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妖妃

次日不湊巧, 葉安是要上朝的。快到卯時, 李幺捧了龍袍, 帶領一隊內侍魚貫入內，把葉安從錦被裏請出來更衣, 葉安連眼睛都睜不開。

昨夜做得猝不及防。穆辭很是體貼, 葉安的腰腿沒怎麽酸痛, 只是身上有些疲累。

穆辭已起了一會兒, 在李幺他們來之前, 為葉安穿好了中衣亵褲。就這樣葉安都未醒，李幺忙活的時候，葉安仍抓緊每一刻昏昏欲睡, 穿好後被李幺塞入龍辇, 他卻一個激靈就醒了。

“阿辭哥哥！”

葉安從龍辇上跳下來。

穆辭笑道：“還有何事？”

葉安摸了摸他的額頭：“那個呢？”

葉安所指是穆辭昨日眉間的一朵紅蓮，如今已不見了。

穆辭本也不習慣用飾物，那只紅蓮花钿原是負責為他整理儀容的內侍貼的，穆辭那時心思在別處, 并未在意。

葉安放在昭陽宮的內侍王星仁趕緊把時興的花钿樣子全都找出來，捧到皇帝與穆昭儀面前。

葉安眼尖, 一下子就把昨日的花钿找到了，親手為穆辭貼了，沾沾自喜道：“阿辭哥哥真好看。”

花钿雖日常是女子用得多, 但俊美的男子用起來, 更加倜傥風流。

臨近的內侍都忍不住笑了。

葉安不顧李幺的催促, 又在剩下來的花钿裏翻了翻, 找到了一只稍小一圈，亦是紅色的蓮花花钿。

葉安把這只遞給穆辭：“我也要，阿辭哥哥幫我貼！”

穆辭聞言，垂眸為他貼上。這花钿原是用一種魚膠來貼的，沾一點點水，就能黏得很牢，需要摘下時重新用熱帕子捂一下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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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安眨眨眼睛，看銅鏡裏的兩個人眉宇間都有一朵相似的紅豔豔的花，得意地想我和阿辭哥哥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葉安十分滿足，在穆辭唇邊親了一下，便重新坐回到龍辇上去，還不忘揮揮龍爪道：“阿辭哥哥等我，下了朝我還過來！”

穆辭笑着颔首，送他出了殿門，圍了一圈的內侍都覺得這是盛寵了。

皇帝之前很寵溫婕妤，但除了經常召寝，從沒這般黏糊過。穆昭儀可是才剛入宮的！他們都覺得自己跟對了主子，說不定有朝一日還有更大的造化。

葉安走後，穆辭卻未着急入殿，而是出于習慣，讓王星仁帶路，沿着昭陽宮外圍略走了走，宮中地形他并不熟，王星仁少不了為他介紹一二。

他仍是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是真的入宮為妃了，暗紅色的宮牆總有一種不真實之感，多走幾步厚重的石板路，能令他清醒一些。

很快，王星仁差不多已将他目之所及的宮殿都介紹了一遍，穆辭注意到昭陽宮在宣德殿右側，而另一邊左側的樓宇，王星仁卻提都未提。

穆辭道：“那是何處？”

王星仁猶豫了一下，瞅着穆辭的臉色道：“是飛鸾宮，以前是……是蘇皇貴妃的寝殿，如今已無人居住了。”

穆辭：“……”

穆辭原是知道蘇卿淮的，皇帝登基後最寵愛的妃子，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即便他遠在軍中，也曾聽說過蘇妃的名號。

穆辭道：“可否去看一看？”

王星仁驚道：“那地方聽說不太吉利，已許久沒人住了，您還是別過去了。”

穆辭點頭，又道：“小……皇上可曾去過？”

王星仁道：“皇上以前自是常去的，但自從失憶之後就沒再去了。”

其實葉安不止沒去過，而是關于蘇妃的一切，他都下意識沒去接近。

也許見他自己都未發現，他對這位名義上的前男友，很是抗拒。

王星仁并不希望穆辭去飛鸾宮，畢竟讓皇帝如今的心頭好去以前的寵妃住處，若是讓皇帝得知，說不定以後就別想在昭陽宮混了。

穆辭看出來了，并未堅持，回去昭陽宮時，就聽見身後有人道：“您還是別往飛鸾宮去的好，畢竟那曾是皇貴妃的住處。太醫曾言，皇貴妃薨逝，皇上傷心過度，這才失去了記憶，若是往後想起來，老奴也說不準會不會怪罪昭儀，不過放以往，皇上是絕不會容許有人驚擾皇貴妃的。”

