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細光

澀澤龍彥在那場異象下站了很久, 直到花雨消散，直到日出天明，直到一切結束，他的腦海中還在不停不停回放着那片看不到盡頭的絢爛光輝。

沒錯, 那就是他想看到的。

是生命, 也是烈火, 摧毀了他的一切, 又照亮了他的一切。

那些熒光灑落下來, 滲入他的體內, 連帶着打開了那扇被鎖死的記憶大門。

然後他就回想起來了。

關于自己早已死去的事實。

在如此情況下知曉真相, 這幾乎滿足了他心中的所有執念。

有一瞬間, [澀澤龍彥]以為自己會就那樣被侵蝕。

這片星河吞噬了濃霧, 毀滅了異能空間，解放了所有的異能水晶，所以作為異能本體的他, 也應該會一同沉沒于其中吧。

他願意坦然接受如此消亡的結局。

然而，那些光卻沒有帶走他。

不僅沒有帶走, 還融入了他。

隐隐約約能夠感受到，體內有着溫暖的力量在指引着, 帶他不斷追尋某個模糊的影子。

于是[澀澤龍彥]便産生了新的目标。

他眷戀着記憶中的光景, 同樣也眷戀着創造出那片光景的人。

黑宮五月現在有點搞不明白情況了, 為什麽澀澤龍彥——姑且這麽稱呼他吧——體內會有這麽多她的靈力？

難道是那天飙靈力的時候給他充電了？

但……不是刀劍付喪神難道也可以嗎？

這是不是也太不挑人了點？！

黑宮五月木着表情感受了下，現在澀澤龍彥體內的能量大約是三比一的程度, 三成是靈力, 剩下一成應該是他們口中的那個“異能”, 兩者互補着支撐起外面這個人類模樣的軀殼。

至于到底為何變成這樣，她現在也研究不出來, 總之，先試試看能不能把靈力回收。

審神者的掌心開始散出金光，她試圖召回澀澤龍彥體內的那些靈力。

然而卻被阻止。

從手上傳來的壓迫力道讓黑宮五月中斷了靈力的施展。

“不要這麽做。”

澀澤龍彥啞着嗓音說道，紅眸一錯不錯地凝視着她。

那眼神有點滲人，少女皺了皺眉，把手往回收了收……抽不出來。

黑宮五月：“……”

你說歸說，手別拽這麽緊。

審神者臉上的不悅神色才剛顯露，刀劍們的本體刀就已經拔出了一半，但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有人比他們更快地出手了。

中島敦突兀地介入其中，一把扣住澀澤龍彥的手腕，從那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就能看出他用了十足的力量去壓制對方，手掌甚至還有了虎化的趨勢。

“放手。”

似乎從不生氣的少年，在此時冷下了聲音。

澀澤龍彥的視線轉向中島敦，竟也真松手了。

他這邊妥協，中島敦那邊卻還沒有放開，力道反而變得更大，仿佛要将對方的手骨捏碎。

澀澤龍彥的眉梢微微挑了挑，用着聽不出感情色彩的嗓音開口道：“要再殺我一次嗎？敦君。”

這話引得許多人露出了不解神色。

中島敦沒受影響，甚至沉穩的有些異常：“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我也并不後悔當時的行為，但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你到底來找五月小姐想幹什麽？”

澀澤龍彥發出感慨，語調上揚了起來：“你的光也很美妙，但相比她的而言，還是太青澀了，我想要追尋更加耀眼的光。”

接着他重新看向少女，情緒莫名高漲了起來。

“來！那天晚上的光景，再讓我看一次吧！我知道那不是異能力，你是最特別的，只有你才能做到這件事！”

黑宮五月：“………”

先不去考慮這些充滿着中二與癡丨漢氣息的用詞，所謂的光，指的大概就是那天的櫻吹雪……不，櫻暴雪吧？

她感覺自己似乎接上了澀澤龍彥的腦回路。

這算什麽？腦子被吹傻了？

黑宮五月內心的吐槽欲簡直快要抑制不住。

這個世界的人都怎麽回事？難道是因為“文豪”的原因嗎！一個個都熱愛走意識流道路？好好做人不好嗎？非想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你想也就算了，還非拖着別人進入你的理想世界，別人拒絕，你就搞事。

搞搞搞，搞你個頭！加班費你給嗎？！

真是要被這些莫名其妙的反派氣死了！

她忍不住出言怼上去：“然後呢？”

