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五十三
兩個獄警押着常欽,步伐邁得急速,常欽只堪堪收到郗苓未出聲的信息,待他想進一步确認時,卻被強行押進了一個小隔間內,側對向臺下的所有人。
他不敢東張西望,稍一扭頭,就會被旁邊的獄警呵斥住,他只好安分地坐在位置上,忐忑地等待案件開庭。
待法官、檢察官和常欽的辯護律師劉洋波及助理一一落座後,法官宣布正式開庭。
公訴人畢恭畢敬地向法官鞠了一躬,跟着舉起手裏的稿子,不緊不慢地念道:“被告人姓名:常欽,性別:男,年齡:30 周歲,職業:國家二級注冊建築設計師。
XXXX年X月X日,由政府公開招标、“晨曦”建築設計公司中标的歷史文化村項目正式竣工,“晨曦”建築公司的注冊建築師常欽擔任此項目的設計總監,同年X月,文化村不幸遭遇失竊,天然黑檀木的木飾面表皮被毀壞,原本深埋在內裏的劣質人造木從而暴露其外,據悉,文化村項目所有建造費用均由政府撥款,所選材料也盡量貼近歷史真跡,均為上層優等品,此次的天然黑檀木被人工板材替代,勢必節省出大量閑置金額,與此同時,據市人民檢察院下屬部門反貪部調查,負責此項目工程施工的吳航楓(已判刑)工長個人賬戶上多出将近兩百萬元的流動資金,而常欽身為總設計師,個人戶頭也有五十萬元資金進賬,因此,反貪部有充分的理由懷疑,施工隊負責人吳航楓和設計師常欽合謀将主材掉包,以此私吞公款。
公訴人宣讀完案件的大致經過,底下傳來悉悉索索的議論聲。
審判長不耐煩地敲敲法槌,示意群衆保持安靜。
待公訴人回到原位後,周鳴檢察官起身,深深地鞠完躬,口齒清晰地說道:“審判長、各位陪審員,你們好,我手裏有一份吳航楓和常欽兩個人的個人賬單,上面有明晰的金額入賬時間,與文化村項目結束外牆裝飾,開始內部施工的時間完全吻合。”
說完後,坐在他身旁的另一位檢察官呈上一份清單。
審判長仔細地審視完手裏的數據。
劉洋波待審判長審閱完畢,起身鞠躬,說道:“尊敬的審判長,各位陪審員,身為我的委托人常欽的辯護律師,我有必要指出剛才周鳴檢察官所陳述這一切事實中的矛盾之處,那就是,在常欽卡內發現的五十萬元人民幣,是一年前彙入卡中的,那麽,為什麽整整過去一年,卡內的金額卻分文未動,這筆款項本就是敏感來源,按照常理,做賊心虛的人只會第一時間快速處理這筆錢,而不是任其長留卡中,給原先犯下的罪證留下顯而易見的把柄。”
周鳴被反駁地愣了一下,但他反貪部門“反貪精英”的頭銜畢竟不是白叫的,片刻之後,他很快恢複常态,反擊道:“我們只找會根據公款缺失的路徑找尋與之相關的人員,至于那筆款項如何處理,完全無法作為無罪開脫的證據。”
審判長點頭贊同:“辯方律師反對無效,控方請繼續。”
劉洋波只好回到原位,周鳴則字正腔圓地繼續說:“請問常欽設計總監,文化村項目施工期間,你是否經常會去工地?”
