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至欺
“不見,還我阿寧!”
我真的睡了,像是睡了許久,耳際聽得時歡的凄厲長呼喝來,也只覺得吵,吵得人頭疼。
睜開眼,些許分辨之後,瞅着破敗的廊檐,才剛剛走出大殿,視線滑落至她下颚,恍惚有一種當時在時歡懷中的錯覺,心頭絞痛的,唇有溫熱湧出。
她低頭,倦然的眸底愁苦極了,正要說些什麽,我咽過血沫先開了口。
“他好吵。”
她微愣,抿出一個好看的輕倦淺笑,輕道,“我打發他。”
她抱了我繼續走,有凜冽的氣浪打過來,她側身避開,周身便身處了安靜,如同落在玄鳥之背,有什麽無形之質早已隔絕了所有的風轉動蕩,只是立時又竄動起來。
在凜冽氣浪之中行走了許久,也不知她避開了多少攻擊,時歡不時欺近而來的呼吸讓我壓抑,周身有脫力的麻木,所有的意識都順着毛孔在往出竄。
我有些怕,怕撐不住。
“我想問他一問。”
她靈動的随轉之身有片刻的僵硬,急退叱道,“劍出!”
未曾祭出的玉劍如蛟龍騰空,劇烈轟響之後,場面安靜下來。
時歡急喘的氣息乍然飄遠,切齒道,“還我阿寧……”
她立定身形,低道,“你問。”
我攥過她衣襟,勉強轉了個向。
時歡立在不遠處的斷垣之上,衣袍亂了,發髻也散了,華貴不在而威懾凜冽猶在,他執着手中奇怪的墨色長刃而立,縱使狼狽,仍掩不下他一身的恨恨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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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空,空得連血沫也湧不出,鎖住那狐貍眼狹,輕道,“秦時歡,我不是阿寧。”
這人才發覺我在看他,肩身俱顫,揮劍喝道,“你是,你就是!”
他切齒凄厲,皆是害怕至極的絕望,我也跟着絕了望,轉眸仰頭,本避開不願看他,卻眼見懷我之人,不知在隐忍如何心緒,竟将唇都咬出了血痕,跟着還發上了抖。
我攥了攥她的襟子,她才回神,低頭看我,笑得勉強,“快問,問完我們歸家。”
她情緒來得突兀,令我措手不及地茫然想了一會,才想起自己要問什麽。
“秦時歡,我問你,權當是阿寧在問你,你可否答我。”
“阿寧,你問。”他似是欣喜,唇齒皆是顫意。
“闕伯臺祭祀之事,你有沒有騙我?”我聽他應阿寧之名,心下已是冷極,漠然的無以為繼。
“我!”
他掙紮顫抖往後退,我已全然明白。
“那我再問你,以你了解的阿寧來看,你這般做,她會不會原諒你?”
“不會!”
并非秦時歡開口,而是懷我之人。
她應的冷淡,從未有過的倦意攏住她,令她整個人散發出疏離的淺淡光暈來。
“你!”時歡氣極,如墨的長刃卷起一道黑白兩光,甩手劈将過來,“還給我,還給我啊!”
她身前的長劍無主而動,蕩起無形的灰朦淺淡屏障,隔絕住時歡凜冽攻擊的同時,亦抱着我好整以暇地退開,問道,“可問完了?”
