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十

常欽半晌沒反應過來,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郗苓,唇上似乎還殘留對方特有的青草香,忍不住想伸手撫摸剛剛被對方沾|濕的地方,卻見郗苓突然低低地笑起來:“別多想,這是英國人的習俗,新年鐘聲敲響那一刻,就給你身旁離你最近那個人一個吻。”

“哦?”常欽頓時酸味滿溢,郁悶地問道,“這麽看來,郗律師豈不是吻過很多人。”

郗苓的笑容一秒僵住,他聳了聳肩,甩給對方一個無可奉告的眼神,轉身回到客廳。

這一晚,常欽在他那張松軟的大床上輾轉反側,時不時拿手指觸碰被郗苓點過的下唇,努力捕捉那一刻,對方靠近他時,身上清淡的獨特味道,這樣想着,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早已幹涸的唇瓣,激動地又在寬大的床上滾了個圈。

從上幼兒園時被同班的小姑娘強吻後,這幾十年來,常欽已經有過不少的接吻經驗,卻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雖然一觸即放,卻讓人久久沒法平靜。

“等這個年過完,我必須要跟他聊聊。”常欽在床上翻了第一百四十個跟鬥後,閉眼強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常欽頂着一對熊貓眼走出卧室,剛一開門,就跟同樣剛剛起床準備去洗漱的郗苓撞了個滿懷,臉頰瞬間就紅了,全身的血液迅速回流,直沖身體某個部位……

郗苓低頭瞟了一眼,陰陽怪氣地說:“常總監一大早好‘性’致。”說完踏進洗手間,“啪”地一聲關上門。

剩下常欽仍留在原地,心中有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

常爸爸常媽媽一大早就出門了,餐桌上擺着早已準備好的早餐,一身家居服的郗苓從洗手間出來,坐在常欽對面一起享用早餐,聽到他過來,常欽卻連眼皮都未擡一下,鼻梁上架着那副黑框眼鏡,正低頭認真地翻閱報紙,郗苓也懶得跟他搭話,只顧滑動手機屏。

結果常欽在報紙上某個黑色的印刷字體上足足停了十分鐘。

“今天有什麽新聞?”郗苓冷不丁問道。

“啊?”常欽出于慣性地擡起頭,捏在手裏的豆漿驚得被擠出兩滴。

郗苓好笑地看着他,抽出一張紙巾擦幹淨桌上的豆漿,用下巴點了點報紙:“我見你盯着這頁紙看了老半天,是不是碰到什麽有趣的新聞?講給我聽聽?”

常欽:“……”

“想看新聞自己不會看麽!”常欽悶聲說道,起身走向客廳,打開電視調到新聞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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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苓無語地搖搖頭,待在原處繼續享受他的早餐,常欽卻沒敢再回餐廳,幹脆躺倒在沙發上,捧着ipad看美劇。

這時,玄關處響起救場的鑰匙開門聲,郗苓眼疾手快,比常欽先一步走到玄關,見常爸爸常媽媽拎着大包小包從外面回來,急忙接過他們手上的袋子。

“哎,你們起床啦?”常媽媽看到他倆,立馬笑逐顏開,“小郗,吃早飯了麽?”

“正在吃,謝謝幹爸幹媽,一大早就為我們準備吃的。”郗苓嘴巴甜得都快釀出蜜來。

常欽剜了他一眼,皺眉抱怨道:“爸、媽,你倆買這麽多東西幹嘛?家裏又沒什麽客人,哪吃得了這麽多。”

“誰說沒客人,小郗不是客人麽?”常爸爸瞪了兒子一眼。

“就是。”常媽媽急忙幫腔,“再說明天肖钰就要帶着他妹妹上門了,我跟你爸還不得趕緊準備準備。”

“誰跟你們說他倆明天來的?”常欽一頭霧水。

“當然是肖钰啦,他一大早就給我們打電話拜年啦,哪像你,睡到屁股曬爛了才起床。”常媽媽連珠炮似得抨擊兒子。

“媽——”常欽拉長音調,怨念地說,“有你這樣數落親兒子的麽。”

