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七十八
站在郗苓身側的Vincent微微偏過頭,敏銳地察覺了旁邊這人細微的表情變化,雖然後者很快收回了情緒,若無其事地将視線移向別處,但Vincent還是勾唇一笑,兩三步走上前,手肘一箍,将付聖谕整個人緊緊鎖進自己懷裏。
付聖谕顯然沒料到Vincent竟然會對自己來這一出,吓了好大一跳,他們倆只見過兩次面,關系遠遠達不到勾肩搭背的地步,但付聖谕心裏有鬼,驚詫之情轉瞬即逝,緊跟着,一絲甜蜜之情油然而生,哪裏還顧得上要請常欽吃大餐,雙腳一擡,就被Vincent帶出了幾步遠。
“付老板,我看前面有老虎機,咱先玩兒兩把?”Vincent勾着付聖谕的脖子,嘴唇貼在他耳邊,霸道十足地邀請道。
付聖谕被他摟得上半身傾向一邊,一瘸一拐地走得好不狼狽,肚子也餓得咕咕叫,他不知道Vincent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但在對方溫熱的懷裏一靠,瞬間什麽想法都沒有了,只顧着貪戀這難得的親密,甚至忘了掙脫對方的懷抱。
剩下常欽和郗苓兩個人站在原地,各自若有所思地看倆人漸行漸遠。
常欽轉過頭,看了郗苓一眼,不鹹不淡地問道:“吃飯了麽?”
郗苓也看向他,點點頭。
“那我不管你了。”常欽匆匆說完,自顧走進餐廳裏,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在一張空餐桌旁坐下。
他把椅子移近了些,一擡頭,發現郗苓竟然也跟了進來。
常欽愣了一陣,很快又收回情緒,低頭翻閱菜單,指指點點要完一大堆吃的,這才想起來問一句面前的人:“幫你叫杯喝的?”
郗苓平淡地回答:“牛奶,謝謝。”
服務員記完菜名,收起菜單,畢恭畢敬地離開了,剩下餐桌旁的兩個人,略有些尴尬地面面相觑。
這個點,餐廳裏根本就沒什麽人,離他們最近的一桌客人也隔了有三米遠,藏在吊頂裏的音箱飄蕩出柔和的藍調音樂,更襯托此時餐廳內氛圍靜谧非凡,常欽夾過放在餐桌上的一個小塑料廣告牌,捏在指間随意把玩着,看起來并沒有開口要跟對方寒暄的意思。
沉默了一陣,郗苓先開了口:“你怎麽會在這裏?”
常欽擡起眼皮,不羁地看向對方:“怎麽,又想質問我?”
郗苓向後靠倒在椅背上,用大拇指跟食指疲憊地捏了捏眉心,閑閑地說道:“常欽,我不想跟你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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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想。”常欽冷哼一聲,丢開手裏的塑料牌,在木質的桌面上一彈,随即發出“啪”地一聲響。
“既然被你撞見,我也就不瞞你了,其實我是來見葉總的,我請求他,重新給我設計酒店的機會。”常欽直直地看向郗苓,晶亮的目光中甚至隐隐帶了些挑釁的意味。
郗苓聽聞,嘴角輕微地一揚:“我就知道,你不可能甘願放棄。”
“我為什麽要放棄。”常欽冷冷地回答,“我為什麽要因為你的目的,而賠上我自己?”
郗苓直視對方許久,沒有再說什麽。
常欽屈起中指,百無聊賴地一下下敲擊桌面,似乎寧願就這麽僵着,也不想再主動挑起話題。
他們兩個曾經是最親密無間的戀人,最甜蜜的時候,甚至離不開對方片刻,可一旦關系破裂,礙于倆人一個比一個還倔強的性格,現如今誰都不願意拉下身段主動妥協。
擁抱的時候,都恨不得将對方揉進自己骨子裏,緊密地甚至透不進一點空氣,結果,說放也就放了,此時彼此間只隔了一張一米多寬的桌面,卻如相隔千山萬海,遙不可及。
愛情這玩意兒,脆弱起來,可真是不堪一擊。
常欽這樣想着,心髒莫名又絞痛起來。
好在沒痛多久,年輕的服務生便端上點好的食物,肚子裏挂着饑腸辘辘的胃,馬上就忽視了一切低落的情緒,常欽也顧不上招呼郗苓,自個兒提起刀叉,就着擺在面前正在滋滋冒熱氣的牛排大快朵頤起來,因為餓得實在過分,又在葉世兆那兒提心吊膽了好一陣,此時全身心得以放松,吃相就有點狼狽,他吧唧吧唧地咀嚼食物,腮幫子鼓得老高,順便抽空瞟了眼郗苓,見對方捧着溫熱的牛奶,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愕然,于是他含着滿嘴的食物,含糊不清道:“對不起,餓瘋了,顧不得什麽形象不形象了。”
沒等郗苓答話,常欽叉了塊烤面包,丢進嘴裏繼續說:“呵,什麽形象不形象的,我本也就是這個樣子,只是這幾年裏一直跟你,跟付聖谕這樣的高雅人士呆一起,也學着裝着斯文了些,實在憋得難受,今晚就不裝了,郗律師要是看不慣,可以先走,不必陪着我。”
郗苓正想勸他吃得慢些,容易傷着胃,聽常欽這樣講,剛到嘴邊的話立馬又咽了回去,他翕動雙唇,猶豫半晌,最終卻以一聲長長的嘆息取代。