澀澤龍彥唇邊的笑容僵住了，一時沒理解這個問話的含義。

黑宮五月用着沒有起伏的聲音連續問道：“再看一次之後呢？你就能滿足嗎？你又能從中得到什麽？”

下一句，她的聲音略上揚了些，似乎帶着嘲諷的語調：“看不到自己的人，追逐光又有什麽意義？”

這一連串的問題直接把澀澤龍彥問傻，他像人偶一般呆立在了原地，似乎進入了某種深思境界。

偵探社也再次陷入安靜。

沒有人發現太宰治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一直以來，他都宛如沉于深海，睜眼閉眼都是黑暗，四肢觸及不到任何，這片海似乎沒有底，永無止境地往下沉，而他之所以能存活在此，完全是依靠于自己創造出來的某個保護罩。

而現在，這個堅固的保護罩，被一縷直射下來的細光融化出了一個缺口。

——看不到自己的人，追逐光又有什麽意義？

那麽……追上光的話，就能看到自己了吧？

在産生這個想法的瞬間，太宰治的腦海裏一閃而過那夜的炫色，他擡眸去看少女，卻又在看到對方面容的下一秒……下意識地挪動了腳步。

似乎是想要躲開，但最終還是未動。

黑宮五月說完後就爽了。

你要扯意識流對嗎？行，大家一起扯。

既然對方自成一套思維模式，那就送幾個問號給他讓他自我懷疑，那些問題其實都是空話，重點就是要問到他懵。

對方懵了，你就贏了。

見澀澤龍彥還傻傻地待在原地，黑宮五月十分滿意，接着一轉頭，就發現偵探社的其他人也一副有所感悟的模樣，特別是中島敦，那雙金色的眼眸亮得仿佛快要發光似得。

黑宮五月：“……”

你們清醒一點？

澀澤龍彥在沉默許久後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說：“我不知道。”

他的思想留在死去的瞬間，這些事情，他無法思考。

澀澤龍彥掙開了中島敦的禁锢，向着少女伸出手臂，加重語調開口道：“那就讓我留在你身邊！讓你的光輝留在我的身邊！”

黑宮五月：“……”

請問你是怎麽得出的這個結論？

而此時，忍了許久的刀劍們終于忍不住了，當場拔刀五連。

這人想法如何與他們無關，但要搶審神者，那就必須必殺伺候！

黑宮五月真實心累。

她放棄了，正常人果然無法與非正常人交流，還扯什麽扯，直接打暈算了。

正當她想下令讓刀劍們出手的時候，澀澤龍彥卻毫無預兆地身體一軟倒了下去。

太宰治手持針管在後面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滿臉寫着“我只是随便試試，居然真的有效果”。

衆人：“……”

黑宮五月也被太宰治的騷操作驚到了，她停頓了兩秒後才問：“……那是什麽？”

“之前在醫務室随便配出來的。”太宰治掐着下巴若有所思，“主要成分……應該是鎮定劑吧？”

鎮定劑會對異能體有效？

審神者看向倒在地上失去意識的白發青年，表情一言難盡起來。

說起來，既然是随便配的藥劑……這麽注射下去沒關系嗎？這不是死了吧？

太宰治看出了少女的疑問，他眨了眨眼說道：“小姐放心，我沒有用什麽致命藥劑哦，所以應該是死不了的。”

就算死了也無所謂吧，反正他本來就死了。

黑宮五月：“……”

狗還是你太宰治狗。

……

在異能特務科的人到達前，黑宮五月嘗試着想要收回澀澤龍彥體內的靈力，卻遭到了失敗，它們已經徹底與那具身體融為一體，沒法分離。

但奇怪的是，明明不是人類，但澀澤龍彥的身體結構卻與人類別無二致，有血有肉，有呼吸有心跳，或許這就是太宰治的藥劑會在他身上發揮作用的原因。

——中途與謝野晶子知曉“澀澤龍彥不是人類”這件事後，興致昂揚地表示她可以解剖對方深入調查，被偵探社的衆人花了好大勁才阻止下來。

之後黑宮五月又用僅有的靈力知識，對着澀澤龍彥好好研究了一通。

最後得出……沒有得出結論。

這是當然的結果。

關于靈力，黑宮五月只知道它是一種精神力量。

狐之助當時解釋的時候也只是粗略說明，大致意思就是“靈力能做到一切你想實現的事情”，最高階段就是“言靈”，是真正的“神之領域”，只有極少部分的審神者才能達到那個高度。

