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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上将

作者:風荷游月

文案:

平南王第十三女,自幼嬌生慣養,卻不得不嫁給大将軍為續弦。

對方不僅比她大了十來歲,連體形都是她的兩倍。

……

當然,于薛紛紛來說,這些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南北方飲食差異簡直不能忍好嗎!

【談情說愛為主,吃喝玩樂為輔。】

內容标簽:

搜索關鍵字:主角:薛紛紛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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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芭蕉

雙鳳纏枝葡萄鏡裏的小姑娘心不在焉,左顧右盼,慧黠眸子裏微光流轉,端的是一刻不肯安寧。

給她絞去臉上絨毛的婆子頓住手,一臉無可奈何。

守在一旁的夫人見狀,不由得嗔了她一眼道:“紛紛,老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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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紛紛沒聽見似的,纖細小手拽了拽她織金雲紋袖緣,掀起長睫毛眼巴巴地觑着:“好娘親,我餓了。”

難為她從寅正就被人從床上撈起來,早點也沒顧得上吃,一直折騰到現在。

到底是捧在心尖兒上疼的小女兒,薛夫人心裏再賭氣,也不能委屈了她。是以吩咐了薛紛紛貼身的丫頭,去廚房準備了幾樣她最喜愛吃的,待會兒裝在食盒裏一并帶在路上。

聞言薛紛紛掰着手指頭開始點菜:“要一小碟軟香糕,多放薄荷末。水明角兒要皮薄餡多的,橙膏切好放在瓷盤裏,最好切成一口大小的。還有杏酪……”

話未說完已被薛夫人打斷,她招呼丫頭下去準備,并點了點薛紛紛的額頭,“吃那麽多,當心嫁過去吓着人家!”

“我巴不得吓死他……”薛紛紛小聲嘀咕。

薛夫人耳尖,若不是看在外人的面上,定要将她從繡墩上提溜起來,“胡說八道什麽?

薛紛紛連忙捂住嘴巴,杏眸睜的圓圓,“娘親聽錯了,女兒什麽也沒說。”

紅蓋頭罩在翟冠上,旖旎一片紅擋住視線。

薛紛紛強忍着揉捏脖子的沖動,由人攙扶着登上彩輿,規規矩矩地坐在朱紅漆的藤椅上。繡丹鳳朝陽的紅綢放下不久,她便掀了蓋頭透過窗簾,呆呆地坐了片刻。耳畔忽地響起樂聲炮鳴,彩輿騰空,啓轎發親。

平南王父母立在府外,身旁是她的幾位姨娘和十幾位兄姊,皆是面色沉恸。平日裏與她來往密切的幾個姐姐垂頭抹了抹眼角,這場面,讓原本沒甚感覺的薛紛紛也跟着沉重起來。

眼看着人越來越遠,她倚靠在羅茵引枕上,神情恹恹。

紫禁城裏那位不知怎麽想的,許是日子過的太舒坦居然起了做媒婆的心思。指點誰不好,偏偏是她。

鹹吃蘿蔔淡操心,哼。

薛紛紛腦海裏來來回回,都是幾個小姐妹在她耳邊說的話:

“聽說那傅容年紀都三十多了……”

“年紀大點算什麽,關鍵是身量巨大,虎背熊腰,吓都吓死人了!”

說着,幾人不約而同地望了薛紛紛一眼,目光落在她玲珑小巧的身板上,一齊同情惋惜地搖了搖頭。

不知為何現下想到那目光,依然能讓她打了個寒顫。

平南王府在粵東,距離永安城有四千多裏,婚車最快也得走上一個半月。

送親隊伍在驿站裏歇腳,再出發時已經換好了婚車,四周罩绫羅帷幕,挑紅色彩球,喜氣洋洋。比之方才的彩輿寬敞舒坦許多。最主要的是,她的四個寶貝丫鬟都能在一旁伺候着。

莺時打開大漆寶相花紋葵瓣式捧盒,花卉紋銀碟裏擺着薛紛紛方才要的幾樣糕點,軟香糕白細爽甜,橙膏晶瑩剔透。原本怏怏不樂的薛紛紛一看便來了精神,拈起一塊放入口中,軟糯可口,心情也随着這甜膩好轉起來。