“是的。”常欽回答。
“一周去幾次?”周鳴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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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去。”常欽說。
“既然這樣,那麽問題來了,為什麽你每天都會去工地,木飾面板在安裝時,卻沒有發現木材內裏是劣質人造板這個現象?”周鳴犀利地說。
“是這樣的,”常欽急忙解釋,“因為黑檀木的造價非常高,所以廠家運到工地上的黑檀木都是嚴格按照圖紙上的尺寸定做的,幾乎不需要再拿到工地上加工。”
“就算是嚴格訂制,現場也不可能不留下一點邊角料。”周鳴反駁道。
“關于這點,我替我的當事人回答吧。”劉洋波站起身,清亮地說,随之就有幾塊切割下來的樣品,被工作人員呈到法官手上。
“大家可以通過這些樣品看出來,”等法官和身後的陪審員看完後,劉洋波不緊不慢地說,“這次的劣質木飾面制作非常精巧,別說我們普通人,就連像我當事人這樣從事建築行業多年的設計師未必也能發現隐藏在裏面的秘密,關于這點,我之前跑過好幾處工地,分別問過不同的工長,能發現這裏面蹊跷的,一個也沒有。”
等劉洋波回到座位裏後,周鳴其實說道:“據我們調查,晨曦建築公司的所有裝飾材料采購,均需要由工程部經理周永簽字方可過審,我懇請召喚證人:‘晨曦’建築公司的項目經理周永出庭作證。”
獲得審判長準許後,周永被帶入庭上的證人席。
落座後,周鳴走向周永,出于禮貌地先道了聲招呼,面上卻不帶半分神情:“周經理,你好。”
“周檢察官,你好。”周永含笑回敬。
“請問你在晨曦建築設計公司擔任什麽職位。”周鳴嚴肅地問道,如一棵威嚴的勁松般矗立在庭上。
“項目部經理,負責監管公司所有的工程項目。”周永朗聲回答。
周鳴默許地點頭,繼而又說:“請問,文化村項目需要的所有施工原料,是否統統交由你審核?”
周永點頭回答:“是的。”
“當時,你有發現原材料被暗中替換麽?”
“沒有。”周永不假思索地接口道,“按照流程,公司先将概念方案呈現給甲方,後者簽字認同後,核計部門會出一份初步預算,甲方根據初步預算數額先交一部分定金,公司收到款項後交接給市場部負責聯絡材料商,材料商就會根據設計師的概念方案配置原料,原料到位後,我會審核并簽字,最後正式投入施工。”
周鳴眯眼,仔仔細細地品味着周永口中的每一個字,末了,微微頓了頓,問道:“那麽,在周經理你剛才所說的所有流程中,哪一個環節最有可能被做手腳?”
周永不緊不慢地回答:“只有可能在我簽字認證後,設計師還有施工方與材料商合謀,私自替換已經确認過的原料。”
周鳴眉角抽了抽,一針見血道:“這麽說,原材料之所以能夠被掉包,設計師、施工方、材料商都逃不了幹系?”
周永想也不想就回答:“沒錯。”
“我反對!”劉洋波迫不及待地起身打斷。
審判長饒有興趣地揚起下巴,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劉洋波得到審判長的準許,口齒清晰地辯駁道:“嚴格意義上來說,設計師出現在工地現場只是處理施工期間有可能出現的問題差錯,并與工長确認一些相關程序,材料的安裝固定并非經由設計師之手,也就是說,施工期間材料被掉包,設計師是完全有可能被蒙在鼓裏的。”
審判長擰眉思考了片刻,同意道:“反對有效,控方請繼續。”
周鳴颔首,繼而看向周永:“感謝周經理,我的問題問完了。”
劉洋波站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說道:“尊敬的審判長,各位陪審員,據我的委托人常欽總監所敘述,周檢察官所查詢到的,常欽個人賬戶上莫名多出的五十萬人民幣,實則另有其因,事實上,那是他的朋友肖钰恰巧需要買房,其父承擔首付資金的其中五十萬元,卻因所屬銀行不同,而身為同事兼好友的常欽,手頭正好有一張閑置的工商□□,便爽快地借給肖钰,讓他的父親将現金打到這張卡上。”
聽到這裏,現場再次發出一片嘩然。
審判長面色不悅地敲了敲手裏的深黑色法槌,庭內立馬鴉雀無聲。
高臺處的審判長清了清喉嚨,看向一側小隔間內的常欽,厲聲問道:“請問被告人,此事是否屬實?”
常欽被獲準開口,于是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啞聲說道:“回審判長,完全屬實。”
周鳴亟不可待地起身辯駁:“但是,據我們查證,銀行的彙款記錄上,壓根沒有出現過肖钰這個名字。”
劉洋波看向他,不動聲色地回敬:“如果留下自己的姓名,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這一整個過程一看就是場陰謀,請問哪個人會這麽笨,費盡心機把這場局布置地完美無缺,卻明目張膽地留下自己名字?”
