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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不時指導:“太僵硬了,放松點!平時怎麽教你的!唉……”

對兒子資質平庸的無奈讓岳一啓深深皺起了眉頭,扶額理清最近的思緒——最近與駱家關系越來越緊張,宮淩那邊也一直找不到秦摯的把柄,而秦摯那家夥似乎開始反擊……

“老爺,老爺!有大事!”

家仆的禀報讓他渾身一震,立即轉頭道:“何事?”

只見那家仆臉上神采奕奕,刻意壓低聲音道:“老爺,我們找到了一個跟龍孤月極其相似的女子……”

“什麽?!帶我去看看。”岳一啓連忙道,随後對還在練武的岳謙永丢下一句:“不許偷懶!”

他匆匆随仆從來到了後院,當看見那名村婦打扮的女子時着實渾身一震,幾乎是與秦摯一模一樣的反應,錯愕了好久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這……這到底是哪裏來的人?”

“這是二十裏外麻村的一個婦人,今日頭次來上邑醫館看大夫,正好被我們看見了,真是與龍孤月極像無比啊,啧啧……”

岳一啓走上前一步,只見村婦露着膽怯,似乎已經被眼前的仗勢吓傻了。

“老爺,我們已經查過了,她家裏清貧,世代都是麻村的人。”家仆解釋道:“屬下覺得若是能加以利用,必定不簡單!”

“我知道。”岳一啓沉聲道,露出一絲獰笑:“秦摯,駱嘯,你們等着……”

五日後。

【秦莊·祠堂】

乾坤灰暗沉默,好久沒有一場淋漓風雪,今夜的上邑城恰落一場飛雪,獵獵寒風如刀如劍般刮過每一個角落,刺骨的白雪冷漠無情地覆蓋世間的一切,或是深仇或是深情。

枯雪仿佛是要淹沒這個可笑的世間,深夜裏窸窸窣窣的聲音略顯詭谲,白綢飄搖,秦莊上下還沉浸在老夫人離世的哀痛中。

秦風還是一身孝服,走過嚎嚎風雪,失魂落魄地走進祠堂,祠堂裏還是燃着兩排白燭,面前是秦家列祖列宗的靈位牌,看上去是多麽的威嚴。

他無力地挪動着步子走到孟蕊的靈位牌前,第一次那麽恐懼這個靈位牌,但還是鼓起勇氣将靈位牌拿到手了。

機關很簡單,秦風摸索了一下便将靈位牌的暗格打開,果不其然,裏面放着一沓書信,陳舊且惡行滿滿。

秦風一封一封書信查看,越看下去他的表情越是平靜,像是對這些肮髒污穢的勾當麻木了,竟然是這樣的泰然處之。

“風兒。”

熟悉的聲音讓秦風平靜地擡起頭來,與站在門口的秦摯四目相對,他本就沒打算偷偷摸摸。

“爹。”

“你奶奶都告訴你了?”秦摯輕嘆一聲,走進祠堂順手将門鎖起來。

“若奶奶不告訴我,爹打算一直瞞着我嗎?”秦風疲憊地笑了笑,将手裏的信件随手一放。

秦摯搖搖頭,負手走向秦風:“你是我唯一的兒子,這件事我也打算在近期告訴你了。”

秦風随意地往後倚在桌案邊上,抱手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摯:“二十年來,可曾夢魇纏身?”

“沒有。”秦摯淡然地回道,眼中沒有一絲的歉意與後悔,“你根本不知道這武林上的弱肉強食,你可能會覺得爹滅絕人性,但是你要明白,這就是武林的本來面目。”

“武林的本來面目?”秦風假笑幾聲,眼底的嘲諷顯而易見,他提高聲調,憤憤不平地說道,“就是一夜之間血洗藺家,讓人家破人亡?”

看到秦風那嫌惡的眼神,秦摯再也忍不住厲聲訓斥起來:“你什麽意思?!不先下手為強,恐怕家破人亡的是我們!!我這是在保護秦莊!”

