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四十八

常欽走到吧臺邊,拍了拍那個背對着他的消瘦身影。

眼前的人轉過身,出于本能地咧嘴一笑,卻見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常欽,挂在嘴角的笑容未來得及收住,幾分愕然随即摻雜在這悠然的笑容間,攪得面部線條幾近扭曲,在吧臺上方吸頂燈的映射下,他的膚色較第一次見到時越發蒼白透亮,驚恐的大眼睛躲在深黑色的眼鏡框後,不過,不到一秒,這個人的神情再次瞬息萬變,他斂起詫異,換上友好的笑臉,起身跟常欽打招呼:“好久不見啊,常總監。”

常欽要笑不笑地哼了一聲,冷言冷語道:“想不到方老師閑暇生活如此惬意。”

此時站在常欽面前,笑臉相迎地看向他的人,正是每天都被Vincent詛咒一萬遍的方近聞。

之前窦實在朋友圈宣布跟郗苓斷絕師生關系,方近聞點贊那條狀态的事情常欽至今耿耿于懷,此時見着方近聞,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他一邊假惺惺地跟對方微笑寒暄,一邊暗想怎麽替郗苓出這口氣。

方近聞見常欽兩手空空,以為他一個人來逛pub,便随手叫了杯雞尾酒遞到他手上,非常大方地招呼道:“常總監別客氣,這杯酒我請你喝。”

常欽皮笑肉不笑地接過杯子,面上擺出十二萬分謙遜:“方老師太客氣了,既然這樣,我就卻之不恭,來,我敬方老師一杯。”說着,舉着酒杯的手就湊了上去,此時的pub內,正是人流最密集的時候,常欽用餘光掃到一個路人正擠向他倆這邊,在對方堪堪就要撞上自己前,他就着那人的姿勢将手肘大力往前一揮,一整杯色澤豔麗的雞尾酒一滴不剩地澆在方近聞純白的T恤上。

“……”方近聞藏在黑框眼鏡後的瞳仁內瞬間閃過一絲陰翳,但這只是一晃而過,仍舊挂在嘴角的笑意甚至根本未曾收過,若不是常欽圖謀不軌,将酒潑在人家衣服上時,一眨不眨地盯着對方眼睛看,這道冷光他還真察覺不了。

那位始作俑者的路人一臉茫然地看向被澆得成一只火雞的方近聞,思前想後方才究竟撞上了人沒,常欽卻沖他擺擺手,示意沒關系,這邊廂又急忙站起身,跟服務員要了張紙巾,替方近聞擦幹衣服上的酒漬,嘴上跟着忙不疊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沒見着有人擠過來,一時大意了。”不過任他怎樣擦拭都于事無補,深紅色的酒水滴在潔白的布料上,立馬在上方滲出一大片暗紅。

方近聞及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跟着和顏悅色道:“沒事兒,我去洗手間洗洗就好了。”說着站起身,走向身後的洗手間。

常欽站在原處,得意的笑容揚得肆無忌憚,卻見對方剛走出幾步,卻又生生地折回來,常欽急忙收回笑臉,一本正經地問道:“怎麽了?”

“哦。”方近聞眼角顯而易見地抽了抽,不自然地解釋說,“突然想起來家裏還有些事兒,就不陪常總監喝酒了,先走了,再見。”

話還未說完,人已經一溜煙消失在pub門外,留下仍待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常欽。

坐在小圓桌旁的肖钰目睹了整個過程,看常欽得意洋洋地晃蕩回來,好笑地搖了搖手中的酒杯,擡起下巴問道:“怎麽,你跟剛才那人有仇?”

常欽陰笑着點點頭,坐回原位:“仇大發了。”

“什麽人?搞得你如此興師動衆的。”肖钰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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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常欽長吸一口氣,非常艱難地道出那個名字,“郗苓的同學。”

“郗律師的同學怎麽會得罪你?”肖钰越發不解。

“前陣子郗苓被導師誣告抄襲,結果這個人站在他們老師那邊,幫着煽風點火。”常欽理所當然地回答。

“原來如此。”肖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着話鋒一轉,“不過,他作為學生,幫老師說話也是正常,畢竟我們只認識郗律師,不了解其中的暗流湧動,所以我們才會堅信郗律師是無辜的。”

常欽掃了他一眼,不悅地說道:“如果師父也誣告我,那麽你是站在師父那邊,還是站在我這邊呢?”

