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交換秘密

鳥鳴聲,蕭白石還在夢裏,他翻了個身迷迷瞪瞪地睜開眼。

和應長風翻雲覆雨一陣後渾身酸軟無比,某個地方更是難耐,可意識卻輕飄飄的,仿佛正吸收着天地間的靈力用以補充疲累。他的靈識四處試探,眼前卻是一片被迷霧覆蓋的畫面,很熟悉,卻暫時辨不出虛實。

蕭白石逐漸清醒了,他有點看不清,不知是不是剛醒來的後遺症。手指摸了兩把周圍,柔軟的被褥将自己包裹着。

他想:哦,我在床榻上。

然後沒顧得太多思考,又閉上眼,疲倦至極地昏過去了。

只是身體沉睡,五感還很分明。蕭白石被分割成兩半似的彼此拉扯,靈識捕捉到腳步聲靠近,但無論如何起不來——那聲音停在了門外,又左右走了兩步,好似終于下定決心推門而入,“嘎吱”一聲後朝他更近地靠攏。

那股氣息帶着一絲冷冷的清苦味,蕭白石知道是誰,陷入了更安心的沉眠。

榻邊有個挺窄的凳子,應長風沒坐那兒反而落座在蕭白石的旁邊。他伸手,指尖将擋着蕭白石清俊五官的淩亂發絲挑開,溫熱地點過他的眉眼。

說不清到底哪裏有了變化,應長風見蕭白石,五官還是原來模樣卻更有豔色,那雙最能惑人的桃花眼此時緊閉着。他情不自禁去想蕭白石前夜的模樣,小妖精似的抓着自己不放手,要摸,要親,要更近地貼在一起。

應長風手指一頓,雲雨未諧的幻想充盈腦海讓他有一刻不适應。

他分明是無比清心寡欲的性子,怎麽會因為這動蕩?

原地坐了會兒,應長風壓下那些不明思緒,目光順着蕭白石的側臉輪廓而下,落在了他頸間一條細細的紅繩上。

應長風疑惑地皺起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勾過了紅線。

他們是弄得有點太激烈,兩邊到後來都是好不容易才撿回的神智,誰都沒注意到蕭白石身上這個異常的東西。紅線纏繞,應長風猶豫片刻,仍挑着那根繩子小心地從他衣領深處把綴着的物件拖出。

一個長命鎖,小拇指長短那般大,刻有蓮花仙鶴這些祥瑞圖樣。

是蕭鶴炎在他百歲生辰時親手為蕭白石戴上的。

他那時說什麽……“務必不能離身”。

思及此處,應長風兩指前後夾住這個鎖,半晌也沒感知到任何靈力流動的痕跡,就算有,也是蕭白石自身經脈中帶出的,貼身佩戴久了染上他的氣息很正常。

盡管理智上無法相信蕭鶴炎給蕭白石的只是個普通的鎖,應長風探查不出其中究竟也只能放棄了。他帶着疑惑将鎖重新放回原處,連紅繩都整理了一下。

做完這一切本該就此離開,應長風卻鬼使神差,隔一層被褥握住蕭白石的手。

裹在柔軟裏的手已經很有大人的模樣了,骨節分明,手指修長卻有力。應長風想起蕭白石握住自己的時候,心口陡然空了一拍。

他越來越奇怪了。

是因為和蕭白石發生了那些事麽?

的确破戒了,可他從來不覺得自己能因破色戒就會動搖分毫。

岳辟川曾道:“岳某平生閱人無數,惟獨長風是清心道上難得一見的天才。旁人總免不得為感情所困,親情、愛情,泥足深陷不得解脫。惟獨長風,道心自少時便能超脫凡塵之外,假以時日,必成一方大能。”

這些話他深信不疑,并因此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麽現在呢?他昨天為什麽要那麽做,是蕭白石湊上來的,但他就不會拒絕嗎?

他确實沒有拒絕。

意識到這一點,應長風猛地放開了蕭白石。他像渾身滾過一陣雷電,被禍鬥灼傷的痛苦也不過如此,但那時痛的只有皮肉表象,此刻卻深入心扉。

應長風深深吐出一口氣,不知何時眼中已有淚光了。

他滿不在乎地抹去,起身義無反顧走出了空山朝暮別院的門廊。

初次涉足空山朝暮的巅峰,與蘭渚佳期的竹屋不同,對應長風而言此處實在有些太不樸實了。

蕭鶴炎雖是逍遙的世外高人,但對自己仙府住處絲毫沒有含糊。

空山朝暮的別院另有名稱閑雲居,裝飾卻一點都不閑雲野鶴,雕梁畫棟,流觞曲水,溪流順着一側流出,又是一道懸于半空的瀑布。各類法術與符咒裝點,即便入夜也能讓此處亮如白晝,滿山遍野沒有其他任何草木,只有辛夷花,不分四季與晝夜地盛放,容不下半日凋零。

這些花與蕭鶴炎的淵源應長風并不清楚,他曾在翠微山中偶然見過一兩株,沒有此間如火如荼的氣勢。

記錄天地草木的圖鑒大都會提到,最美的辛夷花通常生長在靈力充沛之處,對其依賴性極大,但因為除了觀賞外并無太大的其他價值,修道者大都不會以自身或居所靈力供養辛夷花。翠微山間少見辛夷花,是全部移栽過還是虛有其表……

應長風的好奇心才剛湧上來,正待下一步思考——

破空一道銳利的元神猛地抽向他!