“爹!!上百條人命啊!!”秦風破口瘋狂地大吼起來,眼眶猩紅,怒火直沖屋頂,“你讓我從小學習禮義廉恥!!難道這就是禮義廉恥?!你不覺得羞恥反而引以為豪??!”

“你怎麽跟爹說話的!”秦摯不滿地大吼一聲,語氣警告嚴肅。

秦風冷笑起來:“我從小以為我爹是個萬人景仰的大俠!!現在我竟然發現我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僞君子!!”

“啪”的一聲,秦摯憤怒地甩了秦風一巴掌,怒火遮眼,脖子上青筋暴起,他顫抖着手指着秦風的鼻子厲聲說道:“逆子!我本以為你只是纨绔不聽話!!沒想到你如此不孝!!”

秦風毫不畏懼,站直了身體走上前一步,歇斯底裏地大吼起來:“這就是你要我學的聖賢之道嗎?!”

秦摯皺緊眉頭,用力拽着秦風的衣襟将其抓到面前,他嚴肅冷厲地說道:“別拿你在書院學的那些聖賢之道跟我談,我告訴你秦風,如果你再不認清事實,秦莊遲早毀在你手上!!難道這就是你要的結果?!”

“秦莊是毀在你手上的!!”秦風憤怒地盯着秦摯爆吼起來,毫不輸給秦摯的凜然氣勢。

秦摯甩手将秦風推到牆角,冷酷地盯着秦風大喝訓斥:“你知不知道岳一啓那厮很快就會咬到我這裏!!你再不清醒秦莊就是下一個藺家!!”

整個人被摔到牆角讓秦風吃痛一聲,臉皺在一起,他咬緊牙關硬是沒有半點的服軟,幹脆懶散地坐在牆角,抹了抹嘴角的血絲詭異地笑起來:“你們起內讧了?”

“藺家的劍譜在我手上,岳一啓自然也想要。”秦摯憤怒地拂袖,背對着秦風說道,“何況如今于斌在查當年藺家一事,岳一啓先發制人,肯定會将所有事情推到你爹我的頭上!”

“所有你想要我怎麽做。”秦風冷冷地笑了笑,“要我幫你殺了岳一啓?”

“你什麽也不需要做,有爹在,秦莊不會有事。”秦摯深吸一氣,将情緒平複下來走到秦風跟前,放柔了語氣,“等爹鏟除了這些隐患,将來秦莊交到你手裏,爹才能在九泉之下安心。”

秦風渾身一震,雖說不恥秦摯的行為但對方是自己的父親,談及生死他還是動容了,別扭地別過頭去一言不發,憋着一肚子的怒氣。

“風兒放心,爹才沒那麽容易死。”秦摯慈愛地摸了摸秦風的腦袋。

秦風冷漠地撇開秦摯的手站起身來,一句話也不說就開門出去,而一直侯在門外的李猛探頭走進祠堂。

“莊主,是不是要派人盯着少爺?”李猛問道。

“他是我秦摯的兒子,不是敵人,不用監視。”秦摯無奈地搖搖頭,“讓他自己想想清楚。”

“少爺若是……”

“不會,風兒的性格我清楚,大義滅親這種事他可做不出來。”秦摯一邊說着一邊整理好那些信件,“最多就是去喝個爛醉罷了。”

“是。”

“那些事你都安排好了罷?”秦摯問了一句。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李猛自信地說道。

“嗯,你下去罷。”

“是。”

待李猛也離去,秦摯一個人站在祠堂,他溫柔地看着孟蕊的靈位牌:“蕊兒,風兒像極了你,我是舍不得讓他蹚這趟渾水。”

【江園·流月小築】

雪風舞,月如霜,照別離。

江景抒一襲白裘如雪,清眸如淵,玉束發,長袖儒,颀身玉立影清決,望盡長天飛雪風無盡,他緩緩伸出修長的手掌接下幾點白雪,白雪落到那掌心,刺骨的冰寒自掌心遍布全身,直到麻木。