常欽卻會錯了意,以為對方是在嫌棄自己的吃相,便嗤笑一聲,心想這幾年來,為了能讓對方看上自己,他花錢買奢侈品,把自己打扮地人模狗樣,同時拼命把工作做到最完美,他比不上郗苓,比不上付聖谕,更比不上Vincent,他自出生起就不曾跟他們站在一條水平線上,他從未出國留學接受什麽洋式的教育,他的童年是在家鄉那座小城裏度過,整座城裏,最高的樓也不過三十層,他的父親不是什麽高層領導,更不是什麽公司的CEO,只不過是當地一名資歷平平的公務員,不過,就算這樣又如何,他還是爬到了這一步,跟郗苓你侬我侬,跟付聖谕平起平坐,他從未覺得自己跟這些先天家庭優渥的人比起來有什麽不一樣,直到今晚,見到葉世兆。
雖然葉世兆并沒有跟他說了多少話,而且也肯定了他的能力,答應給他一個嘗試的機會,可是常欽在這陣興奮的情緒緩和後,竟然莫名從心底湧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人生來分成三六九等,對方高高在上,自己拼死拼活琢磨出自認為最完美的方案,再呈現給對方,點頭哈腰地看對方眼色,一個話不投機,就可能滿盤皆輸。
常欽暗罵自己的多愁善感,他已經走到了今天的位置,背後有多少人對他望塵莫及,他不應該有所抱怨,或許是跟郗苓鬧得太久的緣故,他只覺得每日都身心俱疲,也看透了愛情的不牢靠,心灰意冷,便想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事業上,可是事業,也跟着成了刀俎上的魚肉,他想做像Allen那樣的大師,為所欲為地享受設計,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職位聽着好聽,“設計師”,可在多方勢力的層層壓迫下,設計,着實離他太遠太遠,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照本宣科完成自己的職責罷了。他做夢都想爬到Allen那樣的位置,無論做什麽設計,得到的永遠是欽佩和嘆服,沒有人對他指指點點,更不需要看誰的臉色,可是,爬到那一步,不也得靠輕視和汗水慢慢堆積麽。
拼盡所有,我想要什麽?我又能夠得到什麽?常欽撥弄着盤子裏的一塊早已涼透的牛排,恹恹地想着。
就在常欽悶聲解決晚餐時,Vincent已經把付聖谕拖到了幾十米開外。
“小祖宗,我餓得都前胸貼後背了,本來可以好好享受大餐,這下倒好,全被你給毀了。”付聖谕雙手捂着胃,也顧不上難得跟Vincent親近,苦着臉道。
“嗯?你還沒吃飯麽?”Vincent這才反應過來。
付聖谕看他一臉無辜的樣子,氣得快冒煙:“不然你以為我跟常欽倆人站在餐廳門口是跟服務生聊天氣麽?”
Vincent充滿愧疚地微微一笑,他剛才不由分說就把付聖谕拉向一旁,只是想給那兩個不省心的祖宗單獨交談的機會,此時看對方痛苦地揉着空肚子,那裏甚至時不時發出幾聲咕咕叫,有些同情地笑出聲:“這樣吧,我帶你去Gloria,你随便點,我買單。”
付聖谕擺擺手,餓得臉都白了:“Gloria太遠了,我們還沒到那裏,估計我已經餓死在車上,我住的房間帶了個小廚房,冰箱裏還有幾塊剛買的新鮮牛排,今晚就麻煩葉老板再下一次廚,讓我嘗嘗你的手藝。”
“沒問題!”Vincent爽快地回答,大大方方地攬住付聖谕,“付大師請帶路吧。”
付聖谕感到肩頭一熱,摁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就像一塊烙鐵,一寸寸燙着他跳動的心,他極力穩住情緒,帶着身旁這個單純又可愛的年輕人走進電梯。
煎牛排對于Vincent來說簡直小菜一碟,不管什麽部位的牛肉,配什麽酌料,用什麽鍋鏟,只要到他手上,三下五除二,就能變出一份香味四溢的美餐。
付聖谕坐在餐桌旁,津津有味地享受這份獨一無二的“大餐”,吃到盡興,忍不住開了一瓶紅酒,為自己和Vincent各倒了一杯。
“看你剛才跟常欽都是一臉興奮的模樣,有什麽好事麽?”Vincent開口問道。
付聖谕眉宇間藏不住笑意,非常開心地點點頭:“我們接下了你們家的酒店項目,你爸爸剛剛答應常欽的,說下周約我們定方案。”
“那可真是要恭喜你們了。”Vincent主動向對方敬了一杯酒,“我爸爸那個人向來挑剔,先預祝你們能通過他的層層考核。”
“謝謝。”付聖谕由衷地笑笑,“對了,你們今晚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來看你爸爸麽?”他晃動手中的紅酒杯,與Vincent的杯子輕輕一碰。
“郗苓有些文件要給我爸爸簽字,我便順道過來看看他,誰知道他那麽忙,連話都說不到半句,又得接待別的訪客。”Vincent的語氣有些憤恨,瞳仁裏的神色卻平平靜靜,無半絲波瀾。
付聖谕看不透他眼裏的意思,只好笑笑:“怎麽,都這麽大了,還離不開父母麽?”