那些都太遙遠，黑宮五月從沒怎麽想過，她本來就不是正統審神者，也沒什麽追求目标，拿工資，養刀劍，當一個踏踏實實的打工仔，她就很滿足。

但是……

誰都沒告訴她一個打工仔還得參與研究“不同力量體系混合後會造成什麽影響”的科研項目啊？

專業不對口，她真的不太行。

所以還是送給異能特務科做業績吧，反正互相也都熟悉了，她相信那邊會處理好的。

至于澀澤龍彥的這個奇怪狀态，黑宮五月打算回去找狐之助好好問一問，再不行就問時之政府，畢竟自己的靈力在別人體內……不搞明白心裏實在不怎麽舒服，有一種仿佛背着刀劍們在外面沾花惹草（不是）的微妙感。

由于偵探社提前通知了異能特務科，所以那邊來人還挺快，帶着一整套抓人的設備，像是在隔離什麽病毒似得，把澀澤龍彥安排的明明白白，最後還留下了一個交涉代表，福澤谕吉負責接待他。

但這些都與黑宮五月無關，她現在正忙着聽太宰治檢讨錯誤。

會議室內，被分成了兩邊。

左排。

黑宮五月坐中間，其他人坐兩邊。

右排。

孤家寡人太宰治。

看起來就像是在審犯人似得。

太宰治：“……”

從港黑到現在，一直以來他都是審訊別人的那個，這還是第一次受到這種待遇。

別說，還挺新鮮。

出于某種不便明說的心态，太宰治今天異常乖巧聽話，問什麽答什麽，還會自我擴展補充說明，将習慣性記錄的國木田獨步吓得夠嗆，全程一副“這家夥是不是吃錯藥了？”的懷疑表情。

而等太宰治全部解釋完畢之後。

與謝野晶子：“不管怎麽看……都很可疑啊。”

中島敦：“太可疑了。”

宮澤賢治：“可疑！”

谷崎潤一郎：“對不起，太宰先生……”

泉鏡花：“……”

不信任的眼神。

國木田獨步推了推眼睛，總結道：“就是這樣，太宰。”

太宰治：“……”

黑發青年當即就做出了大受打擊的崩裂表情，像是遭受了什麽不公平的待遇似得，萬分可憐地抖着聲線：“五月小姐……QAQ”

黑宮五月：“……”

這時候很想對他說一句活該。

關于太宰治說的那些，她個人認為可信度還是挺高的，現在被所有人質疑，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忽悠人的黑歷史太多，平時惹人嫌的程度也太高，明明在偵探社待了好幾年，人緣卻差到這種地步，也真是絕了。

太宰治的可憐兮兮已經快要進化成眼淚汪汪了，他反複叫着少女的名字：“五月小姐QAQ”

“請不要用這樣的語氣叫我們的主人可以嗎？”堀川國廣微笑着說，“會被我們誤解成危險人物的呢。“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再叫一聲就砍了你。

于是太宰治不出聲了，就只用那雙淚眼朦胧——對，是真的淚眼朦胧——的鳶色眼眸望着她。

黑宮五月：“……我沒有說不相信你。”

再不表态鬼知道這個人還能演到什麽程度。

太宰治的眼淚瞬間倒流，換成了亮晶晶的感動之色。

黑宮五月：“……”

太宰治，一個被偵探事業耽誤了的演藝界巨人。

江戶川亂步在旁邊撐着下巴看戲，看到這時随口推動了一下劇情：“情報是真的，目的不純也是真的。”

衆人一同沉了表情。

國木田獨步虛心求問：“亂步先生，能麻煩你具體說明一下嗎？”

江戶川亂步懶洋洋張嘴：“就——”

太宰治：“……”

太宰治：“亂步先生，一星期。”

江戶川亂步眼睛亮了亮，加大籌碼：“一個月。”

太宰治：“成交。”

兩人在衆人面前迅速達成了PY交易。

被賄賂了的名偵探二話不說直接出了會議室，順便還幫忙好好地關上了門。

他靠着門板捂着耳朵等了等。

沒過幾秒，會議室內就傳出了椅子被掀翻的聲音。

“太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