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八十三
“不過,我剛才說不後悔的意思,不僅僅因為郗苓從此把我當成朋友,還因為,那次之後,他确确實實救了我一命,讓我銘記終生。”Vincent不緊不慢地說道。
常欽眯起眼,越發好奇地看向對方。
Vincent喝了口水,繼續說:“那時候我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生意場上嘛,有贏家就會有輸家,他越風生水起,就越招引一些人的嫉妒,當時同行業有幾家跟我們性質差不多的餐廳,可是生意卻遠遠不如我們火爆,所以那幾家店的老板一直對我爸爸懷恨在心,可是我爸爸權高位重,他們弄不倒我爸爸,只能轉而打我的主意,我讀大學那會兒,性格特別叛逆,除了偶爾去餐館幫忙,閑來無事就愛泡吧,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待在一起,私生活也糜亂不堪,往往前一晚剛認識的女孩兒,第二天就會睡在我床邊,我甚至連對方長相都辨不清就帶回家,早上醒來自己都會吓一跳。
“正因為我出了名的愛玩愛鬧,私生活不檢點,才導致那般居心叵測之人有機可乘,一天下午,郗苓在餐館幫忙端菜,聽到裏面幾個廚師的談話,據他後來跟我回憶,大致內容是這樣的:
‘葉公子今晚不來店裏麽?’其中一個問。
‘八成又跑去瘋了,餐館就是自家的,哪需要像我們這樣整天守着,還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另一個一臉不削地回答。
第一個聽完這番話,突然意味深長地笑起來:‘葉公子今晚八成要爽瘋了。’
‘怎麽說?’旁邊的夥伴警覺地問道。
‘早上我去進貨,碰到隔壁餐廳的夥計,他悄悄告訴我,說他們老板今晚約了葉公子,還給他帶了不少好東西,你說,對一個男人來說,除了女人,還能有啥好東西,是不是?’
“兩個廚師神神秘秘地聊完天,笑得一臉猥瑣,郗苓聽完這倆人的對話,急忙跟店長請了假,換下工作服沖出餐館,挨個在酒吧裏搜索我的身影。
“他在我家餐廳裏工作近半年,對同行業內的競争多少都清楚一些,那個廚師口中的餐館老板一直跟我們不和,多次想方設法打壓我們卻不得志,既然他晚上邀請我喝酒,無事獻殷勤,鐵定沒好事兒,所以郗苓才會一條街一條街地找我,拼了命地要把我救出來,好在我平時偶爾會跟他提起我常去的一些酒吧,他就按照我說的名字,一家家找過去,最後在其中一家鬧哄哄的pub裏找到了我,那時候我已經喝得神志不清,一群衣衫不整的女人圍着我,一個勁兒給我灌酒,對面坐着幾個老總,笑呵呵地看着我,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我實在是太醉了,壓根不清楚郗苓後來是怎麽把我送回家的,只記得第二天醒來後,我在餐館見到他,發現他嘴角破了一塊,半邊臉全是紫色的烏青,可是任我怎麽軟磨硬泡,他就是不肯告訴我前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麽。
“後來我找到當晚一起喝酒的幾個夥伴,塞了不少錢,這才逼得那幾個人開了口,道出事情真相,原來那幾位老總約我出去是想給我下套,他們找來的那些女人幾乎每個人都有病,不管我帶哪個回家,一晚過後都會染上一身病,治都治不好,郗苓突然出現在pub裏,破壞了他們預謀許久的計劃,自然不肯輕易放我走,一場打鬥是不可避免的,據說,郗苓一個人單挑一群小混混,被打得遍體鱗傷,幾個老板看他不好惹,擔心把事情鬧大,終于松口讓我們走,不過要求是郗苓必須把桌上的幾大杯洋酒喝完,郗苓二話不說,抓起杯子就一杯杯地往嘴裏灌,直看得那幾個大佬無話可說,最後才不得不妥協,讓他把我帶走。
“我也是在這件事兒之後,才知道原來郗苓會打架,我一直以為他看上去身子骨這麽瘦小,遇上暴力分子,只有被欺負的份,就像那次他不小心灑了湯,只會低頭任由那個印度人打罵,後來我才明白,他不是不會出手,而是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輕易出手。
“從此以後,郗苓再不放心讓我一個人出去玩,他減少了自己的工作,只要我有推不掉的應酬,都會盡量陪我參加,其實他的擔心是多餘的,經歷了那種事,我怎麽可能還會像從前一樣我行我素,別說我壓根就不敢再碰女人,就算偶爾有肌膚接觸,我都會用随身攜帶的消毒液連洗三遍才罷休,不過,郗苓說什麽也不放心我,既然他執意要跟着,我也懶得拒絕他,他平時沉默寡言,從沒見他結交什麽朋友,他爸爸的事情給了他太多打擊,老這麽一個人悶着遲,我擔心他早會悶出病來。
