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偷一個吻
他到底沒敢去吻應長風的唇,猶豫了一眨眼,落點停在了對方嘴角。
上一回觸碰到應長風面容仿佛已經很久,蕭白石始終記得那點紅痕帶給自己的沖擊,但當時的應長風傷重,身體和神情無不冷冰,以至他一度都以為這人像玉做的,不會有任何溫度——連夢裏都不例外。
虛無缥缈的幻覺裏,他吻上應長風時,蕭白石就知道該醒了。
直到現在,他的唇貼上去,蜻蜓點水地一碰才發現應長風是暖的。
還沒來得及回味這點暖源于體溫或者異樣的情緒,蕭白石便向後退一步,偏開了頭。他渾身都像被一把火燒透了,理智全無,滾燙溫度順耳根在不停蔓延,惟獨清晰觸感提醒着他剛才自己做了什麽。
他想了很久,念了很久,但夢境與現實的差別讓蕭白石陡然開始不知所措。
蕭白石不做聲地握緊自己的手,腦海裏無端閃過一片五彩斑斓的迷茫,好似時間也暫停了。他只記得應長風和想象中非常不一樣,皮膚上的溫度十分真實,和其他勾肩搭背過的人也沒什麽區別。
應長風在這一個稍縱即逝的吻裏,突然變得不那麽高傲了。
可以被觸摸和親吻,蕭白石卻沒有半點遺憾,更覺得應長風值得喜歡。
只是他的“喜歡”能持續多久?一個吻而已他就開始想七想八,但想得再多卻都沒說出來過,蕭白石開始沮喪地暗道:他定不會理我了。
沉默在空曠的藏經洞中蔓延,蕭白石終于從漫長空白找回一點存在的實感。他虛虛地一伸手,感覺應長風依然近在咫尺時徹底絕望。
“他根本不在乎。”蕭白石想,“比罵我、打我還要令人難受的就是他不在乎,覺得只是可以忽略掉的冒犯。”
快被絕望吞沒,蕭白石才輕聲道:“剛才是……對不起……我……”
應長風不語,只專注等他的後文,可意識到這讓蕭白石又陷入說不出話的境地後,他眼神閃爍片刻,往後撤開了半步。柔和的珠光落在應長風的青衫上,影子流轉間照出布料紋路,一切都無比靜谧。
“……我喜歡你。”蕭白石說着,喉嚨裏輕輕地哽咽了一下。
他知道說出“喜歡”的時候一切就結束了,這四個字格外鄭重,帶出一顆破碎的少年心。但哪怕不會有任何結果,蕭白石卻無法左右自己不将這些興許原原本本地告知應長風。
從前見師兄師姐們共同在溪邊散步,走着走着便手拉在一起,小聲說話時臉也紅了,再接下來就不讓他再跟,三兩句打發他離開。最初蕭白石不懂,但遇見過一兩次後饒是他單純也能發現端倪。
師兄柏郎對他道:“小石頭,你別光看別人,你初戀我可也盼着呢。”
初戀像一朵最幹淨的花,只能送給第一個動心的人。
可惜蕭白石興許天生就長了反骨,他的這朵花未必多幹淨純潔,伴随着傷痕累累的一滴血,沐浴後通紅的皮膚、湯池中勁瘦的腰與修長的腿,還有不冷不熱的注視……落在了他最不該動心的人身上。
他想把這朵初戀的花給應長風。
無論後續怎麽樣他都認了,被父親責罰也沒關系,他只想應長風知道自己不是無緣無故在對他好。
“你是父親的道侶,就算你心裏不中意這說法,翠微山上、甚至整個江湖現在都已經蓋棺定論,這身份是給所有人看的。而我……雖然來歷奇怪些,怎麽都該算他的兒子,我對你應當十足敬重,保持距離,恪守自己不越雷池一步。”蕭白石賭氣地抽了抽鼻子,一雙眼帶着潋滟水光看向應長風。
“可是我……做不到,我試過,真的做不到。”
話音将落,一滴眼淚随睫毛翕動滾落,蕭白石一低頭,它就像照明的淡色珠子那樣匆忙映起四面光亮後粉身碎骨地摔在塵埃裏。
從應長風的角度只能看見蕭白石紅紅的眼尾,上次他怕蕭白石哭,可現在他真哭了,應長風卻沒有想象中的失措。他不發一言地注視蕭白石,聽他反複說“做不到”和“喜歡”,先是迷茫,接着有什麽悄悄發出了破土而出的萌芽之聲。
“我太喜歡你了。”蕭白石擡手擦了一把斷線珠子似的眼淚,迫使自己看向應長風,也去接受所有的結果,“如果你不和我父親有關系就好了,這樣我能名正言順地請你等一等我、請你也來喜歡我,但是……”
“……白石。”
“但如果那樣,你在江湖,我在翠微山,我根本遇不到你。”