“怎麽可能。”Vincent嗤笑一聲,“從小到大,他就沒管過我,我對父親這個詞的概念很淡。”Vincent搖晃杯中的紅酒,暗紅色的液體在柔和的光線中幾近透明,表層被他晃出一層薄薄的白白氣泡,浮在紅色液體的上方起起伏伏。
付聖谕有些怔忪地盯着Vincent看,對方半張臉擋在透明的高腳杯後,面部輪廓被幾層玻璃折了又折,看上去便有些扭曲,盡管這樣,這個表面上看着桀骜不馴,內心卻無限柔軟的年輕男孩依然天真地可愛,他高聳的鼻尖堪堪貼在玻璃杯上,皮膚在燈光下白地幾近透明,酒精刺激地血液加速流動,雙頰泛出淡淡的粉色,他的嘴唇有些厚,唇面上覆着一點晶亮的水光,唇角微微勾起,似乎被這小杯子裏起起伏伏的氣泡吸引了注意力,也不知在開心什麽,靈動的眸子聚精會神地看向那幾顆小氣泡,完全沒注意到對面的人正目光複雜地審視着自己。
“Vincent。”付聖谕下定決心,終于開口道。
“嗯?”Vincent漫不經心地應了句。
“我喜歡男人,你知道麽?”付聖谕平靜地說,語氣随意地就像在跟對方談論天氣。
“嗯,啊?”Vincent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放下酒杯,木然地看向付聖谕。
付聖谕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似有若無地笑了笑:“其實是個意外,因為被一個男人強吻了,所以,就,再也沒辦法對女人動心。”
Vincent的驚訝很快就煙消雲散,他自小在英國長大,對這種事兒本來就見怪不怪,再加上常欽和郗苓的關系,對他來說,便再正常不過,只是對于付聖谕的坦白,乍一聽确實有些意外,他接着話題問道:“哦,那那個,吻了你的人呢?”
“你有沒有印象?”付聖谕擡頭直視對方眼睛,不答反問。
“什麽?”這回Vincent是真驚到了。
付聖谕喝得有點點多,面色已呈現微醺狀态,但這并不妨礙他理智地思考,他面不改色,依然目不轉睛地看向對方:“我問你,你有沒有印象,對于曾經吻過一個男人。”
“我……”Vincent冷不丁遭受如此直白地質問,臉都紅了,他支支吾吾,表情越來越不自然。
付聖谕眯起眼,見對方神色有變,心髒突然緊張地砰砰直跳,他把椅子向Vincent挪近了幾寸,眼神也跟着犀利起來:“真的是你?”
Vincent深吸一口氣,對付聖谕的意思,他突然了然于心,于是很快又恢複原本那幅不羁的模樣,勾起一邊的嘴角,語氣冰冷地說:“沒有。”
付聖谕神采奕奕的目光嗖得一下就灰敗了下去,他不甘心地盯着對方那似笑非笑的臉看了好久,突然擡起一只手,勾住Vincent裸|露在外的後頸,不由分說地拉到自己面前,貼上對方溫熱的嘴唇。
他在那柔軟的唇上碾磨了片刻,見對方并未有反抗的意思,便大了膽子,試着探出舌尖,劃開那微微閉合的唇縫,在對方的牙關中随意掃動,找到那濕滑的舌頭,輕輕勾住。
酒店房間裏的光線本就昏暗,再加上付聖谕這人偏愛深色調,從牆面到地面全是神秘的灰黑色,一到了晚上,整個房間就跟個黑洞般透不出任何光,僅靠幾處巧妙的暗藏燈帶制造光亮,氣氛本就暧昧,再被這暗沉沉的空間一渲染,很容易讓人忘乎所以。
兩個人缱绻纏綿地吻在一起,陶醉地幾乎忘記了時間,這一整個過程裏,Vincent都表現地十分配合,甚至主動搭上付聖谕的腰,似有若無地摟住。
直到吻到彼此口中空氣盡失,他倆才放開對方,付聖谕喘着粗氣,眼神牢牢鎖住Vincent深邃的眸子,滿心忐忑地問道:“怎麽樣,有印象了麽?”
Vincent嘴上挂着淺淡的笑意,眼裏卻無半分柔情,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面沉似水地回答:“沒有。”
“我想,付大師應該是認錯人了。”末了,他又加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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