他悲哀地看着掌心的那束紅繩結發,曾想長埋梅樹下卻高估了自己,這份情根本難以割舍,前幾日病得迷迷糊糊中竟然去把那個小木盒重新取回來。

江笠同推開門便看到江景抒呆然地獨立風霜,他無奈地長嘆一聲,蒼老的聲音低沉沙啞:“傾墨,你病剛好,外面冷,回屋罷。”

江景抒把手中的紅繩結發收回袖中,雙眸無神地看着滿天飛雪,他動了動已經冷得沒了知覺的嘴唇,聲線喑啞:“我到底是對是錯……”

“你當然是對的。”龍孤月那尖銳刻薄的聲音比風霜寒冷,半邊面具在夜色中更顯猙獰而冰冷,“你我還有命為藺家報仇,這是老天開眼,憐憫我們。”

“娘……将來子緒會恨我們的……”江景抒僵硬地說道,目光空洞無物,像失了魂魄般望着遠處風雪。

龍孤月冷笑起來:“他是藺家子孫,我讓他為父報仇,他為什麽會恨?”

“可他當真能忍心手刃秦摯嗎?”江景抒垂下眼眸。

“為什麽不能?!血海深仇,他身上流着藺家的血!”龍孤月笑容猙獰。

“我們騙了他二十年……”江景抒痛苦而無力地喃喃着,“給了他最美好的一切,卻要逼他親手毀了這一切,這太殘忍了。”

“殘忍?秦摯毀了藺家的一切就不殘忍?!”龍孤月嗤笑一聲,冷漠地嘶吼起來,“到底是如何才算殘忍?!”

“你知道我當年親手把剛出生的子緒送走,心裏有多痛嗎?”龍孤月哽咽着,眼淚劃過面上的疤痕,迎風澀疼,“午夜夢回,我都能聽到子緒哭着喊娘親……”

女人凄厲喑啞的哭泣在暗夜下更為刺穿人心,江景抒将目光落到龍孤月身上,眼神染上憐意:“娘,子緒很快就會回到你身邊了”

“你們說的,是什麽意思。”

秦風那隐忍而發顫的聲音從背後突然傳來,江景抒驚愕得渾身僵硬,掩藏的一切毫無防備地大白于天地,如同赤身裸體地被暴露在風雪下,每一寸僞裝消失殆盡,麻痹的感覺爬滿全身,讓他根本不敢轉身去看那人。

對秦風的突然出現同樣驚訝還有江笠同和龍孤月,沒人料到秦風會在這個時候突然來到江園,甚至是來到流月小築,曾經策劃着千萬種方式委婉地告訴秦風真相,卻不知會是今夜這般赤裸直接。

秦風從秦莊一路奔來,本想找江景抒訴說心中的苦悶,卻又像是開玩笑一般得知了另一件可笑而可悲的陳年舊事。

他迎着風霜步步逼近龍孤月,清冽的雙眸更多的是冷漠和自嘲,他聽到了方才全部的對話,就像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若是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他肯定會笑趴在地上。

“子緒……”龍孤月激動得渾身發抖,顫抖着從袖中拿出一個步搖遞到秦風面前,抽泣着低聲說道,“娘親放在你身邊的那個銀簪……另外的一部分在這兒……”

秦風緊緊地盯着龍孤月手裏的步搖,倔強地保持着一絲鎮定,他從香囊裏拿出銀簪,意料之中的,銀簪和步搖完美地接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完整的發簪。

最可笑的真相就這樣直白地袒露,秦風雙腿一軟直接跪到雪地裏癫狂地笑起來,凄厲瘋狂的笑聲淹沒在風雪中:“哈哈哈……老天還真沒虧待我啊……哈哈哈哈……”

龍孤月憐惜地看着幾近崩潰的秦風,小心翼翼地握住秦風那溫暖的手,止不住地淚滿面龐:“子緒……我真的是你娘……”

“娘?哈哈哈哈哈……”秦風冷冰冰地大笑起來,低沉的聲音顫抖而瘋狂,“所以我在秦莊的這二十年,都是假的?!假的爹,假的娘,假的姐姐!!”