自從他跟我一起參加聚會後,他臉上的笑容逐漸多起來,性格也明顯開朗了許多,在國外嘛,熟人之間都會玩得很開,郗苓一開始不适應,慢慢習慣之後,也能跟我的朋友們混到一起了,結果,又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常欽已經吃飽了,聽到Vincent這麽說,他便放下筷子,一臉嚴肅地等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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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cent說:“在英國有個習俗,跨年時,就給你身旁的人一個吻,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
常欽點點頭,這個習俗他再熟悉不過了,郗苓親自給他驗證過,付聖谕也跟他提過,現在Vincent又說起來,他不得不懷疑,這三個都在英國呆過的人,是不是都經歷過非同尋常的跨年之吻。
Vincent偷偷瞟了常欽一眼,繼續回憶道:“那晚是跨年,我帶郗苓去了一家我常去的pub鬧,你知道,英國人對同性戀這種事兒思想特別開放,我的幾個朋友看我老跟郗苓在一起,就老愛拿我倆打趣,說我們是一對,趁那晚跨年,大家玩得都很瘋,也喝了不少酒,倒計時剛一開始,我整個人就被人群狠狠推了一把,轉頭直接對上郗苓同樣詫異的目光,還未等我倆反應過來,身體就被各自身後的兩撥人用力壓在一起了,包廂裏緊跟着響起一陣接一陣的狂叫:‘親一個!親一個!’那群人拿我倆打趣,我也不知怎麽了,可能是因為喝了太多酒的緣故,神智十分混亂,鬼使神差地,我就低下頭,對準郗苓那雙薄唇吻過去,他的嘴唇就跟他這個人一樣,冰得幾乎能掉冰渣,而郗苓全身都被人群緊緊束縛着,沒法推開我,只能任憑我吻住他,眉頭鎖得死緊,一雙眼睛瞪得滾圓,眼裏燃起的怒火看上去像是要殺人,但是我腦子被酒精刺激混了,對郗苓的排斥全然不顧,我緊貼他的唇,試圖用舌頭撬開他的牙關,平時看郗苓一副瘦瘦弱弱的模樣,也不知道他哪來這麽大的力氣,任我拿舌頭怎麽頂,就是撬不開他的嘴,他把雙唇抿得死緊,眼睛一眨不眨,狠狠地瞪向我,我被他火燒一樣的眼神瞪得有些心虛,這才回過神來,大力推開一直壓着我們的兩撥人,朝他們怒吼一聲‘夠了’!
“包廂裏安靜了幾秒鐘,跟着四下裏馬上想起稀稀拉拉的抱怨聲,我的朋友們責備我玩不起,掃了大家的興致,我顧不上滿屋子對我倆指指點點的人,拽起郗苓的袖子就往外走,郗苓全程板着一張臉,臉色看上去煞白得可怕,任憑我怎麽跟他道歉他就是不肯說話,把我給擔心死了,直到下車前,他突然自言自語地嘀咕了幾句,我沒有聽清楚他說什麽,就湊上前問他,他非常排斥地躲開我,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回了句非常無厘頭的話。”
“他說了什麽?”聽到這裏,常欽的臉色完全變了,他擰緊眉頭,面色不善地盯着Vincent,非常不客氣地問道。
Vincent對他的表情視而不見,不慌不忙道:“郗苓說:‘如果我這樣親他,他會惡心麽?’”
常欽愣了一陣,忽然反應過來,不解地問了句:“他?”
Vincent勾唇一笑:“當時我跟你的反應一模一樣,我也完全不明白,郗苓口中的‘他’為何人,直到他後來破天荒地跟我講起他的心事,我才知道,他口中的那個‘他’,究竟是誰。那晚他告訴我,他喜歡那個人很久了,據說,是在某個公園的長椅上,第一眼見到,就喜歡上了。”
聽到此,常欽呆滞了好一陣,下唇抖了抖,卻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Vincent見他這幅模樣,極其幸災樂禍地笑了片刻,搖頭揶揄道:“原來你到現在還是一無所知,我真挺同情你的。”
見常欽一秒黑臉,揮起拳頭就要揍人,Vincent急忙擡手制止他,妥協道:“好了好了,不開你玩笑了,你聽我繼續說。”
Vincent直視常欽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當時郗苓跟我剖白完心事,我就替他出了個主意,我說……”他眼珠骨碌碌轉了一圈,意味深長地說道,“我建議他,等下一次跨年,你主動親對方,看他會是個什麽反應,不管後果如何,只要以跨年這個借口,應該都能夠被原諒。”
常欽全身如過電流般激了一下,腦海中回蕩的全是前幾年那個夜晚,烏漆墨黑的陽臺上,郗苓那雙在窗外光線映襯中熠熠生輝的眼睛,還有他留在自己唇上那個稍縱即逝的吻。
他想起自己當時嘲諷郗苓說的那句話:“郗律師豈不是吻過很多人”,頓時悔得腸子都要青了,那時候懵懂無知,随意開了個玩笑,卻不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言竟然給了對方巨大的傷害,常欽一直都不敢猜測郗苓對他的感情,更從未想過他會對自己一見鐘情,而從那個跨年,他主動親自己開始,郗苓就一直都在試探他的感情,可是他給郗苓的回報,卻是一層接一層的傷害。
想及此,常欽長長地嘆了口氣,五官幾乎揪成一團。
Vincent見對方愁雲滿面的模樣,收斂原本的戲谑,難得一本正經地拍拍常欽的手背,安慰道:“如果你想補救什麽,現在都還來得及。”
常欽看向對方,腦子裏百轉千回,一個又一個念頭挨個過了遍,最後突然莫名其妙地問了句:“那個叫方近聞的家夥住在哪兒,你知道麽?”
