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力量讓我們變得如此傲慢?

加西亞從白抱着小精靈去找王開始,心底就一直很擔心藍斯接下來會面對何種懲罰。

但他沒想到,這懲罰竟然來得如此迅速而又無聲無息——

藍斯憑空在他面前消失了。

之前一直抱着精靈蛋的水藍色身影,眨眼的功夫就從眼前消失不見,空餘一個豔紅色的精靈蛋挂在生命之樹枝頭。

反應過來這一切都不是錯覺的加西亞,臉色頓時一變,飛速跳下生命之樹,向禁地外趕去。

說真的,他太擔心王會在看到小精靈的慘狀後,一怒之下直接把藍斯驅逐出精靈族,雖然在這幾千年中,加西亞從未見王有過大的情緒波動。

就連在千年前的戰争中,面對魔族的千軍萬馬,王都絲毫不曾色變,只輕輕一揮手,魔族就在他的指尖灰飛煙滅。

精靈王安斯艾爾,那是一個強到令人心生敬畏,恨不能連靈魂都匍匐在其腳下頂禮膜拜的強大存在。

加西亞曾經一直以為,那個如同神明般的王,永遠都會高高端坐于王座之上,不會有絲毫改變,但意外來得如此之快,王竟然會把那個新生的明顯有問題的小精靈收為學生。

精靈族老師和學生的關系,一直都有些邪門。雖然嘴上從來不說,但腦回路天生和其他精靈不一樣的加西亞,真心如此認為。

藍斯和拉斐爾不就是近在眼前的一對兒例子?

所以加西亞也不能确定,終于也收了個學生的精靈王,對那個叫翡翠的新生精靈,會不會也是特別的。

這将直接決定藍斯接下來的命運。

加西亞心底不得不為藍斯捏了一把汗。

好在當加西亞踩着陣法趕到禁地外時,再一次看到了藍斯熟悉的身影。

發覺藍斯身上并沒有絲毫傷口,加西亞心底微微松了口氣。

“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會忽然從生命之樹上消失?”加西亞問藍斯。

藍斯卻并不理會加西亞的焦急,在一遍又一遍吟唱進入禁地的魔法,卻統統失效後,這才終于給了加西亞一個正眼,“很明顯,我已經失去了進入禁地的權限。”

加西亞怔了下,一時間有些訝然——不用做他想,整個精靈族能無聲無息做到如此的,只有王一個精靈。

生命之樹的所在地歷來對族中所有長老開放,藍斯現在卻進不去,說明他已經失去了長老的身份。

見藍斯的表情,顯然也明白了什麽,加西亞發覺他眼神清明,神情也一如平日班冰冷淡漠,顯然十分清醒,這才終于嘆了口氣,“明知道那小精靈剛出生沒多久,又是王的學生,你為什麽還沖動地出手傷他?如果他真的因你而殒命,你就真的再也沒有見到拉斐爾的機會。”

藍斯因為一時沖動而失去了進入生命之樹所在地的權利,自然不可能随時看護在那顆豔紅色的蛋周圍,但加西亞從之前藍斯傷到小翡翠開始,就清楚藍斯對那顆蛋的執念有多重,現在卻再也沒有靠近那顆蛋的可能,加西亞幾乎無法想象藍斯心底會有多懊惱。

但,出乎他的意料,在聽到他的話後,藍斯的聲音卻依舊冷靜如昔,仿佛秋雨滴落在岩石上般清冷自持,“他不會有事。”

見加西亞難得眼帶疑惑地看過來,藍斯再一次重複,“他不會有事,如果我真的想傷他,你覺得白還會有機會帶走他?”

加西亞怔了下,這才明白藍斯的意思。

“霜凍荊棘”的威力如何,千年前的那場戰争中,加西亞早就看得分明,如果藍斯之前真的想對小精靈下毒手,那麽小精靈一定會當場殒命回歸生命之樹,根本不可能有讓白施救的可能。

只是如此一來,眉頭擰得死緊,加西亞忽然發覺自己似乎并不了解藍斯,“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之前藍斯揮鞭子的時候,加西亞就一直覺得奇怪。

擅長水系魔法的精靈歷來比其他精靈更加冷靜,做事條理性極強。

從認識藍斯開始,除了千年前拉斐爾身隕那次外,加西亞再沒見過藍斯失控的樣子。

在藍斯動手傷到小精靈的時候,他本以為藍斯是因為等拉斐爾等得快要發瘋了,才會做出那麽沖動不顧後果的事情。

但藍斯現在無比冷靜的模樣,卻推翻了他之前的結論。

“因為,”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藍斯輕聲說道:“因為在見到那顆紅色的蛋那一刻,我就發現,我已經不想再等下去了。”

“……加西亞,你不知道,如果你們再晚來半刻,我可能會親手把那顆蛋砸碎……”

加西亞有那麽一刻,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因為那個他看着長大的藍斯,竟然會說出想要砸碎精靈蛋的話來。

“你瘋了?”加西亞不敢置信地看着藍斯,因為砸碎精靈蛋,就等同于扼殺了那顆還在孕育的蛋,比起傷害小精靈來說,是更加讓精靈無法原諒的深重罪孽。

加西亞覺得他幾乎不認識藍斯了,同為精靈,藍斯怎麽會有這種殘害同族的可怕想法?!

“你覺得現在的我,很可怕是不是?”怔怔看這自己纖細光潔的雙手,藍斯慢慢說道:“我也覺得可怕,在你們到來的前一刻,我甚至就要動手了……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那瘋狂的想法!”