郗苓努力憋住一肚子的笑,替他們把東西拿進廚房。

大年初二那天,肖钰果然領着肖露上門了,常爸爸常媽媽早就準備好水果零食等着他倆,門鈴一響,常欽就奔去開門,把打扮地花枝招展的肖氏兄妹迎進屋內。

肖钰今天難得的莊重,一身筆挺西裝,平時總是雞窩般的亂毛竟然抹上了發蠟,他的身高要比常欽和郗苓都高出幾許,深黑色西服極襯他蕭條的身型。肖露也是一身端莊的黑色,脫去深黑的長風衣,裏面是一身黑色的高檔連衣裙,裁剪得體的小洋裙将她完美的身材展露無遺,□□,好不奪目,再加上她天生皮膚白皙,搭配這一身黑更顯氣質高雅,兩兄妹站在一起,一颦一笑竟然有驚人的相似。

常爸常媽看得喜上眉梢,急忙招呼兩個人坐下,肖露奉上手裏的禮盒,笑容甜美地說:“叔叔,這是我在美國求學時帶回來的一根皮帶,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腰身。”接着看向常媽媽,“阿姨,這是我帶回來的香水,您看看這個味道您喜不喜歡。”

“人來就行,何必帶這麽多貴重物品,太破費了。”常媽媽嗔怪道。

“聽常欽說,您平時出門,總喜歡噴一點香水,我也不知道您鐘意哪個味道,就随便挑了幾盒,還希望您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常媽媽笑盈盈地收下,分外滿意地多看了這個“未來媳婦”幾眼。

不得不說,肖露這個現任,要比常欽的前幾任女友都強出幾倍,謝容兒雖說也漂亮,但過于小家碧玉不夠大方,相比之下,肖露就成熟穩重許多,這可能和她長期跟客戶打交道有關,一言一行中散發着女性特有的魅力,這樣天生麗質又事業有成的媳婦,真是打着燈籠也未必能找到,兩個長輩喜愛得不行,恨不得當場就把倆人拉去民政局登記。

見常欽一家跟肖露相談甚歡,肖钰主動請纓,晚飯由他掌勺,常爸爸樂得大權交接,說好久沒吃他做的菜,心裏想得不行,肖钰欣然接受,二話不說披上圍裙化身家庭煮夫,郗苓正好懶得杵一旁當擺設,便自告奮勇幫他打下手。

郗苓幫忙洗菜擇菜,肖钰将切好的蔬菜倒進油鍋,菜葉裏的汁水跟熱油一接觸,頓時發出“嗞”的響聲,肖钰揮動手裏的鏟子,在油滋聲混雜鍋鏟碰撞聲的背景音樂下,喜笑顏開地說:“看情況,他倆今年就能定下了。”

“哦,是麽?”郗苓扭開水龍頭,刺骨的涼水直沖而下,他削蔥根般的指尖一碰,立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是啊,年前肖露帶常欽回家,我叔叔阿姨對他也滿意地不行,這幾天兩個人還在商量,什麽時候跟常欽家人約上見一面,順便把終身大事給定了。”背對着郗苓的肖钰全然未察覺對方逐漸煞白的面色,自顧說道。

郗苓沒有接話,也沒有旋開熱水替代涼水,直接把指尖伸向冰冷的水柱間,任這股透心涼蹿遍全身。

“對了。”肖钰意猶未盡地添了句,“常欽有沒有告訴你,他當初是怎麽追我妹妹的?”

“是常欽主動追的她?”郗苓不答反問,他從未關心過常欽和肖露在一起的歷史,心底裏一直以為肖露就跟他的前幾任一樣,是主動投懷送抱的。

“當然了,常欽沒跟你說麽?”肖钰意外地掃了他一眼,“當時他準備了一大車的玫瑰,等着給肖露驚喜,結果我這傻妹妹一心只想工作,連車門都沒開就把常欽給拒絕了。第二天常欽來公司,給辦公室裏每個女同事都發了一支玫瑰,公司裏的人都以為他打算轉行賣花。”肖钰哈哈笑了幾聲,繼續說,“那時候整層辦公樓都飄滿了玫瑰花的香味,我就責問常欽,為什麽不把那束花扔了,反倒帶來公司,天天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簡直自讨苦吃,你猜常欽說什麽?”