肖钰被問得啞口無言,他避開常欽直白的目光,尴尬地輕咳一聲:“我這輩子都不想做這道選擇題。”

常欽堪堪笑了兩下,不再言語。

這時,在舞池裏high出滿頭大汗的付聖谕走過來,分別拍了拍他倆的肩,說得:“你們兩個也太沒意思了,專跑pub來聊天,快跟我去跳舞。”

兩個人紛紛瞟了眼煙霧袅繞的舞池,一堆男男女女前胸貼後背地擠在一塊兒,姿勢奔放地不忍直視,直覺一個頭兩個大,他倆不約而同地擺手拒絕,肖钰看了眼手表,搶先說道:“時間不早了,妍俏還在家裏等我呢,我先回去了。”

常欽見狀連忙附和:“對對,我也該走了,明天一早還得去公司加班。”

付聖谕見倆人都興致缺缺,失望地說:“這後半場才剛剛開始,你們這麽早急着回去幹嗎,再玩會兒嘛。”

常欽不怎麽愛來pub,一是嫌裏面烏煙瘴氣混亂不堪,二是音樂聲過于喧嚣,這才坐了不到一小時,直沖耳膜的背景音樂已經吵得他腦仁直抽抽,恨不得馬上離開。一聽付聖谕說還有後半場,吓得話都說不出來,只顧催着肖钰趕緊走,後者倒是淡定自若,禮節性地拒絕了一番,說道:“付大師再多玩會兒吧,我跟常欽就先回去了。”

付聖谕見倆人去意已絕,只好放棄努力,意興闌珊地将倆人送到門口,轉而又回到pub內跟一衆友人大high特high。

“這香港人精神頭可真好。”肖钰望着對方消失在大門內的背影,感嘆道。

常欽輕笑一聲:“他比我只大了兩歲,可跟他在一起,我總覺得自己像個糟老頭。”

出雜志社時,常欽沒開車,而是搭了付聖谕的車去的網球場,此時他坐進肖钰的副駕駛座上,讓對方把自己送回雜志社,車子剛一駛出路口,就見拐角處站着一個熟悉的男人,一臉焦急的神色,看起來像在等人。

這個人常欽跟肖钰都認識,對方名叫張名遠,是住建局的副局長,分管一些大型的商業酒店建築,平時公司裏那些大大小小的項目都需經由此人商讨審核,只有他蓋章批準了,工程才能動工,這次由常欽負責的文化村項目也交于張名遠處理。

張名遠雖人近中年,但長得挺有型,身居高官卻沒有領導專屬的啤酒肚,平時也會注重養生,身材比例勻稱,天生的衣服架子,他工作時會架一副黑框眼鏡,每次帶着手下員工來公司讨論方案時,被衆人簇擁着穿梭在各個辦公室之間,總能吸引一大批年輕女孩的目光,受歡迎程度絲毫不遜色于常欽跟肖钰。

此時已近深夜,向來行事低調的張名遠竟然一個人站在蕭瑟的街頭,着實讓人感到意外,肖钰把車子開到路邊,常欽跟着搖下車窗,把頭伸出窗外:“張局,這麽巧。一個人?”

見到車裏的倆人,張名遠顯然呆愣了一下,不過久居官場多年的他仍舊保持慣有的風度,沖常欽點頭致意,微笑道:“我等我的司機來接我。”

“您去哪,要不我們送您一程吧。”常欽客氣道。

“不用了。”張名遠急忙擺手回絕,“我剛剛開完會出來,司機正去停車場取車,馬上就來了。”

“想不到張局周末還得開會,真是辛苦。”常欽賠笑道。

“唉,沒辦法。”張局無奈地搖搖頭,苦不堪言道:“現在公務員都不好當啊,上頭一個指示下來,就算加班到淩晨,也不得有半句怨言。”

常欽深有感悟,點頭如搗蒜,跟着又禮貌周全地說:“那就不打擾張局了,我們先走了。”

張局點點頭,揮手跟倆人道別。

肖钰一踩油門,直奔向雜志社。

一個月後,正是郗苓将雜志買回家的那天,Vincent端着做好的晚餐走出廚房,見郗苓窩在沙發裏,埋頭認真地閱讀手裏的雜志,只見他神态專注,一個字一個字品着雜志上的內容,看上去恨不得整個人能鑽進書裏。

Vincent放下手裏的碟子,三步兩步走上前,揶揄道:“這書你都看了一下午了,有那麽好看麽?”

郗苓擡頭掃了他一眼,不爽之意顯而易見。

Vincent撇撇嘴,抽過對方手裏的書,曲指彈了彈五彩缤紛的封面,不屑道:“常欽為什麽會跟這個家夥站一起拍照,這人誰啊?”

“一個香港的設計師,是去年建築設計大賽的金獎。”郗苓淡淡地回答。

Vincent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顯然沒料到對方竟大有來頭,于是收回原先不削一顧的神情,把雜志舉到眼前,不由自主地多瞄了兩眼:“看起來……好像長得還不錯,不過看他倆這勾肩搭背親密的樣子,這個人不會是gay吧。”說着居高臨下地瞟了眼郗苓,好奇道,“你不吃醋?”

郗苓卻難得直截了當,冰冷地回敬道:“吃啊,每一個靠近他的人,我都恨不得殺了。”

Vincent聽他說得一本正經,忍不住一陣哆嗦,俯身偷偷觑了郗苓一眼,見後者竟然面露兇光,眼神淩厲而陰狠,不由啧了一聲,丢下雜志跑回餐桌前,自顧吃起來,口中念念有詞道:“我快餓死了,不管你了,我先開動。”

郗苓無語地搖搖頭,收好被Vincent甩在一旁的雜志,這時,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他拿過來,劃開鎖屏,只見明晃晃的屏幕上方寫着一行簡單的話:事已辦成,請放心。

郗苓舒展眉頭,露出久違的輕松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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