他越說越激動,憤怒地看向一旁呆立不動的江景抒,幾乎是瘋狂地怒吼出來:“還有假的江景抒!全是假的!!!”

利劍穿心一般讓江景抒氣息停滞,蒼白的面龐褪去僅剩的一絲血色,如同掉入寒潭千尺,虛弱的身體在風雪中幾乎要倒下,他緊抿着幹裂的嘴唇一言不發,沒有再敢看秦風一眼。

而龍孤月顫抖着聲線,說起當年的一場亂事:“二十年前在石蘭觀,孟蕊和我同一夜生孩子,我知道秦摯一定會趕盡殺絕,你跟在我身邊會很危險,我不能讓你跟我一樣在刀尖上過活,所以我得知孟蕊難産而死後就把剛出生的你換給孟蕊……當是孟蕊的遺腹子……”

“秦摯自然把你當寶,萬千寵愛的小少爺,我也不必擔心你的安危。”龍孤月嘲諷地笑了笑,“秦摯哪裏想到他養了二十年的兒子,竟是他刀下亡魂的兒子!”

“所以你們的這個局,也開始謀劃了?”秦風自嘲地笑起來,“從我一出生,就被你們當棋子,當做複仇的棋子?”他指了指江景抒,輕輕松松地說道,“還有他,藺子呈,也活在你們上一輩的陰謀中,是你們最得力的棋子?”

“從十五年前,江景抒就出現在我身邊,十五年的陪伴,兩小無猜,誰知道……”秦風搖搖頭,苦澀而絕望地看着江景抒,一字一頓痛徹心扉,“就只是為了今日,幫你們操控我去複仇?棋子操控棋子,真是好局啊!”

“你給我清醒點!!什麽叫棋子?!”江笠同再也忍不住,對着秦風憤怒地大喝一聲,他皺起眉頭,聲音蒼老卻擲地有聲,“你的表字是秦摯請我給你取的,你可知我為何讓你叫子緒!”

“因為當年那個在道觀出生的藺家孤子,就該叫子緒?”秦風木讷地笑起來,仿佛說這一件可笑的事情,“藺子緒?”言罷他再次看向江景抒,冷冰冰地說道,“他,藺子呈?”

“你就該叫藺子緒!!你是藺家的子孫!!”江笠同蒼老沙啞地厲聲嘶吼起來,“二十年前秦摯勾結岳一啓,一夜之間血洗藺家,你可知那日的藺宅血流五步!!屍橫遍野!!”

“我知道!!”秦風歇斯底裏地大吼起來,眼眶通紅一片,雪夜中的嘶吼更顯刺耳而震懾人心,“我什麽都知道!!可你們憑什麽決定我的一生!!”

“你的一生難道就不該為藺家為你爹報仇嗎?!”江笠同憤慨地厲聲訓斥,老邁的身體晃了晃,他扶着欄杆嘶啞着聲音,依舊一字一句訓斥,“你吃了秦家二十年的飯!難道你以為你就是秦家的兒子了嗎?!!就能堂而皇之地說你不想報仇?!!”

“她!!你的親生母親!”江笠同憤怒地瞪着秦風,他指着龍孤月歇斯底裏地吼道,“你以為她為什麽撐着一口氣不咽下去!她茍活了二十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要不是對你懷着着一絲希望,她早就灰飛煙滅了!!”

“還有他!!你以為他是怎樣活了二十幾年!!難道就是你看到的每日悠閑,談論詩書?!”江笠同指着江景抒對秦風撕扯着嗓子激動地喊起來,年邁的雙目被痛徹心扉的淚水淹沒,“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家破人亡!!!從小在病榻中噩夢驚醒的時候你在哪裏!!在你還在跟秦摯撒嬌要糖吃的時候,是他幫你背負着本該由你背負的殺父之仇!!”