“能把這一頭珠寶金簪拆了不?頭都快壓掉了。”她時不時靠在窗口歇腦袋。

莺時掃了她一眼,“這怎麽成?起碼得等到了客棧,小姐您才能想怎麽樣就怎麽樣。萬一下了婚車叫人瞧見衣冠不整的,傳到對方将軍府還不得笑掉大牙。”她一面數落,一面拿銀匙舀了勺橙膏,遞到薛紛紛嘴邊。

“我這還沒嫁過去呢,就處處被他桎梏住了,事事得為他考慮,那嫁過去了還得了?要不要活了?不高興。”薛紛紛張口,哼哼唧唧地。

而且還是續弦,她花一般的年紀居然要給個三十歲的老男人做續弦!想想都虧。

抱怨歸抱怨,但嘴上依然吃的痛快,她把最後一個水明角兒送入口中,便聽一側的子春咋呼一聲:“呀,糟糕!”

吃飽喝足,薛紛紛懶洋洋地掀眸:“怎麽了?”

“檀度庵裏的兩幅畫忘了拿回來,萬一落在別人手裏怎麽得了!”她攏起眉心,一臉郁卒。

薛紛紛是前日才從檀度庵回來的,她在那地方住了兩年,若不是忽然被指了婚事,想必一輩子都會留在那裏。兩年下來心境沒開闊多少,倒是跟一棵芭蕉樹建立了感情。是以這回的嫁妝除了珠钏首飾,绫羅綢緞,還有一棵郁郁蔥蔥的芭蕉。

子春說的那兩幅畫是在檀度庵畫的,其中一幅便是在蓊郁芭蕉苔色下,她枕石而卧,姿态懶怠潇灑,此等美人美景,如何能放過?是以子春取了紙筆,永遠地記下了這一瞬。

薛紛紛看後還點評了句:“勉強畫了我七八分顏色。”

子春哭笑不得。

這會兒她卻是連哭都哭不出了,未出閣姑娘的畫像,哪能随便給人看到?

薛紛紛也有些擔憂的,但轉念一想那裏是尼姑庵,會有誰去呢?再說她的東西都歸置整齊,輕易不會有人看見,想來應該不會有事吧?

便安慰子春道:“那地方偏僻,不會有人過去的。”

子春不肯信,還在兀自自責,一旁莺時看不過眼,正欲勸說,便聽車外傳來談話聲。

聽聲音還有幾分熟悉。

“是六少爺!”子春低呼了聲,剛說完就被人瞪了一眼。

薛紛紛早就聽出來了是誰,身子往壁上一靠,權當沒聽見,閉目養神。四個丫頭面面相觑,不明白狀況。

按理說小姐應該同六少爺關系最好才是,先前在檀度庵時,唯有六少爺常來看望,幾乎沒隔三兩日便要來一趟。小姐彼時十分歡喜他來,兩人雖然差了五歲,但湊在一塊話題卻說不完,命人備好茶水在院外芭蕉樹下一聊便是一日。

只從上個月開始,小姐對六少爺的态度急遽變化,能躲便躲,躲不過就愛答不理地,像現在這樣。

聽外面的談話,六少爺似乎已經送了十幾裏路,小姐怎的一點反應也沒有?

兩人難道是鬧了矛盾不成?

薛紛紛扛不住四人幽怨目光,看了左手邊季夏一眼,“你去叫他別送了。”

季夏癟癟嘴,“小姐,您不同六少爺說兩句話嗎?”

這幫丫頭,給點顏色就蹬鼻子上臉。薛紛紛端正臉色,不容置喙,“何時輪到你教我如何做了?”

這是當真生氣了,季夏不敢不從,只好打簾到馬車外。見一棗紅色駿馬随在婚車後方,上面坐着個面如冠玉的公子,見她出來,疾走兩步迎了上來。

薛紛紛刻意忽略外頭談話,拿後蓋頭堵了耳朵,認真睡起覺來。

馬車悠悠前行,路途不甚平坦,颠了幾回把她脾氣颠出來了,将身下放的金銀絲大迎枕摔在車廂,沖着外面道:“叫你回去你就回去!”