周鳴被嗆得啞口無言,尴尬地壓了壓唇角,轉而看向審判長,提出申請:“對于這個口供是否屬實,只需傳喚當事人肖钰即可确認。”
得到許可後,肖钰被獄警帶上證人席。
周鳴緩步走向他,同樣也是禮貌周全地打了聲招呼,在确認完對方身份後,沉重問道:“請問肖钰總監,方才您朋友常欽的口供是否屬實?”
肖钰不安地朝常欽所坐的方向投去一眼,內心掙紮了一番,高聲回答道:“不屬實。”
一直垂首聆聽的常欽頓時擡起頭,不可思議地瞥向證人席。
下面旁聽的群衆也跟着發出一陣喟嘆。
肖钰統統置若罔聞,在一片輕微的議論聲中再次确認道:“我并沒有使用常欽的卡交付新房子的首付,整個過程,我用的都是自己的銀|行|卡,如果你們不相信,可以去銀行确認。”
坐在不遠處的周永滿意地勾了勾唇角,手指在大腿上輕快地舞動。
而被關押在小隔間內的常欽,手腳早已一片冰涼。
坐在下面的常爸爸常媽媽早已火冒三丈,常爸爸寬厚的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搭在把手上的雙拳攥得死緊,表面青筋直爆,坐在身旁的郗苓急忙輕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低聲安慰道:“幹爸爸,別擔心,只要常欽沒有做過,別人是沒辦法奈何得了他的。”
常爸爸聽聞,扭過頭,瞪圓的雙眼中布滿了深紅色的血絲,自從常欽出事後,他和常媽媽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短短幾天裏,兩個人都廋了一大團,眼袋下熬出兩團又大又濃的黑眼圈,他匆匆地看了郗苓一眼,不由被對方眼中的堅定震懾住,繼而緩慢舒出一口氣,回過頭繼續面色猙獰地注意前方。
劉洋波代替方才周鳴所站的位置,直直地看向肖钰,面色沉穩地問道:“請問肖钰總監,你手頭的五星級酒店項目,施工期是不是與文化村項目恰好重合?”
肖钰回答:“是。”
“那麽,”劉洋波不緊不慢地說,“既然項目重合,就有可能發生材料被送錯的故障,請問在您的五星級酒店項目施工期間,有沒有發生過這件事兒?”
肖钰蹙眉思索了一陣,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然後,他匆忙掃了眼臺下某個位置,見暗處的那個人極小幅度地點了點頭,這才作答:“有的。”
周永眉間一跳,嘴角也跟着抽了抽。
劉洋波滿意地揚起唇角,繼續說:“那麽,有沒有這種可能,你在施工現場看見了被送錯的天然黑檀木,期間發生了一些意外,從而發現其中蹊跷,卻迫于某些壓力不得不陷害你的同事兼好友常欽,對不對?”後面幾個字,他越說越響亮,淩厲的眼神化成一把利刃,狠狠戳向肖钰。
“反對辯方律師作毫無根據的揣測!”周鳴幾乎是拍案而起。
審判長顯然對這種劍拔弩張的辯論現場厭惡至極,他用力地把手中法槌敲得砰砰響,示意雙方注意儀态。
劉洋波充滿歉意地躬了躬身子,重新轉向肖钰:“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肖钰總監确認。”
“劉律師請問。”
“據悉,你的父親幾年前得過一場大病,為了治好肖父的病,家裏幾乎耗盡了所有存款,你也因此耽誤公司的升職考試,痊愈之後,肖父便一直停業在家,請問短短幾年時間裏,僅靠一點微薄的退休金度日的肖父,上哪兒去籌集這五十萬元巨款?”
這個問題一抛出來,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周永在內的控訴方,都沒有料到劉洋波竟然如此細致,連這種隐私都能查出來。
鬥轉星移,全場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了肖钰身上,在一雙雙晶亮目光的注視下,肖钰長吸一口氣,給出一個更驚人的回答:“其實那筆錢,是周永彙給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本以為這章能公布答案,結果要拖到下一章了……不過有一個人回答對了,我卻暫時想不出該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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