我看着時歡的瘋狂沖撞,忽而再沒有什麽心痛糾結,過往種種皆如夢如煙,一一為他此舉抽空,空茫茫地閃過了看不清的輪廓……
解浮生死了,父王也死了,秦時歡…他在意的,也終究不是我子折夏……
先生…何用……我本想顧上一顧,但如今一看,若非因我起因,他們未必過的不比眼下好,他們終将有他們自己的路,與我,終究是不該牽扯的。
“夢完了。”
我扯出笑,迎着她倦然的眼,忽地明白她那些倦意打從何來,不免跟着生了倦,寥寥道,“或許,也不介意,你也帶我夢一場。”
她笑,轉身将我放在斷垣上倚好,倦然的眼幾分溫顧地掃過我眼眉,輕道,“你能明白再好不過,我尚有些事要處理,很快。”
言罷,她決絕轉身,舉手揮卻濃霧,長劍倒轉在手,驚豔似雲之身縱躍踏空數十尺,未見如何蓄勢,玉劍已兜空砸下,直直劈中了秦時歡手中長刃墨刀。
秦時歡淬不及防,竟抵不住她即來之勢,身形急墜,重重砸入了地面之下。
碎裂之聲猶自不絕,綿延深塌了本就破碎不堪的青陵廣殿繼續沉陷,深暗的裂縫蜿蜒裂開,徑直塌出一個無比為廣的黑窟窿來。
應是玄武腹中那一片極靜的黑暗吧,我懶懶地想,不知自己身處之地會不會跟着掉下去,好在并不用擔心,一連我身後的大殿,皆未有動辄,應是全然被她的特殊無形之質給隔絕護住了,完全不受外界天崩地裂的影響。
秦時歡□□暗深處竄起,王袍破碎殆盡,一身妖冶的殷紅流襟,若不是面具掉卻後的真身有在,我權以為是那紅衣白骨在世。
他長發遮掩,縱使無面具覆面,我依舊看不清他容顏,這個瞬間,我忽覺可笑,自己竟連他的面容都不曾見過。
多可笑!
秦時歡紅衣凜出,端地殷豔刺目,女子反轉劍身長笑,甚是冷冽,“難道你還想要于上古之時,斬盡信任你的無數神獸麽?”
“不見,你還是如此礙事!”秦時歡冷極,墨色長刃忽變濃烈為黑,斜撩而起地撲向女子。
不見,不見不見,如不見,她真是人如其名,倦如不見,到底經歷過多少未知之事,才令她倦心倦骨,不願再見。
“斬因之刃,名為斬因,實如為果,你劍斬是為生,是為因,亦是其果,難道及至現在,你還不明白!”
不見随心而叱,人倦似流雲,無論秦時歡如何出劍,如何迅捷,她皆能随手接下,反擊而去的無形之力更甚更烈。
一字一劍,有上多少字,秦時歡便挨了她多少劍。
可他也厲害,無論身上有多少傷口,沁出多少血,他皆能極快再撲而上,手中長刃濃黑似夜,連地下窟窿之中的無盡黑暗都撺掇出來,惹得整個白晝幾如黑夜。
“我不明白!我只知要尋回阿寧!你帶走她,眼見她化身,眼見我尋她為苦,就不該告訴我一聲她的下落麽!”
秦時歡如瘋如魔,讓我徹底相信了他當時言己瘋魔之言。
不見冷哼,人攸地快過了光,一劍刺入秦時歡肩頭,将他牢牢定在了地底而出的金龍柱上。
那白龍巨骨猶在,長聲嘶鳴渾若雷吼,身下的白玉圓臺升将上來,那根處當真有一座高臺金椅,鎏金暗郁的晃人眼眉。
原來玄武腹中失去意識前見到的畫面是真的,我不禁想要看清金座之上究竟是何人,奈何那上面并不是什麽紅衣人,而是一身白衣披散的解浮生,他毫無意識地像是睡着,對此處發生渾無所覺。
見到解浮生此時模樣,不見果然沒有騙我,而她竟真的有本事傷下解浮生,如此而來,秦時歡為她定在金柱之上,是不是太過危險?
我慌亂起來,生怕秦時歡會落得解浮生的無二下場。
“不要!”
喊出阻止之言,我人已撲了出去,終究不忍他受傷。
不見回望過來,雖是不堪自己不争氣,我還是祈求地看向她,搖頭道,“求你,別傷他。”
她瞧着我失了些神,眸底正是微晃,人被秦時歡擊在後肩上,口噴血色地急速往下墜去!
我睜大眼,眼見秦時歡越過她身後急速朝我掠來!
他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狠?
心下赫然而來的是他斬殺怪鳥的畫面,原來不是他狠,是我早已刻意忽視掉了這些,也忽視了壁畫所述,他說過他如妖似魔,我怎還期盼他有什麽良善之心?于阿寧那般顧他境地,都不過是個身死魂消之局,我又算得了什麽?