外面二人肯定聽見了她的動靜,靜了片刻季夏灰溜溜地進來,不敢看她。

薛紛紛也不問,喘了兩口氣才平靜下來。

“六少爺走了。”季夏小聲道。

薛紛紛看也不看她,“哦。”

走了正好,不走還送到哪裏去?永安城嗎?

走了四十幾日終于到達永安城,薛紛紛渾身骨頭架子都要散了。在上一個驿站重新裝點完畢,貼花钿戴金簪,翟冠上一對金鳳,口銜珍珠挑牌。穿藏紅鸾鳳雲肩通袖五彩膝瀾圓領袍,團花霞帔下垂金銀墜角,紅蓋頭又重新罩在眼前。

将軍府迎親雖不是第一次,但也是頭等大事。是以府邸道路兩旁早已站滿了人,熙攘熱鬧,加上鳴炮動樂的聲音,大老遠便知道在辦喜事。

平南王疼女兒,嫁妝足足準備了百八十擡,真真稱的上是十裏紅妝。

彩輿在将軍府前停下,一個俊俏貌美的姑娘掀起轎簾,将她攙扶下轎。似乎只一瞬間的工夫,傧相上前贊禮,薛紛紛面前将将映入一雙皁皮靴,尚未來得及細想這人是誰,便被賓客争相推到了對方懷裏。

胸膛寬闊,手臂有力,薛紛紛似乎才到他胸口位置。

倒不似小姐妹說的那般虎背熊腰,只是……這體型還是不容小觑。

新郎穿大紅綴麒麟圓領袍,肩披紅色綢緞,身姿颀長,寬肩闊背,硬朗面容不怒自威。

如若今天不是大喜日子,恐怕沒人敢這般嬉鬧。

南方人本就骨骼纖細,薛紛紛就是其一。而傅容常年在外征戰,東奔西走,自然養成一身健碩體格。兩人站在一起,簡直是标準版的美女野獸。

薛紛紛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好嘛,看來這個就是她日後夫君了。

隔着紅蓋頭看不清對方模樣,薛紛紛被扶穩身子,但見對方不着痕跡地退開半步,将紅綢遞到她手上,牽着往喜堂去了。

☆、鹹甜豆花

堂屋門外貼一副大紅喜聯,屋內懸方形彩燈,四面分別繪鸾鳳和鳴,觀音送子等圖案。香案上供奉着天地諸神和祖先神座,喜堂兩側和壁柱上均挂着親友賀送的楹聯和吉祥畫兒。

吉時一到,龍鳳花燭點燃,鳴炮奏樂,天地桌兩側的太師椅上端坐着傅家二老。

薛紛紛被人扶着站定,便聽司儀一聲喝令:“香煙缤紛,燈火輝煌。新郎新娘,雙雙拜堂!”

天地高堂都跪拜完畢,薛紛紛從喜帕底下看見傅容的手輕按在蒲團上,關節分明,鐵骨铮铮。見對方已經彎下身,她也小心翼翼地跟着一拜,頭上翟冠沉重不堪,費了半天勁兒才重新擡起來。

待司儀說完最後一句“送入洞房”,薛紛紛長長地松了口氣。

總算結束了,心好累。

接下來的事便與她無關了,傅容要去外面迎接賓客,招待酒席。外面有将軍府的家仆候着,身邊也有個婆子伺候,好在莺時懂她,随意找了個理由便将人打發走了。

喜房布置得比堂屋還喜慶,門窗均貼着大雙喜字,四角貼蝴蝶剪紙。髹漆黃花梨木架子床底座雕龍鳳紋,四周镂雕花紋,晶瑩剔透。紅羅帳幔松松垮垮地勾在兩側,床四角垂香囊珠玉,別有一番绮麗滋味。

薛紛紛往床上一倒便不願再動了,渾身乏力疲憊,懶洋洋地睜着眼睛看帳頂。這一身厚重的衣裳她在拜堂時就忍到了極限,若不是影響不好恐怕當場便脫了下來。再加上她一天未進食,肚裏空空,饑腸辘辘。

“飯飯……”她細若蚊吶地喊道。

一個穿藕色襖裙模樣清秀的丫鬟應了聲,頓了頓還是有些不情願,委委屈屈道:“小姐,就不能給人家換個名字嗎?”

