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再想往日
本來很急迫的事,但蕭白石沒想到會就此耽擱到開春。
風滿樓一敘,蕭鶴炎表面信了他的賭咒發誓“不會告訴應長風不該說的東西”,可能他認為蕭白石所有和他的對話都“不該說”,仍是先被禁足在雲中跡。等蕭白石刑滿釋放,跑上蘭渚佳期急切地想知道應長風傷勢如何時,卻被迎面的結界打懵了。
不同于此前半軟化的禁锢,這次真正是一個囚籠,竹屋、花樹連同後院的小徑好似憑空消失,四處都摸不着。
蕭白石繞着蘭渚佳期轉了一圈也沒找着開啓的陣眼或者機關,他不知應長風在裏面的狀況,也不懂他能不能看見自己或者得知外面的訊息。他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晃,最終紅雀通風報信說蕭鶴炎來了,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他走時留了個心眼,手指一彈在原本的院門處加上一道咒符,幾縷青草随風顫了顫,短暫地沾染蕭白石的靈識後将感官“借”給了他。
蕭白石暗道若蕭鶴炎不發現,說不定能就此看清他是如何破解結界的。
哪知當他含着一片遮蔽身形的障目葉,蹲在樹梢等來蕭鶴炎時,對方蕭鶴炎憑空邁入一道光牆,接着身形就消失在了炫目的光暈中。
蕭白石:“……”
居然是只能由他父親自己解開的“雀籠”——這東西被蕭鶴炎放在空山朝暮得有一百年沒動過,為了關應長風,他倒是煞費苦心,看來這次果真動怒了。
不由得蕭白石耍點小聰明就能解決。
他直接吐了那片葉子,氣急敗壞地幾個起躍離開蘭渚佳期。
竹屋保持着那日起争執的樣子,但顯出幾分發黃的衰敗,不像從前那般永遠青翠欲滴。蕭鶴炎進入時有光閃過,溪水嘩啦作響。
凝固小溪的法術被解除了以後那些錦鯉也順流而下,游到了其他的地方。應長風坐在溪邊,白衣散開,他抱着膝蓋,下巴抵在上面,背影三分柔弱七分可憐,若沒見過從前一劍封神的模樣,這副樣子任誰見了都會先入為主地心疼。
像不經風雨的菟絲花,一點冰霜就能把他摧毀。不是應長風,倒是更接近蕭鶴炎記憶裏的青年了。
他短暫地愣怔,站在幾步開外沒有過去,回憶卻接踵而至。
從前的蘭渚佳期沒有漂亮的建築,只是一片矮竹林,小溪從旁邊淌過,最中間就是一間石頭堆成的假山洞,剛好可以容納兩個人。
這是他和辛夷的秘密基地,他們在這裏分享過第一次接吻,交換過不為人知的秘密。
辛夷的眼皮很薄,但擡眼看他時雙眸明亮,顯得比平時更大了,裏面閃着憧憬和崇拜的光,然後誇他:“你知道的真多……我就沒下過山。”
彼時蕭鶴炎剛入道不久,離開了洞庭豪族揮金如土的生活,在一次跟随師父尋找靈脈的過程中偶遇了生長在翠微山的辛夷。
辛夷看着年輕極了,卻在翠微山獨自過了很多年。
他天生就比蕭鶴炎更能對這些玄幻的靈力、真氣融會貫通,似乎溝通天地草木也只在一念之間。蕭鶴炎最初氣感若有若無很不穩定,辛夷笑他笨,帶他去一葉浮萍,說這裏的靈氣充沛可助你事半功倍。
辛夷對他真是好,所有的都願意告訴他。蕭鶴炎那時道心還未堅固,他扪心自問想了良久,最終确定他願意和辛夷在一起。
他就這樣留在了翠微山上,沒有再回去過師門。
辛夷讓他得以功體大成,也頓悟紅塵與大道,其實并不違背。思及此,蕭鶴炎暗道自己原來許多年前已經注定會入紅塵一脈了。
那時的蘭渚佳期的花不像現在施了法術,是自行生長的,粉色白色,像鴿子仰望太陽的姿态。辛夷說他生于一株盛開的花樹下,所以才會有這個名字。他很少提自己的父母、師父或者同門,蕭鶴炎先開始不懂,後來明白了,卻成了禍端的開始。
等他離開,那些辛夷花全都敗了。
蕭鶴炎閉了閉眼,不肯再繼續回憶。
不遠處的青年有一張五官挑不出毛病的臉,單薄的眼皮不時輕輕一動,睫毛就像蝴蝶翕動燦爛的翅膀那般,令人錯覺能在陽光下折出絢麗的彩虹。
可惜這天的翠微山清清冷冷,霜雪未消。
蕭鶴炎朝他走過去。
“在想什麽?”
