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五十二

衣香鬓影的pub內,肖钰和周永坐在角落裏的一張圓桌旁。

“肖總監,這次多虧你了,來來來,再喝一杯。”周永紅光滿面地得大力拍了拍肖钰的肩膀,臉上的表情喜不勝收,舉起酒瓶又替他斟滿一杯酒。

肖钰卻毫不識趣,連頭都沒擡,也沒舉起杯子喝一口,只冷淡地甩了句:“我還要開車。”

“愁什麽?”周永哈哈笑道,“一會兒讓我司機過來,專程送肖總監回家,你看如何?”

肖钰依然冷言冷語:“不用了。”

周永悶聲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勾,似是安撫道:“我知道,你跟常總監師出同門,平時呢又好得跟親兄弟一般,他被抓進去,你是會不好受,不過也別太難過了啊,這本就是他罪有應得。”

肖钰終于擡起頭,狠狠地瞪向對方,咬牙切齒道:“你別忘了,常欽是怎麽進去的。”

周永攤攤手,露出無辜的神色:“他怎麽進去的?我真心不知道啊!”

肖钰緊緊抿住雙唇,依然兇狠地盯着他看,許是喝了酒精的關系,瞪圓的雙眼裏布滿了深紅色的血絲,搭在桌面上的手攥得死緊,泛白的關節從肌膚間透出,看起來,好像下一秒就要撲上去咬死周永。

周永被他瞪得不由縮了縮脖子,于是他收回無恥的笑臉,擡手拍拍肖钰泛紅的面頰,冷下臉威脅道:“別給我裝成無辜小年輕的樣子,這件事兒的軍功章,你不也有一半麽,況且,”他上下掃了眼肖钰,似笑非笑地說,“你想要的好處,不都得到了麽?怎麽樣,新房住着可舒服?弟媳要求這麽高,這房子,怎麽都該合她意了吧。”

肖钰眯了眯眼,喉結上下滾了一圈,嘴唇跟着翕動,最終,卻一個字未說,只是用緊攥的拳頭狠狠砸向桌面。

好在周圍人聲鼎沸,他這一聲巨響并未惹來旁人怪異的目光。

但對面的周永顯然被他吓了一跳,他摸摸被吓壞的小心髒,心有餘悸地抱怨道:“肖總監火氣不要這麽大嘛,便宜你也占了,錢你也收了,你想要的一切,很快就能如意了,還有啥好氣的,真是的。”

肖钰終于收回目光,垂眼看向桌面,自暴自棄地說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別急啊。”周永急忙摁住他的手背,另一只手伸進袋子裏掏手機,“我給我的司機打電話,讓他來接你。”

肖钰抽出手,冷冷地丢了句:“不用了。”跟着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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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他躺在新房的大床上,徹夜失眠。

妻子安分地窩在他懷裏,睡得正香,他的思緒卻飄向了九霄雲外。

一年多前,他手頭的五星級酒店項目正處于內部裝飾階段,某天,材料商不小心将他跟常欽的項目弄混,結果把酒店裏壓根用不着的天然黑檀木運到了肖钰的工地。

見幾大箱厚重的木飾面堆積在工地上,肖钰皺了皺眉,兩三下扯開包裝,怒道:“這不是我們這兒的。”

工長聽聞也走過來,蹲下|身仔細看了幾眼,點頭道:“确實是廠家搞錯了,這些黑檀木應該是常總監工地上的吧,啧啧,用政府的錢就是闊綽,這麽一大片面積的黑檀木,得花多少錢啊。”

肖钰壓了壓唇角,未再言語,只是招呼幾個工人将木飾面暫時搬去倉庫裏。

于是兩三個工人走過來,扛起地上的箱子就往倉庫走,結果有個人不小心滑了一跤,箱子從他肩頭脫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工長見狀,立馬厲聲呵斥:“不長眼的東西,也不看看這裏面是什麽,摔壞了你賠得起麽?”

工人年紀小,見識也少,被工長痛罵只敢抱頭連連認錯,罵完後,工長看了眼腳下的碎木塊,突然變了臉色,他推開擋在箱子前的工人,蹲下|身細細查看。

“怎麽了?”肖钰見他一臉愠色,也好奇地蹲下來。

原來,剛才那個工人不小心滑的一跤,将原本就暴露在外的木飾面磕碎一大塊,缺少了表面的包裹,內部的本質立馬原原本本地呈現出來,不過這個僞裝非常巧妙,很少有人能發現表皮跟內裏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木材,肖钰工地上的工長有幾十年的施工經驗,況且他是木工出生,因此才一眼發現了問題所在,他把事情真相原原本本告訴肖钰。

“怎麽會這樣?”肖钰拿手抹了抹破損的木材表面,疑惑道。

工長也是一頭霧水:“用昂貴的黑檀木做表皮,裏面卻換成劣質的人造木材,誰這麽大膽子,竟然敢做出這種事兒來!”