薛紛紛這會兒累極,沒工夫照顧她的心情,“不換,這名字怎麽了?多好聽多可愛。”

飯飯原本也就不叫這名字,她跟莺時子春季夏一樣,有個詩情畫意的名兒,葭月。

只可惜在薛紛紛得知她有一手好廚藝後,當即問也不問,自作主張地替她改了名字。為此,飯飯不止一次哭濕了枕巾。

飯飯仍不甘心地掙紮:“可是這也……”

“不管。”薛紛紛擺擺手示意她就此打住,揉了揉空蕩蕩的肚子,翻了個身有氣無力:“我餓了,想吃飯。”

這可着實讓人為難,小姐這樣已經不大對了,新娘本該端端正正地等夫婿歸來,哪有獨自吃東西的道理?

飯飯向其餘三人投去求助目光,誰想那三人十分默契地望天望地,就是不望她。

……患難見真情,飯飯忽然有些心涼。

“小姐稍等,我去一側小廚房看看。”飯飯咬咬牙,打了聲招呼往外走去。好在将軍府裏對丫鬟沒什麽限制,她才一路順暢。

不過新房是才布置的,禦雪庭雖然一直是将軍住的院落,不過他常年在外峥嵘奔走,幾年不見得回來一次,加上原配夫人五年前便過世了,院裏沒人費心布置,大部分房間都空着。若不是到處張貼的剪紙喜字為此添彩,委實頗為冷清。

院裏唯一的景致便是西南角的小池塘,水中置着太湖石。太湖石經過長年累月的沖激腐蝕,表面早已千瘡百孔,卻仿若精雕細琢,玲珑剔透。

堂屋喧鬧的聲音一直傳到屋裏,薛紛紛斜倚在床架上,眯眼看莺時一副踟蹰猶豫,欲言又止的模樣,起了逗弄心思,“莺時,地板都要被你磨出火花來了。”

莺時臉色浮起一抹紅色,嗔了她一眼這才道:“是夫人有東西讓我交給您。”

“哦,是什麽?”她敷衍地應了聲,看起來沒甚興趣。

便見莺時臉頰紅暈更加明顯了,錦帕絞了一圈又一圈,豁出去般跺腳道:“是,是壓箱底的東西!夫人特意叮囑,一定要讓您看了!”

聞言,薛紛紛倒是好奇起來,什麽東西值得她娘千叮咛萬囑咐?

她坐直身子,秋水杏眸詭谲地眨了眨,“拿給我看看。”

此次出嫁平南王給小女兒做足了面子,一百八十嫁妝裝足足擡了整日,惹得衆人啧啧稱嘆,贊羨不已。瞧瞧人家這排場,高端大氣。

此舉無異于告訴衆人,女兒是老子罩着的,誰敢欺負?

即便有心人想拿續弦說事,也默默地噤聲了。

嫁妝都被擡進了庫房,只留了幾箱日常用具。正室一隅擺放着個半大的紅漆檀木盒,是莺時故意為之,她仿若拿着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匆匆将其遞到薛紛紛跟前,眼睛飄忽不定,“就,就是這個了。”

莺時是四個丫鬟裏最為穩重的,平日裏伺候薛紛紛的吃穿用度,都很得心應手,鮮少見她這般失态過。

薛紛紛一面好奇一面接過,不以為然地打開看了看。

當即頓住,小口微張,一動不動地盯着箱子裏物什。莺時以為她被吓着了,上前一步便要拿回來,“小姐看看就是了,老盯着容易長針眼……”

誰想薛紛紛避開她伸來的手,仰起明媚皎潔容顏粲然一笑,“我要看!”