“他說什麽?”郗苓配合地問道。

“他說,這些花就是用來提醒自己,這是第一次主動出擊也是最後一次,以後再碰上喜歡的,絕不莽撞行動,換來這樣可笑的結局。”肖钰加鹽加醋,一盤菜就在這段回憶中出鍋了。

郗苓湊近看了一眼,啧啧稱贊道:“肖大哥做菜真有一手,這紅燒雞塊實在色香味俱全,讓人食指大動啊。”

肖钰謙虛地回答:“郗律師過獎了,剛才聽伯父伯母說,你給他們做的牛排讓他們念念不忘到現在,當場就認你做了幹兒子。”說着又自怨自艾道,“我認識他們這麽久了,兩個人都從沒說過要收我做幹兒子呢。”

郗苓勾了勾嘴角,變着調說:“你都快成他們的大舅子了,幹不幹兒子的又有什麽所謂。”

肖钰聽完他的安慰,立馬又開心回來。

郗苓卻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心裏五味雜陳,那夜,常欽強行拉他去ktv,卻又悶悶不樂獨自罐啤酒的畫面在他腦際徘徊,當時他們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問常欽為什麽不找女朋友,當時對方的表情就像含着一口極苦的咖啡,痛苦不堪。

或許,他是真喜歡吧。郗苓喃喃自語道。

肖钰效率極高,不多久幾盤菜就出鍋了,餐廳裏頓時溢滿誘人的香味,讓人聞着垂涎欲滴,常爸爸常媽媽急忙招呼肖露上桌,常爸爸甚至拿出珍藏了幾年的老酒,吩咐在座的每個人都必須來幾口,郗苓本不打算喝,無奈執拗不過,便勉勵伸過酒杯讓幹爸給他倒滿。

幾個人邊吃邊聊,剛剛還在讨論何時結婚,一眨眼就轉移到了何時生孩子的話題上,常媽媽說她早已找人算過命,下個月就有良辰吉日,趕在那時候結婚,再馬不停蹄地懷上孩子,年底就能給常家帶來孫子。

常欽一頭黑線地說:“媽,下個月,你這也太急了。”

他媽瞪了他一眼,拉下臉道:“你都老大不小了,老這麽散漫地過日子怎麽行?肖露現在這年齡正合适,等再晚幾年,生的孩子就不漂亮了。”

“您這哪來的歪門邪道。”常欽哭笑不得,“我跟肖露現在都忙,沒時間準備結婚的事兒。”

“是啊阿姨。”肖露接口道,“我跟常欽早就打算好了,先相處幾年,再考慮結婚。”

“別相處了。”常媽媽一臉嚴肅地說,“婚後一樣可以相處嘛,你們該上班上班,如果沒時間準備結婚的事兒,我跟他爸爸都能替你們辦,如果擔心生了孩子耽誤工作,我們也可以替你們帶孩子,相信肖露的爸爸媽媽也很願意替你們照顧小孩吧。”

常欽說不過,只好把注意力移向郗苓,從肖钰肖露來家裏開始他就寡言少語,此時更是一聲不吭,只管埋頭扒拉碗裏的幾顆青菜,面前的一杯白酒倒是不知不覺下去一大半。

常欽見狀皺起眉頭,夾了一塊紅燒雞翅放在他碗裏,低聲問道:“你不是最愛吃雞翅了麽,怎麽不吃啊。”

郗苓回過神來,盯着碗裏的雞塊,腦子裏全是肖钰做這道菜時說的那些話,頓時從心底湧出一陣反胃,又不好當着所有人的面撥開,只淡淡地回了句:“戒了。”

常欽聽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正想問怎麽突然戒了,這邊又被親媽拉過去,跟他讨論何時約肖露父母見面的話題。

