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西澤神君來啦
推開小院的門進來的時候,元明還沒醒,朝陽淺淺的塗抹在院子裏的芭蕉葉上,舒心坐在石桌旁泡茶,在這樣的晨光裏整個人都顯得十分柔和。見玩溪回來,舒心擡頭微微一笑:“又出去了。”玩溪把手裏的早餐放在石桌上:“睡不着,出去走走,一大早喝茶小心喝壞了,先吃點東西。”舒心笑眯眯地從紙包裏捧出個包子小口吃着,慵懶安逸得很。關于舒心要何去何從,舒心不說,玩溪也就不會問,總歸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離開京城的時候小皇帝帶着小胖子出來送行了,小胖子把小皇帝護得緊緊的,生怕玩溪再揉小皇帝的臉。小皇帝推開小胖子走到玩溪面前:“稻城的桂花馃餅很好吃的,記得給朕帶點兒。”玩溪騰出手來替小皇帝擦掉嘴角的餅屑:“我們不去稻城,我們直接去西南邊境。”
小皇帝一怔:“不是說好先去稻城嗎?”
玩溪覺得好笑:“有差別嗎?”
“還是有的,知己知彼比較好。”
“稻城已經不剩下什麽了。”
白國史書上記載,棠朝末年,為清除朝中亂黨,薛皇後戰死,末代君王司徒安禪位予白知意後,自殺殉情。薛家二老由白國聖祖養老,死于白國第三年。明老将軍帶着兩個大孫子投奔西南邊陲的小孫子明淵,走之前遣散薛明兩家所有仆從,将薛明兩家的老宅都付之一炬。百年的風雨飄搖,當時顯赫的薛明二家,如今在稻城連殘垣斷壁都不曾留下了。
兩下對視了好一陣子,玩溪湊近小皇帝耳邊:“小皇帝,你舍不得我?”
小皇帝後退一步:“聖祖皇帝一生未娶,一直在等司徒恒君,此去一路,如果你得到永寧公主的消息就寫信給朕,朕燒給聖祖看,聖祖皇帝在天之靈說不定還等着呢。”玩溪點着頭撓了撓鬓角,還真等着呢,不過不是在天之靈,而是等在黃泉路上。若不是姑姑的講述比較片面,真相不明,只怕自己這會兒已經得去黃泉路上親自動手結果了你家聖祖皇帝了。
馬車出了京城漸漸的就消失在路的盡頭,小胖子問小皇帝:“皇上,為什麽非要讓玩溪公子他們先去稻城?稻城和西南邊境不是南轅北轍嗎?”小皇帝揉了揉眼睛,然後擡頭望天:“此去西南是去奪兵權又不是去玩,他單槍匹馬的去了能不能活着回來就不好說了。就算他有本事能回得來,他也不會回朕身邊來了。他答應朕的兩件事要是都辦完了,朕就見不到他了。丸子,朕确實舍不得。”
小胖子圓圓的臉皺成了個包子:“那皇上有沒有想過派別人去呢?”小皇帝回身上了自己的馬車:“沒有。”小胖子:“……”
确實沒有,因為玩溪是不二的選擇。第一小皇帝不信他跟前朝永寧公主毫無關系,而跟永寧公主有關系就是跟明家軍有關系;第二他不是朝廷中人也不會成為朝廷中人,如果他成功了自然皆大歡喜,如果他失敗了,跟朝廷就沒有半點關系。第三,有元明在,他就不是一個毫無牽絆的人,有牽絆的人才容易控制。第四,玩溪他确實是個人才。
耳邊傳來駿馬的嘶鳴聲,小皇帝掀開簾子來,看見江天晴騎在馬上,視線停留在路的盡頭,那兒已經沒有了任何人的身影。小皇帝問她:“你是來遲了?”江天晴笑道:“沒遲,到了很久了。”小皇帝點點頭,江天晴又道:“我與他不過同病相憐,還是我單方面的。我不知道該拿什麽表情什麽身份來送別他,像點頭之交不足以表達我的情誼,像知己好友……”江天晴低着頭輕輕笑了一下:“我們又确實只是點頭之交。”
小皇帝的臉上閃過一點稍縱即逝的困惑,也就這種時刻他才像個孩子。家國大事他懂,兒女情長就懂得不透徹了,他只是依稀知道,江天晴應該是喜歡舒心的。江天晴的命運跟舒心的十分相似,若不是被隐山莊的莊主收留了,江天晴如今也許就是個女版的舒心。
放下簾子後小皇帝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覺得“情”這個字實在是美好的,可這個字離自己卻太過遙遠,也許不是因為自己還小,而是自己是白恒歸。小皇帝問小胖子:“丸子,朕将來會不會也遇到心心念念喜歡着的人?”