一句話打破了安靜的流水響動,應長風沒聽見似的,看着溪水中偶爾湧起的一點雪白細沫發呆。
蕭鶴炎見他,許是因為方才的回憶讓心裏柔軟了不少,又念起蕭白石替他求情時說“山中無趣,又不能修習,悶得很”,竟破天荒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過分——血靈雀籠都拿了出來,簡直大材小用。
這是一枚特殊的芥子,他當初答應岳辟川囚禁辛夷之後,設法以自己的靈識與血氣為引造出來的,可使內中所有隐于外界,但從裏面也看不見外間任何風吹草動。
唯有蕭鶴炎的血才能觸碰打開,換言之,別人想打開此處,除非殺了他。
可惜囚籠當年沒派上用場,現在兜轉一遭卻用來鎖了應長風。
應長風始終不理會他,蕭鶴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自顧自道:“這些日子沒人來見你,你就不關心他過得如何?”
雖然沒說名字,但他們都知道提的是蕭白石。
應長風終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好似鄙夷蕭鶴炎這問題多麽荒謬。這一眼短得太過分,他很不耐煩地扭過頭:“又不可能死了。”
言語間對性命淡漠至極,蕭鶴炎覺得他興許無望了才會守在溪水邊就是一整天。兩個人道不同不相為謀,應長風不張嘴說話還有七八分像辛夷,一開口,那點泛黃的、經過自行修補而變得夢幻和完美的回憶就此被打破。
蕭鶴炎一揮衣袖,化出了吃食與水果,擱在應長風身邊後揚長而去。
如他來時光影微動,溪水倒映出了那點變化使得它并不是一場虛假的夢,應長風轉過身,撐着草地緩慢地站起身來。
頸間被蕭鶴炎掐出的淤紫痕跡尚在,雖然淡了些,但他每次從溪水中見到時都忍不住想起那天屈辱的心情。身上的傷倒是消失了,不算得痊愈,只是非利器所傷,痕跡都在靈識深處,應長風消化不得,偶爾半夜還會因為抽痛無法入睡。
他坐得太久,後腰和小腿都麻了,正猶豫着吃些東西補充體力或者去打坐調息,溪水突然有一條金紅色的魚逆流而上。
應長風不由得多看一眼,他認得這條魚,是蕭鶴炎從山下買來的。
金紅鯉魚一擺尾,出人意料地從水中彈到了岸邊,尾巴還在溪水中一拍一拍,卻奇怪地口吐人言:“應長風,應長風!你在嗎?”
應長風被吓了一大跳,差點朝後仰倒——他有點怕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比如會說話的魚,長着人臉的動物。
連忙念了兩句清心訣保持鎮定,再回味那魚理直氣壯的語氣,應長風只用片刻聽出是蕭白石的聲音。确定是這人暗中操控後,他說不出什麽感覺,有點煩,耐着性子回了個鼻音表示自己正在聽。
蕭白石不知躲去了哪兒,聽見他回應後,那魚兒神态半死不活,語氣卻歡欣雀躍:“你沒事兒啊?那就好,我暫且放心了……哦對,別擔心,我施了術,它不會有事的,一會兒回到溪中又活蹦亂跳啦,我才不胡亂傷害它們。”
“知道了。”應長風不禁打斷他,仍然沒習慣自己在和一條魚說話,幹脆眼不見心不煩地閉上眼,“你來做什麽?”