“而你呢!!衣食無憂!過着最幸福的日子!!”江笠同将顫抖的手指向秦風,冷冰冰地指責,“你知道日夜躲避追殺的日子有多絕望嗎?!!現在你這個過慣了少爺生活的藺家遺孤卻哭着鼻子指責我們算計你,竟然敢說你和傾墨是複仇棋子?!!你根本不知道你娘和傾墨是如何活過來!!”

江笠同那擲地有聲的憤怒嘶吼如當頭棒喝,讓秦風說不出一句反駁,字字句句就如同在秦風身上千刀萬剮,直到血肉模糊。

二十年的美好,竟是鏡花水月,如今鏡破水枯,赤裸裸的真相壓得秦風喘不過氣來,他像是木頭一樣立在雪裏,目光呆呆的不言不語。

“子緒……”龍孤月溫柔地握着秦風的手,嗚咽着脆弱地說道,“是娘對不起你……可是娘不得不這樣做,娘不能讓剛出生的你跟着我四處擔心受怕……”

“你一定要殺了秦摯和岳一啓嗎?”秦風木讷說道。

談及秦摯和岳一啓,仿佛觸碰到雷池,龍孤月的表情突然變得瘋狂而嗜血,眼角的眼淚還未幹,她陰森地笑凄厲地嘶吼凄厲:“秦摯!!!岳一啓!!!我同歸于盡也要殺他們!!!”

“我知道了。”秦風平靜下來,用力撥開龍孤月的手,呆滞地轉身。

“藺子緒!你最好給我記清楚了!你是藺亭之的兒子!秦摯和岳一啓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江笠同最後憤怒地大喝一聲。

秦風雙目無神,神色卻異常的平靜,邁着快速的步伐離開這個院子,與失魂落魄的江景抒擦肩而過,不曾留下半點昔日的柔情。

風雪霜花落盡深夜,江景抒如夢驚醒,驚恐爬上那慘白的面龐,他撐着疲憊不堪的身子順着長廊發瘋一般追上去,可身體虛弱,步伐虛軟急切,風霜吹落那雪白的狐裘,如飛雪落盡。

他不甘心,妄想着能有一絲希望。

竭力奔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只能停下來扶着欄杆艱難地喘氣,如墨的發絲沾滿了白雪,好似一夜白頭。

眼睜睜地望着前方不遠的身影,卻根本無法觸及……光影如昨,你我卻不負當初,淚水婆娑了江景抒的眼眸,他絕望地閉上眼睛,晶瑩的淚珠落地無聲,茍延殘喘。

秦風緊握雙拳,還是停下腳步,他知道身後那人已經經不起任何風霜,但他如今還不知道用怎樣的心情去面對江景抒……或者是藺子呈?

看到秦風停下了,江景抒拼了命地撐着孱弱的身體一步一步挪到秦風身後,緊緊地抱着對方冷如冰雪的身體,前胸貼着後背,感受到的只有冷漠與疏離。

“子緒……對不起……”

“放心,我不怪你。”秦風哽咽着艱難地說出話來,他不敢轉身,不敢将那搖搖欲墜的人兒擁入懷中。

一句平淡的話卻将江景抒打入萬劫不複,他幹澀而清苦地笑了笑仿佛看見了将來的結局,失魂落魄地喃喃着:“子緒,再看我一眼可好?”

“十五年前,你跟我說你叫江景抒,是江笠同的義子。”秦風盡力控制着崩潰的情緒,不讓自己的話太過冷漠,眼眸中苦澀暗如漆黑的夜色,“今夜你跟我說你叫藺子呈,是藺亭之的養子。”

“可我沒有欺騙你的感情……我是真的愛你……”江景抒痛苦地解釋着,淚水肆虐了蒼白的面龐。

“我知道,等我想清楚了便來找你。”秦風幹澀地笑了笑,他沒用太大力氣就能将江景抒那虛弱的雙手從他腰間掰開,親手将他推離自己。

只是一晃眼間,風霜淹沒了秦風的身影。

月色下的庭院只剩下江景抒,他被抽掉了最後一絲力氣,雙腿一軟,脆弱地倒在雪地裏,了無生趣地看着滿天飛雪,婆娑清淚迎風墜地,直到黑暗如猛獸一般将他的視線籠罩,袖中那束紅繩結發蒼涼地滑出寬袖,落在冰冷的白雪中。