裏面東西無疑吸引了她莫大興趣,那是幾個擺放規整的陶瓷,這些瓷器做工精致瑩潤,動作姿态不遺巨細。一男一女以不同的體位交纏在一起,唯一相同的便是他們身下的相連處,看得人臉紅心跳,偏偏薛紛紛這個缺心眼的,當寶貝似的細細研究,津津有味。

莺時實在看不過眼,“小姐別看了,夫人只讓您知道這些就好……總不能老拿着呀,這,這……”

薛紛紛仍舊不肯撒手,好在飯飯已經提了食盒過來,對她來說吃永遠大于一切,是以此事總算告一段落。

“院裏小廚房什麽也沒有,我又跑去了前院,才多花了點時間。”飯飯一面把東西往外拿,一面解釋道。“別的東西我不敢多要,畢竟小姐您現在……就拿了兩碗豆花,您先将就将就吧。”

薛紛紛不挑食,大方表态,“也行。”

彩繪卷雲紋漆盂裏豆腐花白嫩爽滑,上面放半勺肉醬,幾抹綠色灑在上面,伏醬放了約莫一勺半。

薛紛紛怔了半響,指着上面問道:“這是什麽?”

方才飯飯生怕被人逮住,一不小心說漏嘴,是以拿了東西便走,根本沒顧得上看。這會兒湊着腦袋過去,“肉醬,蔥花,醬油……鹹的?”

薛紛紛稀罕不已,“豆腐花是鹹的?”

沒等飯飯給出解釋,她已經拿起漆勺舀了一口送入口中,當即變了臉色,嬌俏面容皺成一團……重新将那口豆花吐了回去。

飯飯一直在旁觀察她臉色,見狀眼疾手快地遞了杯茶水,薛紛紛接過喝兩口,仍舊沒從那味道中回過神來。

“……我感受到了将軍府的惡意。”

飯飯于心不忍,“要不我再去要一碗,讓他們多放些糖。”說着就要往外走。

被薛紛紛攔住,“算了,不吃了。讓我靜一靜。”她将碗往旁邊一推,仍舊在回味方才那個古怪的味道。

酒席已經進行到末尾,賓主盡歡,意興闌珊地放下酒杯,大部分客人道別離去。傅容命人将酒醉的送回去,理了理袍角,往禦雪庭走去。

平南王第十三女,薛紛紛。

對于傅容來說,只知道對方這兩條信息。

他甚至不清楚對方性格,相貌,年齡,便被匆匆指了婚事。皇帝在打什麽主意他大概清楚,平南王年輕時戎馬一生,如今鎮守南方,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勢力。可惜皇帝信得過平南王,卻信不過他,借此機會牽制雙方,或許是個個不錯的決斷。

喜房內一片寧靜,他推開菱花門,擡步邁過門檻。正室無人,從雕镂花鳥紋落地罩下走過,便見床上蓋紅蓋頭,穿霞帔的姑娘快速地将一樣東西藏在身後。

薛紛紛正在擺弄“壓箱底”寶貝,本欲跟莺時幾人讨論一番,偏偏沒一人能理解她的心情,各個連退三步避如蛇蠍,使她大受打擊。

其中一件雕刻的姿勢委實奇怪,她琢磨了半響也沒琢磨出是如何辦到的。正攏着眉尖困惑,微一擡眸,便見白日見的那雙皁皮靴出現在幾步開外,腦子略一轉動,手已經将東西藏在了被褥底下。

……該來的總要來的。

薛紛紛手心捏出了汗,不是怕眼前的人,而是看了方才的壓箱底後,滿腦子都是不純情的東西。傅容身材那樣高大,別處是不是也……

她尚在胡思亂想,傅容已經走到了跟前,他立了片刻,擡手向她身後探來。

薛紛紛以為他要掀蓋頭,等了半響眼前仍舊昏昧,倒是他已經直起身子,低沉略啞的聲音平淡地問道:“這是什麽?”