應長風慌忙避開。

可他身法雖快,沒了修為也是躲得狼狽,那道來歷不明的元神略一停頓,竟又追了上來。捕捉到一絲熟悉的蠻橫,心裏突然有了數,應長風不想躲了,背過身想用脊背生生接下這一招,卻沒有預想中的疼痛。

他閉了閉眼,沉聲道:“若不是我替你把兒子送回住處,現在他恐怕已被東暝觀生擒了。青霄真人未免太恩将仇報了吧?”

元神停在半空,一陣輕顫後現出個模糊的人形,缁衣蓮冠,正是蕭鶴炎。

這只是一道分神,蕭鶴炎本身還在一葉浮萍閉關,但這分神如他親至,神态更是隐含怒意:“撺掇他離開翠微山,這一條就夠我殺了你了!若白石有個三長兩短,蕭某非踏平了東暝觀——應長風,你還敢裝作無辜?”

“離開之事要能我說了算,那可真叫家父祖上積德。”應長風站直,手指不自覺地伸入袖間摸着傷痕,又露出蕭鶴炎熟悉的嘲諷神色,“沒想跑,你急什麽?”

蕭鶴炎的分神愣了愣,冷哼一聲:“白石要放你走。”

應長風聞言似有短暫的笑意,他迅速恢複了冷臉,眉眼不閃不避地直視他,知道蕭鶴炎也能看見:“白石是個好孩子。看在他的份上不若今天告訴你一句實話,我并不想要回去東暝觀。”

蕭鶴炎眉梢一挑:“哦?”

應長風道:“但師尊與你結怨頗深。”

聽聞此言分神似笑非笑道:“結怨,這不都是因為你麽?”

“是與否,你自己心裏清楚吧?”應長風并沒受他所激,“從西極山回來時,你惱怒至此想必和他已有碰面。你們之間從前發生了什麽我懶得理會,我與東暝觀的關系也并不如你預料中那般緊密,各取所需罷了。”

“長風公子冷心冷情,果然名不虛傳。”蕭鶴炎那分神活靈活現地在半空擊掌三下,“師門于你都可舍棄,還有什麽在乎的呢?”

“岳辟川對我确有知遇之恩,但這是我和他的事。東暝觀,與我無關。”

蕭鶴炎呵呵一笑,不予置評。

應長風道:“師尊想要一樣東西,他篤定在你手中。昔年師尊曾說翠微山藏有天下最大的秘密,如果得到它,就有了駕馭紅塵、清心二道的基石。”

蕭鶴炎的瞳仁及不可見地閃躲須臾,道:“你告訴我這些,難不成指望我毫無保留地對你說明嗎?”

應長風坦然道:“成為天下宗師,我沒興趣。”

蕭鶴炎沉吟,望向他:“你的目的是什麽?”

“翠微山藏經洞。”應長風說罷,果然見蕭鶴炎露出嫌惡神色,眼角彎了彎,“那話若屬實,我可算提醒得早的,借幾本書看一看不過分吧?”

蕭鶴炎想拒絕,不知又回憶起何事讓他改變了主意:“可以。”

“多謝。”

蕭鶴炎道:“此事不能讓白石知道,如往常待他,其餘的,守口如瓶。”

應長風颔首:“那是自然。”

“岳辟川頗有野心……”蕭鶴炎分神低低地笑起,竟有幾分從四面八方湧來的意思,“清心道宗師想問鼎天下?欲望這麽強烈,又是個劍修,應長風,劍修易生心魔啊,你提醒了我卻不提醒他,是不是太有失偏頗了?”

見他不答,分神又話鋒一轉:“怎麽,在翠微山待久了,蕭某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應長風冷笑一聲:“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言畢兩廂緘默。

蕭鶴炎的分神可能在想:怎麽應長風轉性了?從前要麽劍拔弩張,要麽就一個不對付立刻能惹火上身,沒把蕭鶴炎放在眼裏過,這時盡管仍然夾槍帶棒,卻對他有了點好臉色。

蕭鶴炎自然不知這一切恐怕都要歸結于蕭白石,他只是沾了光。

應長風心知肚明,再怎麽算,昨天才剛做過對不起眼前人的事,尚未被蕭鶴炎知曉自己把他兒子睡了……

心虛,于是氣短了三分。

他不想再面對蕭鶴炎,漠然道:“沒事就滾。”

蕭鶴炎的分神也不願再和他有另外的話題,長袖一揮,頓時身形搖晃化作一陣金霧,散在了風中。

花枝繁盛重歸眼前,寂寥地在風中顫抖。應長風見那些辛夷花美得不似真實,行至樹冠陰影後情不自禁地想伸手一探究竟。可指尖将将落下,觸手可及的粉白花朵驟然崩裂開,點點碎屑如白雪紛飛,沉入了泥土。

再眨眼工夫,那斷掉的花萼處,竟然又長出一朵全新的花。

是幻象,太過真實以至于他都一時沒有相信。應長風皺起眉,想:蕭鶴炎在此處耗費這麽多靈力搭建一處辛夷花的幻境……

他陷入沉思,身後忽然有人聲傳來。

“應長風。”蕭白石站在門邊,衣裳還有點淩亂,聲音微微地顫抖着難以置信,“你為什麽帶我回空山朝暮?”

作者有話說:

長風根本就不想走呀所以他和石頭一起回來啦^^

石頭啥時候才能知道他爹和他老公沒睡過呢,貓貓操心.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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