念童稚年少時,結草為諾,許枯榮不離。

曾記否,琴瑟和鳴,此生不換。

而今留不住你最後一眼。

【秦莊】

秦摯提着燈籠落到庭院裏便聞到烈酒的氣味,不由地皺起眉心,直接推門而入,一股冷寒的氣息伴随着刺鼻的烈酒味猛撲過來,沒燃暖氣熏香的屋內,空氣中夾雜着如陳腐許久的木頭的潮濕。

映着燈籠的暗光,秦摯能看清那倒在地上爛醉如泥的秦風,他憤怒地呵斥:“秦風!!你喝夠沒有!!”

秦風醉醺醺地抱着一大壇酒一邊往嘴裏灌一邊笑呵呵地說道:“沒有啊……呵呵呵……”

秦摯直接發掌将秦風手裏的酒壇子打碎,酒水直接潑到秦風臉上,而秦風一動不動地癱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樣,閉着眼睛任憑烈酒洗面,不知是淚是酒。

“宮淩!”秦摯厲聲大喝。

“在。”宮淩連忙跑過來。

“看看他那樣子!給我把他扶去沐浴更衣!”秦摯憤怒地着便拂袖離去

待秦摯離開後宮淩盡力将地上癱成爛泥的秦風扶起來,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醉漢收拾幹淨放回床上。

“哈哈哈哈……”秦風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笑聲冷寒陰森讓宮淩渾身一震。

“少爺休息罷。”宮淩無奈地看着秦風。

秦風又忽然就止了笑聲,呆呆地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床頂,滿含酒氣地哽咽起來:“傾墨……我的傾墨……”

宮淩被秦風這又哭又笑弄得不知如何是好,正要下狠心去拿蒙汗藥來,卻聽見秦風那痛至心底卻深情至斯的話語:“傾墨……我好愛你……”

宮淩驚愕地站在原地,根本移不開步子。

“他剛才說什麽!!!”這回是秦摯更加驚愕憤怒的聲音,那怒火幾乎要掀開屋頂。

宮淩轉過身來,只見秦摯端着一碗醒酒湯站在他身後,他抿了抿嘴唇還是如實說的:“少爺說……他好愛江先生……”

“逆子!!!”秦摯瘋狂地大喝一聲,用力将手裏的醒酒湯摔在地上,頓時碎末四濺,他兩步走到床前将醉醺醺的秦風用力拎起來。

“逆子!!你再說一遍!!你愛誰!!”秦摯暴怒地大吼起來。

秦風耷拉着腦袋根本不怕秦摯的怒火,他看着秦摯詭異地笑起來打了個嗝,迷迷糊糊地應答:“我……愛江傾墨……不行嗎?”

“混賬東西!!”秦摯怒斥一聲,一巴掌甩在秦風臉上,把秦風的嘴角都打出血來。

秦風酒勁上來加上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他只覺眼前一黑,像是了無生趣般,索性就随着這暈眩感昏迷過去。

秦摯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手太重了,連忙過來查看,知道秦風只是睡過去才放下心來,順手将秦風放好在床上,再掩好被子。

“宮淩,我問你,這些日子他跟江景抒如何。”秦摯壓抑着心裏的怒火問道。

“之前他們總是形影不離,很親密。”宮淩如實禀報,“但後來少爺不讓小奴跟在身邊,小奴就不知道了。”

“他把你支走?”秦摯咬牙切齒,把拳頭握得“嘎吱”響,“那江景抒對他,是不是也有那個意思?”

