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再度幽會

蘭渚佳期的石階從來沒這麽熱鬧過,窄小的一方天地,豹子橫趴在中間小憩,不時搖頭晃腦,格外惬意。

它一左一右是兩個人,應長風不在乎白衣被泥巴沾污了一般随意坐着,修長手指不時在豹子頭頂撓兩把。豹子得了爽快,自然不會找應長風的不自在,甚至得寸進尺把腦袋都擱在應長風膝蓋上,對方也不生氣,就任由它撒歡。

相比之下,另一側的蕭白石就沒那麽輕松了,他一張臉又紅轉白再轉黑,五顏六色地換了一遭,始終尴尬得說不出話。

如此僵持了片刻,應長風渾不在意地摸着豹子問道:“這是你養的豹子麽?”

“什麽?”蕭白石先沒聽清,好不容易等到應長風起了話頭,趕緊抓住機會開始,一股腦兒地把豹子的來歷說給他聽,“不知道哪兒來的,今天早晨我一出門就看見了。它扒了雲中跡的籬笆,還餓得快哭了,我就給它吃肉……”

應長風“唔”了聲,表示別說這些有的沒,它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蕭白石從這一點鼻音裏聽出好幾層意思,一時自己都有些不解,應長風又不是……可能他的直覺已臻化境,最近又大有長進開始讀心了嗎?

他将這想法抛諸腦後,繼續道:“過後我要出門來尋你,沒理它。你也知道雲中跡那地形,尋常走獸很難上去,就算上去了也不容易下來。我以為它不會跟着,哪知快到蘭渚佳期時聽見背後有什麽在說話,罵我走得太快不帶它,一扭頭……就看見它氣喘籲籲地刨地。我問它怎麽會在這兒,它說要跟着我。”

之後就是蕭白石拗不過豹子,只得帶他走到竹屋小院外,他異想天開要做設計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丢了大臉……這一截了。

應長風聽完,表情有了些微的變化,垂眸又抓抓豹子的後腦絨毛。

他問道:“你說你來尋我,為什麽?”

蕭白石一開始無意中把內心想法全捅了出去,這會兒被應長風精準地抓住重點,先有些不好意思,別扭一會兒才道:“不是答應了你去藏經洞麽?”

應長風長眉一挑,略顯意外。

“答應你的事我當然會做到的,昨天……不太舒服,師兄那邊也不好交差。”蕭白石認真解釋,說着說着又低落下去,“晚上睡也睡不着,不知該怎麽同你說。你昨天立刻不理我,叫我好傷心,想來找你,但又不敢來得那麽快。”

“所以就醒了才來的?”應長風反問。

蕭白石沒否認,但也害羞不想再繼續說了。他随手摸了一把那豹子,試圖遮掩過去就此不提了:“你用過飯沒有?要不要現在去?”

應長風答應了“好”。

經過前面一遭後誰都沒提禦劍之事,就這麽靜默地走在山路上。豹子綴在最後面不緊不慢,偶爾被周圍的花草吸引了注意以至掉隊,但它很快又追上了兩人,簡直成了蕭白石和應長風随身的寵物。

一路無話,蕭白石想說點什麽,可前後思索又覺得都太刻意,只好收斂了話頭。

行至場景洞外,應長風為避嫌稍微偏開了頭。蕭白石嘟囔了一句“不至于”,在機關鎖的九孔內注入一小股靈力催動。

不過應長風此舉倒是讓蕭白石想到一件奇怪的事。

十丈蓮池旁,另有一座七層經塔,當中都是實用性強的典籍與秘笈,而藏經洞的位置又遠又偏,為看個書跋山涉水的實在不值當,平時壓根兒不會有人來,甚至蕭鶴炎自己都許久不曾到此了。

蕭白石想到此處,莫名記起蕭鶴炎告訴他藏經洞“鑰匙”時的話。

“雖說裏頭并無禁書,你去看就看了,別總往外帶着走。若旁人知道了求你帶他去看個熱鬧,非是你在乎之人也不必答應。”

話裏話外,好似藏經洞沒什麽特別,但又總有地方見不得光。

難不成裏面浩瀚的書海中還能有蕭鶴炎在乎、不足為外人道的絕密嗎?

他愁眉緊鎖地再次開門,應長風率先進去,托住了那粒引路的明珠。蕭白石回頭看一眼,豹子蠢蠢欲動,他喊了停。

應長風背對蕭白石,從陰影中看他半蹲下對豹子說道:“你就不進去了,裏面都是書,你看不懂,在外面等着……無聊?那自個兒回去睡覺。反正我說什麽不可能帶你進去的,萬一給我搗亂呢!”