李幺就在飛鸾宮的方向站着，出言相勸。穆辭眉峰都未動一下，李幺見他未被影響分毫，直贊他從容有度，又寒暄了數句之後便自行離開了。

誰都看不見穆辭掩在袖下的手，指節微顫。

他的确是皇帝“失去記憶”時喜歡上的人，也曾因此耿耿于懷過，但是回想起昨夜躺在被窩裏認真給孩子們起名的葉小安，穆辭自己生生把這股難堪的情緒壓了下去。

他已得了葉小安的承諾，就算最後兌現不了，他也會一直陪他到底。

未央宮正殿。

皇帝剛一亮相，眼尖的幾位朝臣就相繼倒吸起了涼氣。原因無他，一向威嚴肅穆的君王，額間竟貼了一朵靓麗的蓮花來上朝了。

穆太傅是抱病上朝，心裏有事，倒是沒怎麽關注皇帝的打扮，喬太保忍不住對着皇上多看了幾眼，便是楊太師也控制不住自己抽搐的眼睛。

今日本無大事，葉安如今已能處理一些朝政，即便遇見他毫無頭緒的狀況，有朝臣在，也不必擔心沒人給他出主意，葉安很擅長把問題抛出去，征詢大臣們的看法，若大臣看法不一，他便由着他們去争，等大臣都吵夠了，差不多也知該如何決策了，若他仍覺得不妥，可把奏折留下來，再私下與太後、穆太傅等人商議。

早朝接近末聲，一位姓秦的禦史忍不住站出來，就皇帝今日的打扮，小小地勸誡了一下。

葉安性子不錯，平常有禦史進言，他一點都不生氣，還樂呵呵地聽對方旁征博引，他知道唐太宗和魏征的故事，自己這輩子絕不可能做到唐太宗那樣了，廣開言路還是可以争取一下的，故而葉安對禦史格外寬和，也願意聽他們說話。秦禦史經常不客氣地批評葉安，葉安也不在意，倒是給朝臣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然而今日秦禦史一提，葉安卻不幹了，一改平時輕輕松松喝喝茶，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态度，尖銳地反問秦禦史道：“可是有律法規定朕不能貼花钿？”

律法怎可能規定這麽細致的東西，秦禦史緩緩搖頭。

葉安道：“既沒有，那便是可以貼，民間許多人都貼得，朕如何貼不得？且朕貼了花钿之後，可有耽誤朝政？”

皇帝明顯是吃了槍藥了。

衆大臣皆道沒有，甚至有大臣心裏想，皇帝本就姿容出衆，這嫣紅的花，乍一看還以為是自然生長出來的呢。

葉安意味深長道：“秦禦史，就連小孩子都知道切勿以貌取人的道理，你已是棟梁之才，還是把精力都放在國家大事上吧。”

秦禦史嘴唇有些發白，皇上一向好脾氣，怎麽一下子就牙尖嘴利了！

皇帝就是朝臣的風向标，今日竟貼了一枚花钿前來上朝，群臣們私底下琢磨來琢磨去，沒琢磨出個門道來，便有朝臣幹脆也學皇帝貼起了花钿，反正跟緊皇上的腳步總沒錯，一時間皇城花钿貴了起來，幾位年過半百的老大臣，拉不下老臉去翻媳婦的首飾盒，又嫌尋常花钿太豔麗了不夠莊重，甚至悄悄向首飾店打聽适合自己的花钿樣式。本來這花钿多是女子來買，如此一來，首飾店老板們窘窘地趕制出了一批穩重老沉（略吃藕）的樣式，反而狠狠賺了一筆，花钿從此還有了一個動聽的別名，叫做“眉間俏”。

葉安再來上朝，底下除了德高望重的幾位還有秦禦史，幾乎人人都貼了花钿，葉安被吓到了，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穿成了玉皇大帝，底下高的矮的肥的瘦的都是神仙……

這些大臣到底在想什麽？葉安百思不得其解，渾然不覺是自己惹的禍。

穆太傅向葉安請求，想見一見已入宮為昭儀的長子穆辭，葉安痛快地準了。穆太傅在他眼裏就是岳丈，若非他手頭還有政務要處理，一定會陪着穆辭見太傅一面。

穆峥由內侍領着，戰戰兢兢前往昭陽宮，臨行前他的妻子蕭氏諸多叮咛，穆峥每一句都記在心裏。穆離在選秀前夕出了岔子，穆峥又急又氣病倒在床，穆辭不得不代他進宮請罪，穆峥那時以為太傅府還有一線生機，誰知穆辭入宮之後遲遲未歸，到了夜裏宮中竟傳出皇帝封穆辭為昭儀的旨意，穆峥就算拼着命不要，也要來入宮看一看。

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引以為傲的長子并不向往宮廷，如何就做了宮妃了？

穆峥魂不守舍到了昭陽宮，穆辭如今沒什麽事可幹，正在把葉小安讨好般送過來的各式書籍分門別類，得知他爹穆太傅到了，穆辭立刻便讓王星仁奉上清茶，理了理衣冠之後，親自出殿，迎接自己的父親。

穆峥怔怔地從昭陽宮的擺設看到長子玄色滾紅邊的宮裝，這才相信兒子是真的做了皇帝的妃嫔了。

“阿辭。”

穆峥含淚攥住穆辭的手，他有一肚子話想說，蕭氏整日提心吊膽，既怕兒子在宮中過得不好，更怕兒子想不開，可是擡眼見到穆辭眉間那朵紅蓮，穆峥不知怎地就想起了皇帝。

一時間，太傅醍醐灌頂，捶胸頓足。

“阿辭，你……可千萬不能想不開，就做魅惑君王的妖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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