☆、蕊心小築

腦中嗡地一聲,薛紛紛猛地站起來,裙裾飛揚。她大膽歸大膽,畢竟是二八芳華養在深閨的姑娘,在丫鬟面前怎麽笑鬧都行,面對一個不熟甚至不認識的男人,總歸要講究些臉面。

本欲呵一聲“還給我”,話未出口被莺時在暗處拽了拽袍角,要說的話噎在嗓子眼兒,不上不下十分難受。

傅容大抵沒想到她在看這些,常年殺戮本能使他對一切都格外敏感,是以見到薛紛紛的小動作,直覺上前尋了出來。沒想到……

軍中兄弟湊在一塊什麽葷段子沒說過,大部分他都是聽聽就好,采取放養态度,偶爾還會應付一兩句。但沒有哪一次,像這回來的尴尬。

手中瓷器像個燙手山芋,他垂眸看了看才及胸口的新婚夫人,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薛紛紛已然從方才詫異中醒過神,洩氣地重新坐回去,語氣難免帶了幾份挑釁:“将軍看清楚了嗎,這是什麽?”

平南王雖是遼東海州人,但自二十年前平定藩王叛亂後,一直鎮守粵東,是以薛紛紛雖祖籍遼東,但卻被養成了地地道道的南方脾性。軟語細言,驕傲清脆,即便語氣不善,也聽的人心曠神怡。

傅容是生活粗糙慣了的人,乍一聽這軟糯聲音還有些不習慣。他将“壓箱底”放在一旁香案上,到底是經過鮮血洗歷的,面對薛紛紛的質問依然一派從容。從香案上歸置着一柄嵌綠松石雕蓮花紋的玉如意,“方才是我唐突了。”

語氣平和沉穩,不大能聽出來情緒。

薛紛紛在蓋頭低下輕哼,自以為聲音很小,卻逃不過傅容耳朵。

看樣子,似乎對他很不滿?

離薛紛紛最近的莺時顯然也聽見了,一個勁兒地朝她使眼色,這下可好,古往今來,從沒見過哪對夫妻把新婚之夜鬧得這般僵硬的。然而她即便使壞了眼睛薛紛紛也看不見,薛紛紛正在思考人生。

紅蓋頭一掀,他們兩人哪怕再不滿不情願,之間聯系都變得千絲萬縷扯不清楚了。

眼前視線逐漸開闊,屋內紅燭點燃,旖旎暧昧。紅袍逐漸上移,紅綢,麒麟,圓領……

正室房門忽被拍得震天響。

伴随着一道粗犷急促的聲音:“将軍,出大事了!”

剛剛看到的一絲明亮又瞬間被籠罩,薛紛紛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他相貌,傅容已經二話不說地放下玉如意,走出卧房了。

門外站着的是中年副将,自然知道打擾別人洞房花燭夜會遭天譴……不過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不盡早斬除後患,恐怕大越都要陷入水深火熱中!

楊書勤雖魯莽,但基本眼力見兒還是有的。他見傅容出來,別的不說,先問了一句:“夫人她……”

“出去說。”傅容走在前頭,在院裏太湖石旁停步。“何事如此慌張?”

早在楊書勤出現時,傅容心中已經猜了七八分,此刻面容嚴肅,不茍言笑。

“是您一年前收複的那座城邑……”楊書勤娓娓道來。

便見傅容表情愈發沉重起來。

喜房裏薛紛紛早已把蓋頭扔在了腳底下,與莺時大眼瞪小眼。

“這是什麽意思?”

丈夫新婚之夜跟另一個男人跑了?

她折騰一整天居然連人都見着,還被莫名其妙地晾着,也是有脾氣的好嗎?

“季夏,給我把這一頭發髻簪子拆了,洗洗睡覺。”她不顧幾人錯愕,坐在鏡臺前往後一睇,“還愣着做什麽?”