“小郗好酒量。”常爸爸瞥見郗苓的酒杯大空,樂呵呵地又替他斟滿,同時招呼道,“別關顧着喝酒,多吃菜啊。”

“謝謝幹爸爸。”郗苓微笑着點點頭。

常欽正想說郗苓酒量不好,就別讓他喝了,誰知郗苓突然站起身,舉起酒杯,面色淡然地低下頭說,“多謝這幾天幹爸幹媽對我的照顧,我爸爸媽媽去世地早,這段時間跟你們相處下來,就像又回到了爸爸身邊,這杯酒我敬你們。”說完,仰頭一飲而盡。

他再次替自己斟滿酒,舉起酒杯,看向常欽說:“這杯,敬你跟肖露,願你們白頭偕老,永遠幸福。”

常欽正要起身去攔他,他卻不管不顧地再次一飲而盡。

郗苓斟滿第三杯酒,舉到肖钰跟前,禮貌周全地說:“謝謝肖大哥親自下廚為我們做的這桌菜,可惜我無福消受了。”跟着,他看向所有人,“我姐姐跟姐夫剛剛回來,讓我去他們家裏,我正想外甥女想得緊,就不陪大家了,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一步,抱歉。”說完,深深地向各位鞠了一躬。

他的突然離別,把幾個人都愣住了,常爸爸常媽媽作勢挽留了好一陣,但郗苓執意要走,實在留不住,只好叮囑他看完姐姐就趕緊回來。郗苓謝過幹爹幹媽,換鞋離開。

“我去送他。”常欽丢下這句話,急忙披上大衣,連鞋都顧不上換,便追在郗苓後面奔出門外。

嚴冬的夜晚,寒風陣陣,天空中稀稀落落地飄着幾片雪花,頭頂的高樓裏,各家各戶都亮起燈,霧氣朦胧的窗內,仿佛能看見一家人圍在一起,其樂融融地享受着團圓飯,越是萬家燈火,越襯得園區內的小路曲徑幽深,兩旁的路燈灑下斑斑點點的暗黃燈光,花壇裏的枝桠上光禿無葉,擋不住這直面而來的呼呼狂風,郗苓一個人走在這條小徑上,被風吹得直縮脖子,口中呼出一團團白氣。

“郗苓。”常欽從後面追上來,叫住他。

走在前方的單薄背影聽聞轉過身,淡如水地看他汲着拖鞋,七拐八扭地跑向自己。郗苓覺着好笑,便放任自己笑了幾聲。

“你怎麽了?”常欽氣喘籲籲地跑到他跟前,無視對方的嘲笑,擔心地問道,一張嘴,就有陣陣白氣飛出口中。

郗苓專注地看着那幾縷白氣飄向自己,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變成滿臉的無辜:“沒怎麽啊?我說了,我要去看月牙。”

“哦。”常欽見他表情無恙,責備自己想太多,尴尬地抓了抓因飛奔而吹亂的頭發,結結巴巴地說,“那你,那你就別開車了,喝了這麽多酒,開車不安全。”

“嗯。”郗苓點點頭,看向常欽的眼內滿是深情,擡手替他把揚起的一戳毛捋順,推了推他的手臂催促道,“快回去吧。”跟着掃了眼對方腳上的居家拖鞋,忍不住又笑了,“鞋都不換,不冷麽。”

常欽不自在地看了腳背一眼,又擔心地看着他,叮囑道:“那你看完月牙了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郗苓嘴角揚得更高:“你怎麽接我?忘了你自己也喝酒了麽?”

“那你給我打電話,我打車去接你。”常欽倔強地說。

郗苓從心底湧出一股暖意,站在這狂風大作的小路上,突然不覺得那麽冷了,他拍拍常欽被風吹涼的手背,安撫道:“放心吧,我會早去早回的。”說完,轉身走向小區大門。

常欽依然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那個越走越遠的背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不淺不深的腳印,內心突然湧出不安的預感,似乎有什麽東西,正随着那瘦消的背影一起,逐漸離自己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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