Vincent被他搞得一頭霧水,眨眨眼,不解道:“什麽?”
“你究竟知不知道?”常欽不答反問,聲音也跟着不自覺地擡高。
“知,知道,怎麽了?”Vincent被他吓得有些結巴,支支吾吾地回答。
常欽抽出一張紙巾抹抹嘴角,起身拉着Vincent就往外拽:“來不及了,快帶我去找他!”
他倆同開一輛車,直奔Vincent所說的地址,常欽随便扯了個慌騙過保安,跑進小區內,坐電梯來到方近聞所住的樓層,找到他那間屋的門牌號,摁響牆上的門鈴。
等了好一陣都沒等來裏面的人開門,常欽失去了耐心,拿手掌連連拍門,把防盜門敲得啪啪直響,這噪音在空蕩的樓道裏被放大了幾十倍,鄰居不勝其擾,打開門看到對面站着兩個衣着光鮮的年輕人,沒好氣地問道:“你們找誰?”
“請問方近聞是住在這裏麽?”常欽轉過頭,收回滿臉的戾氣,客氣地問道。
“下午看他出去了,估計還沒回來吧。”鄰居面無表情地回答。
兩個人謝過鄰居,決定回到樓下守着方近聞。
“喂。”Vincent坐在花壇邊的石階上,百無聊賴地撥弄地上的幾顆小石子,他用手肘頂了頂常欽的手臂,問道,“你幹嘛突然想到跑來找方近聞,他哪裏得罪你了?”
常欽擡頭看了眼頭頂的高樓,沒有直接回答:“你看這小區,小區裏的園林設計,樓道內的裝飾,一看就知道這是片高檔小區,房價一定不便宜,方近聞只是個大學老師,工作才沒幾年,哪買得起這麽貴的房子,除非……”
“你是說?”Vincent警覺地皺起眉。
“對了。”常欽看向他,好奇道,“你怎麽知道方近聞住在這兒的?”
“呵。”Vincent笑笑,“還不是上次他陷害郗苓,我一直記仇,就托我朋友查了他的住處,想着等回國後好好揍他一頓消消氣,結果一回國就被七七八八的事給牽制住,要不是你突然提起方近聞,我都快把他這人給忘了。”
常欽擰眉思索了一陣:“你托你朋友查他地址的時候,有沒有注意過,這房子究竟屬于誰的名下?”
“當然是方近聞自己的名字,否則我們怎麽可能查得出來。”Vincent回答,繼而又疑惑道,“到底怎麽了?看你這一晚都神神秘秘的。”
“我是懷疑……”常欽正說着,突然眼前一亮,整個人像根離弦的箭一般沖出去,兩三步跑到不遠處某個修長身影的後方,直接擡起腿,沖那人後背狠狠踹過去。
Vincent都看傻了,他趕忙站起身也沖過去,只見他們一直等待的方近聞被踢倒在草叢裏,黑框眼鏡歪歪扭扭地挂在鼻梁下,一只手捂住被踢疼的後背左右翻滾,嘴裏罵罵咧咧道:“你他|娘的,你誰啊,光天化日之下随便使用暴力,我要報警,我一定要報警,讓警察把你這混蛋抓起來!”
“你報啊!”常欽怒吼一聲,剛才踹得狠了,冷不丁吞了滿口的塵土,他吐了口唾沫,用手背一擦嘴角,惡狠狠地說道,“我讓你報警,去了警察局,我們一件事兒一件事兒把事情說清楚。”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方近聞渾身一個激靈,立馬停止打鬧,他把斜在鼻梁上的眼鏡架正,半仰着腦袋,怔楞地看着直如松柏般立在他面前的人。
只見常欽雙手抱胸,半張臉隐沒在路邊昏暗的燈光裏,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深邃的眸子內晃動着晶亮的光芒,就像兩把尖刀,毫不留情地刺進正狼狽不堪地躺倒在草叢裏的人心上,他眨眨眼,嘴角揚起一抹極淺的冷笑,面孔卻繃得死緊,臉色冷得能随時結出一層霜,他噏動雙唇,吐出的音節同樣能滴水成冰,只聽他說:“從你怎麽陷害郗苓,到你怎麽變成張明遠的情人,還有他那些洗不清的黑錢是怎麽過戶到你的賬上,我們一件件算,你說好不好啊,方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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