季夏踱步到她身後,猶有些呆愣,“小姐,那将軍今晚是……”

“管他呢。”薛紛紛懶散地打了個哈欠,“愛找誰找誰,反正人家是将軍,哪怕他一輩子都不回來,我都管不着。”

本是賭氣的一句話,沒想到成了谶言。

她一頭烏發被松開打散披在身後,蔥綠色妝花織金抹胸外罩一件月白褙子。洗漱完畢,接過莺時遞來的巾栉擦了擦手,不經意地往門口一看,依然不見傅容有回來的趨勢。

正欲上床睡覺,這才看到床中央還鋪着塊方正錦帕,她拿起來左右看了看,“這是什麽?”

莺時比她大不了多少,也沒人特意教導閨房之事,自然不清楚。是以接來随手放在一旁,“許是哪個丫鬟布置喜房時不甚落下的。小姐累了一天,先歇息吧。”

薛紛紛點點頭,鑽進大紅綢繡鴛鴦戲水的被子裏,只露出個腦袋朝莺時笑了笑,“若是那傅容回來了,你不要給他開門。”

莺時點頭應下,吹熄了床頭的紅燭,只留下香案上一盞燭光,屋內頓時陷入暗昧。

今日委實疲憊至極,薛紛紛阖眼沒多久,便陷入了睡眠。

不過初到陌生環境,怎麽都不能睡踏實的,徹夜輾轉反側,似夢非醒。期間好幾次下意識地摸了摸身旁被褥,仍舊空落落的,傅容還沒回來。

她翻了個身面朝牆壁,天未亮就睜開了眼。

揉了揉眼睛坐起來,薛紛紛還沒開口叫人,飯飯已經急急忙忙地迎了上來。她是負責照料薛紛紛一日三餐的,起的比旁人還要早些,府裏有什麽情況也比旁人快一步知道。

“小姐小姐,不好了!”

薛紛紛掀起眼睑,帶着鼻音嗯了一聲,尚未完全清醒,“哪裏不好了?”

飯飯焦急:“将軍走了!”

“走了?去哪?”薛紛紛低頭穿鞋,完全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飯飯哎呀一聲,見她沒明白過來,又仔細解釋了一遍:“他們說将軍一大早就去了軍營中,還不知道何時回來呢!”

這回薛紛紛聽明白了,她提鞋的動作頓了頓,擡起頭來迎上飯飯痛心氣憤的目光。

許是昨晚沒睡好,她巴掌大的小臉上略微蒼白,眼眶底下淡淡烏青,此刻不知所措地看着你,簡直讓人心肝兒都疼了。

飯飯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什麽懷化大将軍,真真是一點眼光也沒有!擱着屋裏如花美眷不管,跟那粗糙漢子談了一整夜軍事!

這便算了,就連今早出門都沒跟小姐交代一聲,這是典型的不把人放在眼裏啊!太欺負人了!

“小姐別難過,反正我們本就不同意這門親事,左右都是被逼婚,誰稀罕誰還不一定呢!”飯飯母性泛濫,若不是顧忌身份差別,這會兒定将薛紛紛抱在懷裏好好安慰。

殊不知薛紛紛不是難過,更不是受傷,她回味良久,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昨夜是不是有人來過?”

飯飯不解:“昨晚是季夏守的夜,沒聽她說起過,小姐怎麽問起這個?”

她指了指地毯一點幹涸泥漬,“那這是誰留下的?”

二月份天氣漸暖,惠風和煦,然而一到晚上仍舊霜凝露重,地上潮濕,行走之間腳下難免沾染泥土。昨晚透過窗棂隐約看見池塘邊立着兩道人影,那處比之其他地方更加濕滑,這麽說來,是傅容的?

他站在這裏是什麽意思?告別的話說不出口?

薛紛紛搖搖腦袋,還是別胡思亂想了,說不定人家只是路過了她的床頭。

傅容參軍以前,傅鐘毓一心想将他培養成文學大家,博古通今,後來發現想多了,兒子根本不是那塊料。對于一個能用毛筆刺穿桌面的人,你實在不能要求他太多。

後來眼見傅容參軍後職位逐漸提升,三年前甚至官封一品懷化大将軍,傅鐘毓才算勉強認可他當初決定。父子倆關系一直不太和睦,為了避免矛盾,傅鐘毓主動提出在将軍府辟出個小院,專門和夫人沈景儀一同搬了進去。

禦雪庭離小院距離不近,在薛紛紛敬過茶後,沈夫人親自握着她的手說道:“我這住處既遠又偏,日後沒別要緊事就減少過來次數,省的來回折騰。”

不得不說這個婆婆待薛紛紛不錯,可能是對她心懷愧疚,想要在別處補償。

薛紛紛捏着婆婆送的楠木佛珠,嘴角抿起譏诮的弧度,能不愧疚嗎?