蕭白石道:“我想辦法放你出去啊!”
應長風:“……”
他看了眼陰沉的天空,盡管知道蕭鶴炎沒警惕到放個分神在此處監視自己,應長風卻還是有一刻擔心,不敢胡亂說話以免後果更加嚴重。他隐約覺得此次蕭鶴炎外出必然發生了什麽,否則對方那天也不至于失态至此。
但蕭白石好像就對這些全無思考,單純得近乎愚蠢,只一心想着他未完成的大事——放應長風出去——後果如何,也猜不到他是否考慮過。
應長風自認脾氣不算太好,可對蕭白石卻總格外寬宏地網開一面。
他想:就是個小孩,跟他計較什麽?
“你能看見外面嗎?四周有沒有缺口之類的……”蕭白石急切地說着,他的法術也許時間有限,“要能從內打開我就想辦法送你下山了。”
“沒有。”應長風依言舉目望了一周,“看不見。”
蕭白石嘆了口氣:“哎,好吧,那我再想想辦法。聽說這籠子是我爹血氣為引,和他靈識共通,任何人貿然觸碰他都能知道。還好溪水是活水,他又解除了符咒,否則我還真沒法聯系上你——應長風,你過得好不好?聽說他打你,身上還疼嗎?”
他以前喊應公子,現在直呼其名,有點不太客氣的語氣,應長風聽着反而放松了,沒那麽客套,仿佛蕭白石成了他的某個小師弟。
“好乖。”應長風無端想,突然十分想吻蕭白石一下,作為獎勵。
應長風不答,蕭白石大約以為術法失效,又多問了幾次。其他的話如耳旁風,應長風聽見“血氣為引”四字,眉頭皺了皺。
他靈光乍現,忽然反問蕭白石:“你當時不是被他用血氣與靈力養成的麽?”
蕭白石沒想過自己,呆呆地“啊”了一聲。
應長風覺得這念頭大約是發瘋了才想的出來,非常天馬行空,可冥冥之中又有直覺好像能成事:“或許……你直接來,就能把它打開。”
鯉魚良久沒有動靜,正當應長風以為蕭白石的法術已經失了效,它突然又撲騰了一下,傳來清脆的男聲:“好,再過七日後父親要閉關小周天,我會盯着他的進程——
“屆時我來帶你離開。”
蕭白石說這幾個字時不像賭咒發誓,也沒有承諾那麽堅定,帶着一點猶豫和迷茫,仿佛在懷疑自己能不能做到。他被蕭鶴炎壓制太久了,應長風能夠理解有這麽個手眼通天的父親時,要叛逆一次需要多大的勇氣。
他覺得這不可行,安慰蕭白石道:“沒關系,不是一定要走。”
“不行不行,一定要走!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蕭白石的聲音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又或者是兔子被拎着耳朵提起來,胡亂蹬着腿。應長風想了想長着桃花眼的兔子,心裏對動物說話的抗拒莫名少了三分,他“嗯”了聲,突然很想逗一逗蕭白石。
對他而言,蕭白石炸個毛跳個腳地上蹿下跳,好像比什麽都讓他療愈得快。
他默念着“怪好玩的”,又起興,故意道:“你說得那麽嚴重,如果真的放我走了被青霄真人追究,白石,你會有危險。”
鯉魚又不動了,應長風沒長千裏眼,自然不知道此刻此刻窩在草叢裏的蕭白石捂着臉,陷入怪異的歡喜,心中暗想:他叫我名字,卻叫父親是“青霄真人”。
這區別對待的想法讓蕭白石徹底忘乎所以了,全身的血都沖到頭頂,理智短暫崩潰,只知道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
“危險……危險,那我……”他嗫嚅片刻,這句話就自然而然地掙脫唇齒束縛,像捧出一顆心隔空也要給應長風看個分明。
“那我和你一起走!”
應長風:“……”
他啞然失笑,洩出一聲氣音,哄蕭白石道:“好啊。”
作者有話說:
如果石頭有精神體的話一定是只兔子吧,負責安撫大型生化武器應長風(突然哨向p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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