肖钰皺了皺眉,囑咐工長先不要聲張,悄聲将那幾箱木材安頓好,然後,直奔公司。

他本想直接找常欽問個明白,可惜常欽不在公司裏,正要打電話給對方,迎面突然撞上了胖乎乎的周永。

“肖總監,正要找你!”周永一見到他,就氣喘籲籲地奔上前。

肖钰眼皮一跳,将對方拉進無人的樓梯間,低聲問道:“黑檀木的事兒,是不是你在搞鬼?”

周永愣了半晌,轉而漾出一個狡黠的笑容,緩緩說道:“肖總監都知道了?”

“真是你?”肖钰擰緊眉頭,用力抓住對方的前襟,“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周永舉起雙手,無辜道:“這件事兒,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會知道?”

“可那是常欽的工地,你這樣做,會害死他的。”肖钰緊張地聲音跟着發顫,在空曠的樓梯間裏,蕩起一陣陣詭異的回音。

周永斜睨着眼,別有意味地審視他:“想不到,肖總監跟常總監的關系确實這麽好,倒不像他們平時議論的那樣,貌合神離。”

肖钰手上的力道越發緊了些,厲聲道:“別廢話,你趕緊給我把那批木頭處理了,我可以當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會去蔣總那裏揭發你。”

周永聽聞冷笑幾聲,無懼無畏道:“你大可以去揭發我,不過,你可得想清楚後果,揭發了我,也會連帶牽涉到你自己。”

肖钰腦門上的青筋跳了跳:“為什麽?”

周永收回笑臉,不緊不慢地說:“五星級酒店項目,對公司來說并不是什麽重點項目,可對肖總監你來說,那可是重中之重,直接關系到你的晉升,可是現在突然冒出個什麽劣質木材,況且還是在你的工地發現的,當然,你可以巧舌如簧把這件事兒敘述地天衣無縫,可是,蔣總會相信你麽?董事會會相信你麽?到時,我再在股東面前吹吹風,那黑鍋,我不信你一個人背不下!你可別覺得我在信口雌黃,咱倆共事這麽多年,我周永是個怎麽樣的人,肖總監就算不了解,也應該略知一二吧。”

“你以為我會怕你?”肖钰咬着後槽牙道。

周永非常無賴地把舌尖抵在牙根處左右晃動,繼續說:“好,既然這樣都威脅不到肖總監,那你盡管告發我好了,你跟常欽師出同門,費心費力地幫他這都是應該的。可是他呢?他有拿你當兄弟看麽?短短幾年時間,他早就遠遠地甩開你,獎杯、采訪、雜志首頁,任何榮譽都是他的,任何光環都圍繞着他,反觀肖總監你,五星級酒店竣工之期已不遠了,可我聽說,董事會壓根沒有為這個項目大肆慶賀的打算,搞不好,幾個人草草剪完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看着周永那恬不知恥的挑釁神色,肖钰不禁陷入沉思,攥緊的五指也不知不覺地松開,周永見勢急忙掙脫出來,理了理上衣,拍拍肖钰的肩,勸慰道:“好好想想,我不急的。”

回憶及此,肖钰輕輕推開懷裏的妻子,在床上翻了個面兒。

可以說,周永最後那幾句話成功威脅住了他。

他和常欽差不多時間進的公司,又同時在徐一然手下做事兒,可以說,他剛踏入這行,常欽就是他唯一的競争對象,可是天不如人願,任他再努力,再拼命,他永遠都追不上常欽,若不是那年,父親因病住院,他忙得兩頭兼顧沒時間備考,結果被常欽占去頭名,他本可以,跟他平起平坐的。

一級之隔,常欽事業風生水起,他卻只能在原地徘徊,舊廠改造項目是他和常欽攜手完成的,他在這個項目上花費的精力絲毫不遜色于常欽,可是,項目成功了,獎也拿了,出現在星光熠熠的舞臺上,接受衆人膜拜的永遠只是常欽,他卻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裏,無人問津。

這次,他終于受到師父器重,接下五星級酒店項目的主設計,他沒日沒夜地加班,拼死拼活要想把這個項目做到最好,可是,董事會壓根沒把他的努力放在眼裏,每個月的例會上,讨論來讨論去的永遠都是文化村,股東們不僅對常欽連在會上遲到兩次的“劣跡”不聞不問,蔣總甚至當着所有高層的面兒,叮囑常欽多注意休息,不要過度奔波在工地上。

肖钰偷偷瞄了一眼常欽,見對方幾乎能紅到耳根的面頰,瞬間了然于心。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常欽打電話讓他去打球,在得知對方跟付聖谕倆人剛剛從雜志社出來時,當時那顆郁結不堪的心。

他也想受萬衆矚目,他也想成為所有鎂光燈聚集的焦點,可是,對他來說,這條路好像長到沒有盡頭。

現在,五星級項目幾乎與文化村項目同時竣工,可是公司上下所有人都在為文化村道賀,沒有人關心他這幾年裏的辛勞,甚至連剪彩儀式都一拖再拖,被安排在文化村項目剪彩之後。

多麽,不公平啊。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可是就算再不公平,也不能陷害這無辜的好哥兒們啊。