她十六,傅容三十。

她黃花閨女,傅容再娶。

她聽話懂事,傅容新婚之夜跟人跑了。

綜上所述,她吃虧。

不過這未嘗不好,傅容離家整日不見人影,她正好落得逍遙自在。

因着傅容不在,回門是沒有辦法的,只能先拖着。

大抵他提前支會過傅家二老,是以眼看着又過了兩日傅容還不回來,沈夫人待她愈發地好了。就連一向心高氣傲的公公,也偶爾跟她說兩句體己話,讓她放寬心。

這麽說來,只有她是被遺忘的?哼,薛紛紛不無嘲諷地想,這大将軍是真有隐情,還是一點不把她放在眼裏?

二月初七是傅鐘毓壽辰,府裏宴請了不少賓客,其中有當初與他一同在朝為官的,也有想借此機會意欲巴結的。宴席從堂屋擺到了庭院,八碗八盤裏盛着各式珍馐玉馔,肉汁焙筍,口蘑煨雞,松菌蓬蒿羹,醋摟魚……

薛紛紛面色忽然一白,尋了個借口從正堂退出,一直走到院裏偏僻小亭,傍廣池而建。四周栽種垂柳,堆疊山石,岸邊種稀疏荷花,頗為清幽雅致。

莺時一直随在她身後,知她心情不好,故不敢出聲,只默默地跟着。這會讓見她臉色好點了才試探着開口:“小姐,你方才什麽也沒吃,不如我去廚房拿些開胃點心來?”

薛紛紛定住腳步,思考片刻點點頭,“嗯,那我在這裏等你。”

待莺時離開後,她緩步走進亭子裏,只見石桌上擺放着一椿木木魚。

她執起犍槌敲了兩下,篤篤聲響在耳際,無端生出一股平和感。

是以傅容在繁忙軍務中抽身回家後,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

蕊心小築裏,只見一女子安坐其中,眉如遠黛,目光慈悲。

一身素白衣裳袅袅婷婷,不染纖塵,仿佛即将羽化歸去。她手中持一木魚,低喃不休。

傅容停住腳步,怔忡片刻,“菩薩?”

身旁家仆擡頭看了一眼,垂眸恭敬答:“回将軍,那是您前幾日才過門的夫人。”

☆、芙蓉豆腐

不多時莺時提着食盒回來,薛紛紛沒有注意,依舊沉浸在無我境界中。

檀度庵是平南王在南海岳嶺一面擇的風水寶地,鸠工庀材,特意為薛紛紛修築的。她住進去後雖不說整日吃齋念佛,但耳濡目染還是有的,經文佛語信手拈來。這會兒念了一段往生咒,心境開闊許多。

“府裏宴客,廚房做了幾樣飯後小點,我按照您的口味拿了幾樣,小姐看看合不合胃口?”莺時将食盒放在石桌上,看見她手下敲擊的木魚,不由納罕道:“小姐許久沒碰這東西了,今日怎的忽然想起來……”

薛紛紛放下犍槌,“不知是誰擺放在此處的,我就随手敲了兩下,不得不說确實能讓人心平氣和。”

花卉紋銀碟裏是切成幾小方的三層玉帶糕,雪白糯米中間夾了層油白糖,上面灑芝麻松仁屑,甜膩飄香。另一銀盞中盛着芙蓉豆腐,因是用雞湯滾煮,是以撲鼻有濃郁的香味,起鍋時又加了紫菜蝦米提味,使人食指大動。

薛紛紛不等莺時遞來銀勺,已經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口放入口中,香滑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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