“如果那真的是拉斐爾老師的蛋,我會不會親手殺了他?!”

眼底滿是絕望地看着加西亞,一向冷靜自持的藍斯,聲音第一次抖得不成樣子,“……加西亞,我控制不了自己……”

“從拉斐爾離開我開始,我的心中就住進了一只魔鬼……千年之中,我一直遙遙望着生命之樹樹頂的方向,以為那就是拉斐爾老師,可見到翡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不是!”

“拉斐爾老師是個騙子!他明明答應過我,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可是最後,他卻再也沒回來!他甚至連最後一眼都沒讓我見到,我連他的身體都沒有找到……”

一千年了,加西亞第一次看到淚水從藍斯眼中奪眶而出。

就算當初拉斐爾身隕在外,只有長槍被找回來的時候,藍斯也只是紅了眼眶。

加西亞那時以為他藍斯也和其他精靈一樣,對“生死”看得并不太重,後來在看到藍斯整整千年,每天都去生命之樹,一直等待那顆蛋出生時,加西亞才終于明白,在藍斯心底,根本從未放下過拉斐爾。

他還在等拉斐爾回來。

喉嚨像被哽住一樣,加西亞一時也失去言語。

直到藍斯轉過身,自己控制好情緒開口時,加西亞仿佛被堵住的胸口,才終于重新獲得一絲流動的空氣。

“我已經沒辦法控制自己,但我又沒辦法說服自己不去關注新生的精靈蛋,這樣對我們雙方都太過危險,所以我才會傷到那個小精靈。”

回身見加西亞眼底滿是不贊同,藍斯微微露出個苦笑,“我不是有意要傷他,當時看到他靠近那顆蛋,手自己發就動起來了,如果當時靠近的是你們,也會是一樣的結果。”

但你并沒有下死手……加西亞忍不住想為藍斯辯駁,藍斯卻比他以為的更加冷靜,“那是我犯的罪,我不會推诿逃避,也不會有絲毫不甘。”

遙遙望着遠處的虛空,仿佛透過無盡的樹海,能夠看到生命之樹的輪廓一樣,藍斯難得對加西亞露出個微笑,眼底卻有着揮之不去的深深疲憊,“加西亞,接下來,可能要拜托你幫忙,每天去看看那顆蛋了。”

加西亞抿了抿唇,想勸藍斯不要太過執着,畢竟誰也不能保證這次的蛋一定就是拉斐爾的轉世,之前那個小精靈的前車之鑒猶在,他不想再看到藍斯再一次陷入失望的深淵。

藍斯卻并沒有注意加西亞的欲言又止,望着樹海深處宮殿的方向,淡淡說道:“短時間內,我大概不會再被允許進入艾澤拉斯。”

加西亞的臉色,這次終于徹底難看了下去,同為精靈族長老,他太清楚傷害同族的罪行何等之重,失語了半晌,最終也只能讓藍斯放心,他會每天幫他去生命之樹看那顆蛋,并且每天都會把那顆蛋的最新情況,傳信給他。

于是,當白匆匆趕來禁地入口,把王的诏令告知藍斯的時候,藍斯只是恭順地單膝跪地,沉默地接受了王的處罰,而後,連家都沒有回,只帶着那條拉斐爾送給他的“霜凍荊棘”,只身一人前往迷霧森林駐守。

在他走後,加西亞把藍斯之前的話,全數告知給了白。

乍一聽說藍斯差點想毀了那顆蛋,白心中也十分震驚。

但他與加西亞一樣,對藍斯和拉斐爾的過往都知之甚詳,聽到後來,心中也難免恻然。

只是,“看藍斯的意思,似乎并沒有放棄那顆火系的精靈蛋。”

加西亞面色微沉地點了點頭,“但是他如果一直駐守迷霧森林,根本不會有做新生精靈老師的資格。”

白到底和藍斯以及拉斐爾相識數千年,也不忍看到他們兩個一次次錯過,沉吟了一會兒,才艱難地說道:“我會和小翡翠提下這件事,如果他能勸動王,藍斯才有重回艾澤拉斯的可能。”

加西亞微微挑眉,“那個小精靈,對王有那麽大的影響力?”

白聽到他對小翡翠的稱呼,頓時正了臉色,極其認真地注視着加西亞,“你口中的那個小精靈,他的名字叫做翡翠,是王唯一的學生。”

見加西亞扔有些不以為然,白的目光頓時變得銳利,“加西亞,我知道你因為藍斯,所以對小翡翠有些成見,但小翡翠畢竟才出生沒多久,他甚至對藍斯和拉斐爾的過往一無所知,今天卻被藍斯重傷,險些殒命。這件事從頭到尾,小翡翠都是無辜的受難者,旁觀這一切發生的你我,深究起來都難逃其罪。”

見加西亞眼底終于閃過一絲澀意,有些話在喉嚨口轉了半晌,最終還是被白說了出來,“一直以來,我都以我族生而高貴的血統而自豪。不同于大陸上的其他種族,無論壽命長短,力量強弱,屬性為何,所有精靈都有同一個母親,對內也都十分團結。”

“但是加西亞,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力量讓我們變得如此傲慢,再也看不到那些比我們弱小的存在?!”

擲地有聲的一番話,警鐘般在耳畔回響,加西亞不由得垂首,陷入沉思。

白遙遙望着精靈宮殿的方向,看着衣袍上還殘存着的血跡,想到小翡翠今天那奄奄一息的模樣,以及那雙失去光彩的雙眸,再一想到自己之後還要為藍斯的事情去為難他,心情頓時更加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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