小胖子低着頭:“您是九五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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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點了點頭:“朕是九五至尊。”
他是九五至尊,所以他不能像平常人家的小孩那樣任性單純;他是九五至尊,所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要為天下百姓考慮。收回西南鎮遠軍的兵權是為天下百姓考慮,派玩溪一個人去收回鎮遠軍是為天下百姓考慮。将來選皇後,也要為天下百姓考慮。反正他的父皇是這麽對他說的,開口閉口的天下百姓。
小胖子挑開簾子又回頭看看路的盡頭早已看不見的馬車,其實小胖子挺喜歡玩溪的,小胖子知道,皇上也挺喜歡玩溪的,小胖子覺得如果小皇帝有個兄長,一定就是玩溪這樣的。
西南一行路途遙遠,玩溪三人一路邊走邊玩,速度很慢。舒心對這樣的速度毫無異議,畢竟在舒心心裏這是一段赴死的路,西南一行當真是生死難料,舒心私心裏想着,這一路也不妨放肆一些,又想着如果這一趟最後沒死,那自己又将何去何從?
元明自家中出事後就再也不寫故事了,厚厚的一疊書稿玩溪仔細包好了收在馬車車座底下,有一回被舒心無意間翻了出來,才看了幾頁被元明發現了,紅着臉奪回去,抱着就不肯撒手。舒心笑了笑:“其實有些寫得不錯。”
元明偷眼看了看舒心,舒心回以一笑:“不切實際,無憂無慮。挺不錯的,以後很難再寫出這樣的東西了。”
元明本來想對舒心的誇獎回一句謝謝,只不過張嘴慢了點,一謝謝就被堵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也咽不下去,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舒心在馬車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看着元明委屈的表情莫名覺得想笑。嘴角慢慢往上浮,彎出了笑的弧度,可真正笑出來又覺得自己也是可笑。何必欺負一個落魄少爺。
可是,不知不覺就有些嫉妒。
掀開馬車的簾子往外看了看,正見到玩溪買了糕點往回走。舒心回頭叫了元明一聲,元明擡起頭來,眼淚汪汪的。舒心嘆了口氣拿自己的袖子把元明的臉好好擦幹,“這一路上玩溪為你做的夠多了,捅婁子的是你父親和你叔父,到頭卻讓玩溪為你們背負這些責任,就算你幫不上玩溪什麽忙,至少別讓他為你操心。”
元明乖乖的點了點頭,剛擦幹的眼淚又吧唧一聲掉手背上,于是慌忙擡手抹幹。舒心突然就笑出了聲。
玩溪從外面掀開車簾子進來,見舒心笑得開心随口問了句“聊什麽呢?”舒心指了指不遠處的客棧,“這牛家鎮挺有趣的,我和元明想在這兒多逗留幾天,你看如何?”
玩溪看了看背對着自己的元明,欣然同意。于是三人在客棧中要了一間房間,且住下了。到了晚間華燈初上的時候,玩溪陪着兩位大少爺吃完晚飯,這才囑咐道:“我要出去一會兒,你們倆先休息吧。要是想出去玩的話一起去,別一個人出去。”
舒心用小火爐煮着茶,漫不經心道:“早去早回。”元明擡頭看了看玩溪出門的背影,終究還是有話沒說,對玩溪,元明是既愧且懼,愧的是元家連累了玩溪,也是自己對玩溪抱有不該有的感情,懼的是如果有朝一日玩溪離開了,自己的日子要如何繼續過下去?
玩溪出了門後沿着街道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找到個沒人的小巷,按着東荒神君傳授的方法召喚起本地的地仙來,舉起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圓圈,一會兒有個衣冠楚楚的老頭從圈子中掉了出來。
小巷子的盡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活動,窸窸窣窣幾聲之後,跑出來一只碩大的貍花貓,玩溪無奈搖了搖頭。眼前的老頭剛站穩腳就風度翩翩地給玩溪行了個禮:“不知上神駕臨,小仙有失遠迎。”
“上神?”玩溪再次撓了撓鬓角,這個高端的稱謂一下子很不适應。
老頭又恭恭敬敬問了句:“不知上神召喚小仙,有何吩咐?”
玩溪回了回神:“你知道逍遙天宮怎麽走嗎?”
“上神是說東荒神君住的逍遙天宮?”