聽了這話應長風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明的顏色,他擦了擦自己的唇角,那處有蕭白石的氣息,他能感覺到少年貼上來時有多緊張,又花了多大的勇敢。
應長風嘆了口氣,輕聲道:“別再哭了。”
他握着蕭白石的胳膊讓人放下手,別再擋着自己的臉。書架上那些經卷典籍注視着這一切,藏經洞漏不下一絲外面的光,與世隔絕,讓人能面對自己。
應長風不得不承認哪怕哭成這樣,蕭白石依然是好看的。而除了好看,他對蕭白石一直以來就沒有別的印象。
可為什麽他看見蕭白石的眼淚時脈搏跳了跳,然後一顆心也跟着不受控制了?他記得蕭白石的那些玩鬧,卻沒想到對方是在逗自己。
孩子的把戲,應長風想着,幹脆唾棄自己竟也被他迷惑了。
下一刻,蕭白石被掐住了下巴,他只來得及看清書架上兩個人的影子動了動交疊在一起,立刻有什麽溫溫熱熱地貼上自己的唇——
應長風吻了他。
分明寂靜無聲的地方,蕭白石卻覺得耳畔似有火樹銀花炸開來。
四片嘴唇相碰,應長風明顯地猶豫了一下,還是沒退縮。他按着蕭白石下巴的手指松了兩三分力度,往下一捺,迫使對方微微張開了唇。
被含住下唇,蕭白石短暫撿回了一點朦胧的清醒,他眼角還濕潤着,擡起手不由分說地用力抱住應長風然後仰起頭,讓他吻得更深。
百餘年一心向道,應長風心裏冒出點柔軟的感情還是頭一回。他壓根不會接吻,蕭白石也懵懂地一知半解,兩人撞在一起除了生澀就是笨拙的纏綿。舌尖若有似無地碰了幾次,誰都沒敢深入,但又覺得不太夠,正想試探一二時蕭白石感覺嘴角被什麽咬了,涼涼地一閃,随後開始疼了,他抽了口氣,陰差陽錯喚醒了應長風。
蕭白石還抱着應長風,自己背抵在石頭書架上,一轉臉就能看見那些名字佶屈聱牙的經書們躺得端正嚴肅,臉驀地更紅了。
應長風一只手撐着書架,掐住他下巴的那只手頓了頓,拇指擦過了蕭白石的嘴角蹭掉那點濡.濕的水痕。
只是他的眼神依然沒什麽感情,像永遠不會被觸動。
被掃了一眼後蕭白石猶如當頭被潑了盆冷水,渾身都如堕冰窟般刺骨了,他急忙揮開應長風的手往旁邊躲去幾步外背對着應長風,站了會兒,他驀地蹲下,抱住自己的頭。
“我都幹了些什麽啊……”蕭白石裹着一團亂麻地想,“剛才是、是他先主動的吧?那他、他想幹什麽!”
從前遠觀應長風賞花看魚的時候,他怎麽會覺得應長風能成為自己的同謀?
這才應了那句做夢都想不到。
身後傳來腳步聲,應長風停在很近的地方随手拿了一本書翻了兩頁。目光無法集中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裏行間,他看一眼蕭白石清瘦脊背,不由得出言道:“那麽蹲着容易腿麻,你要覺得不舒服……”
“嗯?”蕭白石站起身,卻仍沒看他,自顧自地往石桌那邊靠,“沒有……你看書吧,我去旁邊清靜清靜。”
應長風欲言又止,收回了視線。
蕭白石作勢走出幾尺遠,平地蹿起一股涼風,吹得他心頭拔涼,又沒回頭,埋怨與委屈參半地暗自念叨:應長風怎麽也不叫住我,說來還是他占我便宜呢!
“等會兒。”那把低沉嗓音如他所願地響起了,應長風懷中還揣着那本書,上前拉過蕭白石的衣袖,“這便回去吧。”
上次他戀戀不舍的模樣蕭白石還記得,聞言好奇地看他拿的那本書,卻見是本再普通不過的仙獸畫冊,蕭白石有些疑慮,應長風已經抽手放開了他。
兩人之間到底有些尴尬,蕭白石不語。
他因不滿微噘着嘴的模樣落進應長風眼裏,唇越發紅了,像枚鮮豔欲滴的野果,先一怔,他又難以自控地想念了片刻吻蕭白石時嘗到的味道。沒什麽特別的,但就讓他很是六神無主了一瞬間。
經脈突然抽痛,應長風眼眸一沉,輕咳兩聲掩去了自己面上的不自然。
但心神亂了。
他們一個捧着照明珠子,一個抱了本無關緊要的畫冊,各懷鬼胎地從藏經洞重新走到光天化日底下。不可說的暧昧随風散去,蕭白石甚至還沒有什麽言語,擡眸一看,應長風甩開他已經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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