肖钰內心一清二楚,可是面對無奈的現實,又一次次地将他壓垮。

跟曾妍俏的婚禮早就提上了日程,可是女方父母遲遲不願松口嫁女兒,原因是,肖钰出不起買房子的首付。

他跟常欽說父親資助他們五十萬完全是借口,事實上,父親生完那場大病後,早就剩不下多少積蓄了,那五十萬元人民幣,是周永給他的“封口費”。

按照周永的意思,他先找個理由,要到常欽的□□,再以吳航楓的名義給他的賬戶打入五十萬,事成之後,肖钰買房子欠缺的錢,全由周永替他出,而肖钰将手頭所有存款加起來,正好就差五十萬。

也就是說,肖钰買房子不假,取走五十萬付首付也不假,假的是,那筆錢根本不是從常欽那張卡裏取走的。

一開始,肖钰擔心事情會敗露,大張旗鼓地把錢留在對方卡上不拿走,常欽不可能不察覺,周永卻安慰他稍安勿躁,常欽這人做事兒大大咧咧,從不瞻前顧後,對方這個毛病他再清楚不過了,萬一被發現,他也早就準備好了應對之策。

一晃一年過去了,見常欽确實無半點動靜,肖钰總算放下心來,原本這件事兒,随着文化村項目大張旗鼓地開張剪彩,很快就能石沉大海,誰知,竟然半路殺出一個無名小賊,将材料醜聞光天化日地曝光在所有人眼皮底下……

一時間,業內人士一片嘩然,媒體競相報道,常欽和吳航楓也因此被押送檢察院協助調查,肖钰這才發現,周永不愧為游刃有餘的高手,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明明是他,他卻能洗得跟自己半毛錢關系也沒,罪證全嫁禍在常欽跟吳航楓兩個人身上。

事已至此,肖钰暗暗松口氣,他慶幸當初做了明智的選擇,沒有把自己給搭進去。

而他離勝利的巅峰,就差這最後一步了。

因為貪污公款醜聞,文化村項目的剪彩日子被無限期擱置了下來,董事會為了沖散環繞多日的低氣壓,轉而找尋公司裏差不多時間竣工的項目,這就找到了肖钰手裏,打算将注意力轉移到五星級酒店項目上,幾天後,公司為酒店舉辦了一場盛大的開業儀式,包括蔣立達在內的所有高層人士都出席了這次的剪彩,肖钰作為主角,自然是最為神采奕奕的那個。

剪彩儀式前,是發言介紹,肖钰一身西裝革履,緩步上臺,裁剪得體的深黑西裝将他欣長的身型襯托地無可挑剔,他簡單地介紹了酒店的設計過程和主題風格,順帶感嘆了一番從一片荒地到看見高樓一層層疊起,內心的澎湃之情。

終了,下面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攝影師手上的鎂光燈閃個不停,肖钰在一衆豔羨的目光中,款款下臺。

他,終于盼來了這一天!

取保候審後一直躲在家裏的常欽,沉默地坐在飄窗上,面無表情地看着樓下人來人往的街道。

“把湯喝了。”這幾天常欽的心情郁悶到了極點,一整天裏甚至不說一句話,媽媽就跟照顧小孩似得,處處照料他的飲食起居。

常欽木然地接過碗,兩三口灌完媽媽特意為他熬的養生湯。

好在放久了不燙,媽媽接過碗,還是擔心地提醒了句:“喝這麽快對胃不好。”

常欽置若罔聞,雙眼依舊望向窗外,低聲沉吟道:“今天是肖钰負責的酒店項目的剪彩儀式。”

前幾天常欽的助理小妮和張岩來家裏看他,順便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

媽媽長嘆一口氣,最終什麽也沒說,默默地把碗拿回廚房。

五星級酒店剪彩過後,就是常欽上庭的日子,前一天晚上,他在浴室裏久久地泡了個澡,洗幹淨身上所有的污穢,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一輛警車等在他樓下,引來一衆路人的圍觀。

到達法院後,常欽被換上犯人着裝,被兩名獄警押解着走出大門,庭下的觀衆簡直一片嘩然。

這是常欽此生經歷的第二次上庭,比起第一次出席劉貴成被誣告謀殺親兒子的案子,這次淪落到他自己身上,法庭內顯然要熱鬧幾百倍,前來旁聽的群衆出乎意料地多,其中還有幾位看起來像記者的人,一見到常欽出來,就不停埋頭做筆記。

一路押進法庭內,常欽不安地掃了眼臺下的人,果然,在第一排某個醒目的位置上,一張久違,但極其熟悉的面孔,讓他的心跳在那一刻頓住。

那張臉,他已經日思夜想了無數遍。

見到常欽出來,那瓷白的面孔上,原本冷若冰霜的瞳仁內瞬間閃過一陣波瀾,兩片薄而細的唇瓣随之輕微動了動,無聲地吐出一句話。

常欽的表情一瞬間僵住。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能猜中郗苓說了啥麽?猜中有獎!(^-^)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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