔到角落的垃圾堆裏,起身去往盆子裏倒水。那水是她下午的時候在院子裏的井裏打出來的,水質還算清澈,不是太渾濁。湊合着洗過臉,她又浸濕了毛巾給兩個孩子擦臉,最後才對程加桦說道“你也去洗洗吧。”
程加桦就着兩個孩子洗過臉的水随意洗了洗,便用毛巾擦幹了臉,脫鞋上床。他一把抱起程霖,在空中上下搖晃着,逗弄着他。程霖發出一陣銀鈴似的笑聲,開心極了。程晏急忙也爬上床,趴在爸爸的胳膊上,喊道“我也要飛!我也要飛!”
“好好好!”程加桦放下程霖,舉托起程晏,在空中飛了起來。爺三個笑鬧成一團,在昏黃閃爍的燭光下,他們的影子被高高的投射在牆壁上,仿佛在演出一場皮影戲。
合荼望着他們,不由得笑了。這是她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展露出笑容,雖然這居住的環境是這麽的差強人意,但她仍舊充滿希望的覺得,真正屬于自己的新生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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