“小奴不敢猜測。”

“你就說你的感覺。”秦摯皺起眉頭。

“依小奴來看……”宮淩猶豫着措辭,“江先生也對少爺有愛慕之情。”

“什麽時候開始的!”秦摯不可思議。

“三年前江先生離開上邑之前就和少爺很親密了。”宮淩淡定地說道,“如今看來,少爺當初逃婚想必是為了江先生。”

“你怎麽現在才跟我說!”秦摯瞪大眼睛,大聲吼起來,“他還真敢喜歡男子!!”

“畢竟少爺和江先生從小玩到大,情同手足,小奴不敢亂嚼舌根……”宮淩無辜地說道。

“江景抒哈哈哈哈……”秦摯憤怒地一掌拍碎屋內的桌案,木屑充斥着房間,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好一個江景抒!!我秦摯的兒子可沒那麽容易被你給毀了!!”

宮淩一直安靜地站在一側,不漏痕跡地觀察着秦摯的一舉一動,直到秦摯怒不可遏地拂袖離去,他揚起一抹陰谲的笑容。

而秦風對将要發生的一切渾然那不覺,還在迷迷糊糊地沉睡不醒,嘴裏依舊呢喃着深愛之人:“傾墨……”

過往塵緣,剎那如煙,徒留相思淚。

不知明日是否依舊風霜慘凄。

次日。

【江園·西寧閣】

天灰蒙蒙的,沒有半點生氣。

“咳咳咳……”

“傾墨!”江笠同皺起眉頭,把床上病得一塌糊塗的江景抒稍微扶起來順氣。

江景抒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重新躺回床上,他氣息微弱,嘴唇發白,雙眸失去神采,一呼一吸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勉強維持着最後一口氣。

像斷了線的紙鳶,沒了牽扯,或是随風而逝,或是落在無人之地,誰也尋不回來。

江景抒虛弱地笑了笑,安慰地說道:“義父……傷寒罷了,沒事的……”

“你這是心病。”江笠同毫不客氣地說道,“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麽樣子。”

“我不後悔……”江景抒無力地笑起來,起碼有過最深刻的過往,此情不負。

“你好好養病,接下來的事不用操心了。”江笠同氣不打一處來,對着江景抒吹胡子瞪眼。

這時邱吉急促地走進來,看到虛弱得只剩一絲氣息的江景抒,頓時說不出口,而江景抒仿佛早已預料到一般。

“是秦摯?”江景抒看了看邱吉手上的信,了然地笑了笑。

“是。”邱吉輕嘆一聲,“秦摯邀先生一聚。”

“是要我的命罷。”江景抒語氣輕松地說出來,幹裂的嘴唇扯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你不用去。”江笠同攔住江景抒,他嚴肅地說道,“我讓人送你回玄機山莊。”

江景抒微微搖頭,艱難地坐起身子,氣若游絲地說道:“義父……這最後一步,就按你說的辦罷……”

“那不是必須的!!”江笠同微微有些怒火大吼起來,白胡子一吹一吹的。

“可這萬無一失,不是嗎……只要秦摯殺了我,新仇舊恨,子緒一定會殺了秦摯,何況還有雲淙在。”江景抒扯出個淡然卻凄涼的笑容,“這是本就是江景抒和秦風的結局……”

“你這是破罐破摔!”江笠同瞪着江景抒厲聲呵斥,“你難道還想再騙他嗎?!”

“又有何差別,就算我不走這一步,他也不會再對我有半分情意。”江景抒苦澀地笑了笑、

“先生……您真的打算……”邱吉哽咽着說道。

“這局開始了,任何人都要付出代價,子緒……雲淙……駱轶……”江景抒忽然淡然平靜下來,是看透生死的決絕,“包括我江景抒。”

江笠同咬緊牙關,看着江景抒那生無可戀的樣子,憤怒地冷哼一聲:“好好好,你想這樣就随你。”

江景抒輕嘆一聲,他摸索着從枕邊取出一封信遞給邱吉,虛弱地囑咐:“吉叔,我走後想辦法把這封信交給子緒,絕不能讓他做傻事……”