若是旁人,或許就以為蕭白石失心瘋或者腦子不太好使,對着一只豹子能絮叨半晌。但應長風心思敏銳,聯想他此前和紅雀一番交談,還有沒說完的話……

某個結論愈發清晰。

“走吧!”蕭白石轉過頭,對他笑了笑。

面前兩人一前一後地就着一點微光進入藏經洞,豹子無可奈何地搖頭擺尾,撒嬌未果只得目送蕭白石和應長風的身影消失在石門後面。

它左顧右盼,實在沒處去了,只好又縮起身子在草叢中團作一個毛球,安然閉上眼睛等他們出來。

依舊滿室空曠,燈火通明,外間無論黃昏或者白晝好似對藏經洞內不會有絲毫幹擾。

“倒是個閉關的好地方。”應長風暗自腹诽,扭頭一看,蕭白石沒和上回那樣自行休息,反而緊緊地黏着他。

之前他态度坦然,應長風信了翠微山沒有任何奇怪之處,但這次的異常卻讓應長風留了個心眼兒。他不知蕭白石是不是單獨見過蕭鶴炎,又或者聽了別的什麽謠傳,索性不露聲色地随手抽出一本書。

蕭白石的表情立刻一言難盡起來,應長風不解其意低頭一看,赫然是《丹道》——丹修一派的經典之作。

當今修道者最多的無非兩脈,劍修殺身成仁,護衛蒼生,丹修致力于煉精化炁、煉虛合道,追求長生之術。前者心志堅定方證大道,後者起先式微,如今已經漸漸成為紅塵道的主流,各大門派中總有那麽一撥人整天對着丹爐神神叨叨。

作為劍修,應長風是不怎麽看得起丹修的,覺得這些人上不通天地萬物,下不為黎明百姓,只圖自己飛升又搞不出來像樣的名堂。

但他對丹修們的典籍還算略有耳聞。

手上這本《丹道》,前半本說煉氣還像模像樣,後半本說的……就不怎麽正經了,講的正是那合道雙.修之事。

應長風突然覺得有點燙手,他幹咳一聲放了回去。

身邊人欲蓋彌彰地扭過頭不看他,應長風的目光潦草地掃過書架,落在其中一本上時猛地僵在遠處。

怎麽會……在這裏?

《山海異聞錄》,應長風默念出了那本最頂端的冊子書脊上的名字,正想伸手去拿,旁邊蕭白石往前一湊,打斷了他的動作:“剛才為什麽拿《丹道》,應長風?”

再對上蕭白石,對方一臉憋笑憋得難受的樣子,被他目光一掃直接忍不住了,桃花眼眯成兩條月牙兒:“你看它幹什麽呀!”

應長風不理會這句調侃,突然道:“那只小豹子在想什麽你能明白?”

猝不及防轉移話題,蕭白石沒心理準備,徑直點了頭。

應長風一針見血地追問道:“你對它的話是‘聽’懂了還是‘知道’了?”

第一次有人問到這事,蕭白石先懵了須臾,卻順着應長風的思維認真考慮起前因後果——他從來沒想過這其中帶動交流的到底是“說”還是“想”,被應長風一提,蕭白石慢了半拍地被點透,繼而恍然大悟。

他局促地擡手摳着石頭書架凸出的部分:“就是知道啊……渴了餓了,還是受傷,帶着寶寶沒地方去……我沒想過為什麽,一看就明白了。”

應長風若有所思。

提到這事,蕭白石又想到了辛夷。

辛夷與蕭鶴炎對他的影響也是刻入骨髓裏的,他的真元,他的靈識,他的修為……沒一處能逃脫這兩人的印記。他不知道辛夷活着的時候是個什麽樣的人,蕭鶴炎不提,也無從探查自己哪裏像他……還是哪裏不像他。

面前的人立時低落的情緒應長風能感覺到,他下意識地認為這話題興許會讓蕭白石受傷,理智地打住了。

就在這時,身邊的蕭白石沉沉道:“我沒有娘親。”

應長風一愣,不知他何出此言,反問又不太像話,只得生硬地“嗯”了聲,聽蕭白石又說:“我……是父親造出來的怪物。”

這像一個宣洩口,蕭白石說罷,不論應長風表情怎樣,徑直把憋在心裏的話都倒了出來。他半個身子倚靠書架,說到中途擡眼瞥一下應長風,對方先是微微愕然,随後皺起眉,好似很能感覺到他的痛苦一般。

他的神情讓蕭白石心口又開始發熱,就如同第一次抹去應長風眉心那點紅印時不受控地心跳越來越快。

“你覺得我是怪物嗎?”蕭白石最後說,目光中含着急需被認可的焦慮。

驀然被灌了一耳朵“血肉造人”“金丹救命”的怪事,應長風不僅沒有大驚失色,反倒十分鎮定。他聞言沉思片刻,才道:“生靈降世都是機緣,你雖不是凡胎所出的孩子,但現在能蹦會跳,自己也有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何必糾結來路?往後知道去路便好,沒什麽可介懷的。”

應長風這幾句話着實有點站着說話不腰疼,左右不是他在煩惱,若非言辭懇切,幾乎就有點指點江山的意思。可蕭白石就莫名被他安撫了。

道理他都明白,他只需要一個人的認可,告訴自己“你不是怪物”,蕭白石就能放下最後一點對父親的怨怼,從此再不管這事。

聞言,他眼睫一顫,滿脹的喜歡支配了唇舌,還未說話,先有了動作。

應長風對他沒有防備,蕭白石一擡頭,定定地凝視應長風薄如劍刃的唇角,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傾身吻上去——

作者有話說:

石頭:想不到吧!

仙女:我想到了

所以()會()幹點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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