他在追取阿寧,還是在追取自己不曾消弭的不甘不屈,現在想來,都未曾聽他言說及心的。他讓我信他,可到底是欺我之局,如今害得不見也為此受累,我當真是個罪人。如此之罪,大禍難消,于此眼下之境,只能以死為消。
若證我非寧,秦時歡你會如何選擇?
殺我,護我,那一句可笑的不會讓我死,怎麽聽,都是個笑話。
他瘋狂撲來,我已了無生意,噙笑冷然,許是仍有不甘作祟,心頭揪疼生裂,胸腹血沫猶如水湧,陣陣不能抑制地沁出來。
不見趕至時,秦時歡不過丈外之地,她淩空而踏,面色驚白,唇角的殷紅比及眉心也不遑多讓,如此端持姿态,如仙亦如煞,手中的長劍凝聚出極為虛幻的流彩溢光,像是自天外引來的銀河傾瀉,無數繁星拖曳出颀長的流光尾翼,盡數砸進了秦時歡背心。
他咬牙悶哼,墜如流火地跌在我面前,不過數丈距離,隔如天際。
不自覺地伸出指尖,我想不明白,為何及至于此,我仍舊想要顧着他,想要碰觸他……不見灰衣輕衫落下,巧堪堪地遮住眼前的遙遠。
我竟是來不及看上他一眼。
痛楚攪裂了心扉,我捂心而壓,觸手的都是溫熱黏稠,傷口是裂開了麽?如此也好,死了就不會做夢了,不會了……
“你!”不見氣極而叱,我擡眸,她已極快地轉回頭,劍指墜地的秦時歡,顫抖氣道,“你究竟還要傷她到幾時!”
她長喝為顫,幾乎抖不成句,“阿寧早已化萬物萬形,你遇上這麽多個怎麽就不明白!何苦再去做這些事折磨她們又折磨你自己!難道多年因果做下,你還不明白,世間若再為你攪弄下去,遲早會毀了一個幹淨!”
“我只求一個答案!”
秦時歡似是為方才的一擊徹底擊垮,想要掙紮起來,卻是虛弱無力地墜下。
我接不上氣,強斂意識去問,“萬物萬形,是什麽意思……”
一問,血沫趁機湧了出去。
不見急忙拂開什麽沖過來,見我心口之血已沁了滿掌,臉色煞白,伸手按着傷口抱起我要走,秦時歡已踉跄撐着墨色長刃站起來。
長發遮掩住那曾十分想見的容顏,至此刻,終究是倦了,眼皮搭不住地往下沉,我閉上了眼。
“秦時歡…我不想再見你……”
“阿寧……”
“她不是!”不見抱着我,一步一走地有了哭意。
“你将她引出青陵臺,讓那有幾分混沌之心的人教她化她,引來解浮生替你确認地勢卷,丢下生死樹簪刺激解浮生,至如今,更以天火明鑒之事來欺她自願入局為你印證此身!你自私害怕地不願動手,可這些,分明比你自己動手來得更殘忍!你折磨過她多少清靈,你自己算算清楚!這就是你求取答案的方式麽!你求她,求她又如何!對,她是念着你,全心全意地念着你,甚至願意為你強行化身行願,可你呢!一次又一次地毀去她化身萬物也要保下的世間,你這般做,哪裏是尋她,你是在毀她,毀她!”
“不是!我不是!”秦時歡似被擊潰,瘋狂迷亂地掙紮嘶吼。
“你是,你就是這樣做的!”不見憤然,壓不住哭腔道,“即便她真的回來,她也不會原諒你,不會,永遠不會!”
我勉強聽到此處,意識便散了。
秦時歡是為阿寧方至于此,不見她…卻為何要哭,她倦怠的什麽也不在意,為什麽要哭?
“你不要跟來,玄武即走,你若不管解浮生,則會失去他,你自己想清楚,你在意的到底是解浮生,還是阿寧!”
不見哭完這一句話,抱着我急掠出去,周圍有了風聲,拂散了我最後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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