“好。”邱吉提袖抹了抹眼淚,将信收好。

“照顧好老夫子和藺夫人。”江景抒語氣平靜地吩咐着,疲憊地撐着殘軀下床整理衣物。

銅鏡中映着江景抒那俊雅面龐,眉目如畫,發束銀冠,身衣素華,青竹長袖,落落君子,清雅如玉,只是那雙眸不再有光彩。

江笠同将一個泛着幽光的玉佩交給江景抒,千叮咛萬囑咐:“長音和長逸會在那裏接應你,這個玉佩一定要帶好絕不能離身,玉佩在身,他們的乾坤陣法才能護着你。”

江景抒接過玉佩,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個保命的玉佩上,猜不透他在想着什麽。

江笠同仿佛感覺到江景抒的那種決絕,他突然握住江景抒的手,嚴肅認真的說道:“傾墨,要平安回來,你明白嗎?”

江景抒擡頭看着江笠同露出一抹釋然的淡笑,他點點頭,如煙塵一縷,盡力保持着應有的清傲邁步離去,如傲雪青松不折寒冬,如風抒景江傾墨。

漫天大雪掩埋落地殘梅,誰又錯過誰的咫尺天涯。

【秦莊】

風霜凄厲地怒吼将門窗猛然吹開,“砰砰砰”地響起來仿佛是悲曲的前奏,這讓秦風睡得很不安穩,煩悶地翻過身大聲喊起來:“宮淩!!把門窗給我關好!!”

“少爺!!少爺!!”宮淩慌慌張張地沖進房間。

秦風煩躁地踹開被褥坐起來,毫不克制地對宮淩怒言相對:“叫什麽叫!!!把門窗給我關好!!”

“莊主把江先生叫去窺雲峰了!!”宮淩驚恐地說道。

秦風仿佛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他瞬間清醒過來,厲聲問道:“他幹嘛突然把傾墨叫去窺雲峰。”

“少爺昨夜喝醉酒講了好多夢話……”宮淩為難地看着秦風,“莊主他……他知道了少爺和江先生的事……很惱火……”

“什麽?!”秦風渾身冷汗直冒,憋了一夜的恨意此刻全數傾瀉,他氣憤不已地大吼起來:“秦摯他想做什麽!!”

宮淩一邊為秦風整理衣物一邊說道:“莊主說,絕不會讓江景抒毀了少爺……”

話音剛落秦風便沒了影子,看不到宮淩詭異的淡笑。

風過無痕,帷幔搖曳。

【窺雲峰】

窺雲峰險如絕境,下臨萬丈深淵盡驚心,面飲獵獵谷風徒乏目,目遇翻騰雲海擴劍指,瘆人斷壁斷魂峭崖,蜿蜒枯枝猿猱哀鳴。

風霜呼嘯更添悲色,百裏寒雪,将這裏的一切摧枯拉朽般淹沒,而江景抒手執素傘,面容沉靜,他優雅地立于萬丈崖邊,玉山傾倒之姿,仿佛只是在游歷大好山河。

秦摯負手身後,盯着江景抒那清傲的背影淡淡地說道:“江先生果然大智大勇。”

“在下不敢當。”江景抒語氣溫和儒雅,仿佛是在與對方談論着詩詞歌賦,“秦莊主武功蓋世,自然是勇,獨當一面,自然是智。”

“你就不好奇我為何邀你來此?”秦摯來回踱步,探索般打量着江景抒。

“莫不是邀約在下來此看看風景?”江景抒輕笑出聲,如月朗風清。

“開門見山罷。”秦摯受不了江景抒那繞來繞去的話,直截了當地揮袖拔出三枚銀針夾在指縫,“風兒是我唯一的兒子,我不能讓你毀了他。”

“秦莊主可明白情為何物?”江景抒平靜地問道。

“自然明白。”

江景抒淡淡地笑出聲來,“那就應該知道子緒會如何。”

“他是我的親生兒子,你以為他會因為你的死而與我反目成仇?大不了鬧幾天。”秦摯嗤笑起來,冷漠地看着江景抒的背影,“江先生莫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言罷他指縫間的銀針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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