“這麽說你是知道了,那你替我送個信給東荒神君吧。”
老頭一下子緊張了起來:“上神,這……逍遙天宮小仙怎麽好随便去呢……”
玩溪将想說的話在指尖凝成一個小球往老頭手裏一塞:“沒什麽随便不随便的,就說是他的徒弟玩溪讓送的信。去吧。”說罷消失在漆黑的小巷中。留下老頭一人面對手中七彩流光的小球,咽了咽口水。
逍遙天宮以華麗著稱,在天庭也是個地标性的建築。三大上古神君之一的東荒神君,在天庭怎會有人不知道,老頭站在逍遙天宮門口好一陣子,舉起的手放下,又緩緩舉起,就是不敢敲門,緊張!宮門裏的小天奴們端着零食在門口圍成一圈,猜測外面的老頭要舉第幾下手才敢敲這個門。
“你是誰,有什麽事?”正自鼓足了勇氣,身後響起的聲音來得突然,一下子把老頭剛攢起來的勇氣給吓沒了,嗷一聲往後一跳,直接蹲逍遙天宮門口了,門裏面的小天奴們見是西澤神君來了,開開心心的開了門。西澤身後的紅泥綠蟻兩位婢女笑呵呵的把糖分給這些孩子,又戳了戳他們的腦袋:“就會拿人尋開心!”小天奴們嬉笑着跑遠了,綠蟻上前扶起那老頭問:“我們西澤神君問你何事找東荒神君?”
老頭将手上的小球遞出來:“有位玩溪上神托小仙給東荒神君送信來了。那位上神說他是東荒神君的徒弟。”七彩的小球自老頭手中飛進西澤神君手中,西澤神君道:“你回去吧,信本君會轉交的。”
老頭這邊剛消失在視線裏,紅泥突然伸手奪過那個小球:“東荒神君居然會收徒弟,我們打開看看吧,別是又哪裏拈花惹草惹來的小美人?”綠蟻将小球奪回,大步往逍遙天宮裏走去:“就你多事!”走了沒幾步又退了回來:“主子你聞聞這滿天宮的酒味兒,還是你先進去看看吧,別回頭我和紅泥進去看到什麽不該看的了。”
西澤笑了笑,伸手要過綠蟻手上的小球,自推門進去了。
東荒的房間一片狼藉,西澤在一堆酒壇子裏找到東荒,東荒把酒杯一舉:“西澤,你來啦,陪我喝一杯!”
西澤接過東荒手上的酒一飲而盡,東荒呵呵笑出聲來:“還是你有趣兒。”這要換青華那家夥,不喝酒算了沒準還說我兩句。
西澤把手上的小球遞到東荒面前:“你什麽時候收的徒弟?”
東荒神君把那小球看了又看,随手就丢了出去:“這小子,一點長進都沒有,傳話還需要靠送信?自己傳過來不就是了!”
丢出去的小球在房間裏四處彈跳着,西澤手一揮,球被打開,玩溪的樣子就出現在眼前:“師父,京城的房子我退了,我帶着元明和舒心去西南了,你一去兩個月都不回來,我們等不了你了,回頭事情辦完了我再去找你。上次去大安山沒看見浩瀚,冰霄哥脾氣不好,要是浩瀚那邊有什麽事,師父你多幫我照顧着點啊!”
東荒靜靜看着玩溪把話說完,影像煙消雲散,又喝了一口酒笑道:“什麽操心命。”突然又想到點什麽,于是回身抓住西澤的袖子:“西澤我跟你說,這小子有趣得很,他,無魂無魄。你知道無魂無魄意味着什麽嗎?”
西澤在東荒身邊坐了下來:“無魂無魄?那真是有趣了,是神族還是魔族?”
“管他神族魔族,總之他是新的,是洪荒大戰之後出現的,他都可以出生,北冥為什麽不可以複活,你說對不對?”
看着在自己身邊躺成個大字的東荒,全無半點平日的風流模樣,西澤索性和他躺成一排,從混沌初開相處到現在,西澤十分清楚,喝醉了的東荒若想跟他交流只能擺出和他一樣的姿态。這潇灑肆意的東荒神君,三界六道傳遍了他的風流不羁,也只有自己和青華兩人知道他心裏的一片深情了。
耳邊東荒不停的絮絮叨叨:“西澤,她不是北冥,她居然不是北冥……”想問的話又咽了回去。西澤站起身來拍了拍,一揮手就将房間恢複整齊,也将東荒送到床上好好躺着,出門時紅泥綠蟻還在逗逍遙天宮中的小天奴玩,見西澤出來忙理了理裙擺迎了上來。西澤笑問:“你們倆有多久沒跟本君下凡間玩了?”
紅泥綠蟻對視一眼,齊齊歡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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